相玫和利俊对码头上的事情耿耿于怀。
想起昨天去码头上送行时候的情境,相玫憋着一肚子的气。另外,她对那四个陌生男人出手帮忙的事情也觉得迷惘。此时,利俊已经送小贝去学堂了,陈妈也出去采买吃食了。相玫琢磨了一会儿,走到电话机旁,给佟家打去了电话。
佟肇源接了电话,他听到相玫的声音后,觉得有些意外。
相玫问道:“你最近可好?”
肇源道:“还是老样子。”
相玫道:“安迪可好?”
肇源略微的顿了顿,笑道:“也好。”
相玫早已察觉到肇源刚才的略微停顿,故意试探着说道:“雁翎和文彬已经坐船走了。安迪知道吗?”
肇源听到相玫这么问,心里猜到相玫肯定又有什么事情了。
相玫笑道:“没什么事情。我不过是随口问一问。上次在南洋,多亏了安迪的解围,否则雁翎真要吃大亏的!为了这件事情,我一直想着亲自上门去答谢安迪呢。前些日子,为了雁翎的出门,我和她整理行李实在抽不出时间。这会儿,她走了,我正好也闲下来了!”
肇源听到相玫的话里有话,便紧跟着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们本来就是老朋友,你何必这么客气呢!”
相玫笑道:“那好吧。你多保重。”说完,便匆匆的放下了电话。她紧赶着上楼换了衣服,随后便悄悄的离开了家。
她去了佟公馆。
在那面黑漆镂空雕花大铁门前,她揪响了门铃,等着里面的反应。一个年轻的小厮开了门,见到相玫,并不认识,便问道:“这位太太找谁?这里是佟公馆!”
相玫眼瞅着眼前的这个新来的小伙子,紧跟着问道:“哦,我找你们少爷佟安迪!”
小厮道:“少爷昨天就出去了。”
相玫终于等到了她期待着的答案,故意笑问道:“他去了哪里?”
小厮道:“少爷没说,不过好像是出远门了!”
相玫立即问道:“可是去了码头?”
小厮摇了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
相玫道:“那我就见你们家老爷吧。他应该在家里。我刚才还和他通过电话。”
小厮问道:“请问太太贵姓?”
相玫道:“你就说狄太太来了。”
小厮转身进去通报了,相玫在心里琢磨着昨天码头上的事情。可她偏偏没有看到佟安迪的身影。当时的场面如此混乱不堪,她正和发疯的廖太太纠缠,哪里能顾得上寻觅佟安迪的身影呢?如此看来,那四个男人分明是佟安迪派去解围的!
佟安迪是怎么得知雁翎的行程的?相玫琢磨着,疑心到轮船公司泄了密。她不由得又立即堆上了心事,觉得安迪肯定会再生出事端的。他的动机很明显,分明是冲着雁翎而去的。他对雁翎绝不会轻易罢休的!
正琢磨着,小厮跑来了,笑着请相玫进去。
相玫带着沉甸甸的心事,走进了公馆里。肇源正在二楼的小会客室里等着她。相玫循着曲折的盘旋楼梯来到了二楼,足音在空寂的公馆里回荡着。
肇源起身迎候,笑道:“你竟然亲自跑来了。很可惜,安迪不在家里。”
相玫故意意味深长的道:“我就是专门冲着安迪来的。”说着,便四平八稳的坐在了沙发上,和肇源面对面的坐着。
肇源看到相玫像是正生着气,问道:“怎么了?刚才在电话里还好好的呢!”
相玫道:“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的心里还不踏实。这会儿,我的心里已经很踏实了。”
肇源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相玫瞪着一双丹凤眼,昂着头,冷笑着问道:“佟安迪去了哪里?你不会不知道他出远门了吧!”
肇源看到相玫眸光里闪烁着凌冽的怒火,不由得叹息一声,道:“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昨天上午,我看到了他留给我的一封信,说是出去散心。”
相玫自然不肯相信,抬高声音道:“他肯定跟你说了去哪里!你要是不知道,我告诉你,这会儿,他正和雁翎在轮船上!那艘轮船要走一个月的时间,去的是安迪当年留学的地方!”
肇源的浑身不自在,觉得相玫的眸光火辣辣的。他说道:“你亲眼看见了?”
相玫桀骜不驯的道:“我和你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撒谎了!你必须老实!”
肇源道:“我真的不知道安迪的打算。我也觉得很出乎意料。”
相玫道:“你即便提前知道了安迪的打算,你也没办法拦着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们就等着看安迪的精彩表现吧。总不至于他再一次英雄救美吧!”
肇源呵呵的笑道:“何必想的那么严重呢?雁翎不是和她的未婚夫廖文彬在一起吗?有廖先生在,安迪还能怎么着?”
相玫担忧的道:“正是因为有文彬在旁边,我才觉得更担心。安迪和文彬都把对方当成是情敌!一旦动手打起来,不是安迪吃亏就是文彬吃亏!”
肇源的心里也被忧愁浸染了,说道:“他已经坐船走了,要走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呢!我们即便担心,把所有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可还有什么办法呢?”
相玫道:“简直没有办法了!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只好烧高香吧!”
肇源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安迪不会和文彬动手的。他毕竟是个聪明的人。廖文彬也是个有涵养的人。再说了,雁翎在俩人身边,岂能让俩人动手打起来?”
相玫冷笑道:“情敌之间的仇恨可是能让山崩地裂的!你还记得你年轻时候的事情吗?不!应该是我们年轻时候的那件事情。”
肇源听到相玫这么说,心里觉得很尴尬。他当然知道相玫说的那件事情,并且铭记在心。
在相玫年轻的时候……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时候……肇源和另一个男人成了情敌,甚至在醉酒后大打出手过!结果,肇源把那文弱的男人打伤了,花了很多的钱才把事情摆平了。
相玫故意笑道:“你肯定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情。可见,情敌之间的较量实在是很惨烈的!当时,我不是也在旁边吗?我岂能劝的了你?”
肇源道:“其实,那时候,你巴不得我能和那人打一架!对吗?”说完,便嘿嘿的笑着,眸光里闪烁着一丝鄙夷,一丝嘲讽,一丝时光老去的沧桑无奈。
相玫的心突突突的加速跳着。肇源一语道破了她的心事。当年,相玫的心是偏向肇源的。因为,肇源比那个男人有钱,对她舍得花钱。所以,相玫恨不得肇源能把那自作多情的男人教训一顿。
所以,在当时的那种情景之下,她佯装着拉劝,其实是准备看热闹的。
肇源看到相玫沉默不语,愈发的大胆了,冷笑道:“那时候,你其实是很喜欢我的!当然,你也很喜欢我送给你的珠宝首饰!放长线钓大鱼!你毕竟是个柔情似水并且聪明的女人!”
相玫满面羞愤。她涂抹着紫罗兰唇膏的嘴唇微微的颤抖着。
肇源不依不饶的道:“所以,你不能把你和雁翎比。雁翎钟情于廖先生,压根就不喜欢我家的安迪,所以她不会看着两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的!我大可放心。你也大可放心。”
相玫实在压不住心里的委屈,喊道:“我真是贱!偏偏又让你抓住理由说了一大车的话!”
肇源道:“分明是你故意找事,这次可怨不得我!”
相玫道:“那好!既然你对你家的安迪十足的放心,我们就冷眼看着吧。假如文彬和雁翎出了事情,你就等着收场吧。”
肇源实在憋不住火气,也抬高声音道:“你这人真无赖!当初,你要是提前告诉我们雁翎已经有了男朋友,我岂能再安排她和安迪在新年宴会上见面?你的贪心太重,拿了我的玉佩,却不过情面!”
相玫被肇源说中了心病,脸色愈发的羞愧,道:“佟肇源,我可要提醒你!我帮着你做成了一笔很大的生意,你赚的钱心里清楚!那些钱包含了奕祥的留学费用,包含了那只玉佩的钱!你是个买卖人,岂能做亏本的买卖?你这人简直比我还无赖!”
肇源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笑道:“生气了?嗯?”
相玫气鼓鼓的道:“我很生气!觉得你这人实在太不讲理!哼!你在我的跟前,哪一次讲理过?从年轻的时候到现在,哪一次认真的讲理过?你算准了我拿你没办法,所以总是得寸进尺!当然,这也怪我,年轻的时候给你惯出了毛病!”
肇源故意刺了一句,嚷道:“我们年轻的时候,总觉得彼此是这辈子最值得爱的人。可现在看来,我们当初真要是结为夫妇,肯定会经常吵闹的!所以,我们俩人都是幸运的!”
相玫道:“你竟然还不明白恋爱和结婚的区别!”
肇源笑道:“当然明白。因为结过婚,把婚姻看透了,所以会说实话。”
相玫冷笑着,搓揉着涂着蔻丹的手指甲,道:“雁翎和文彬这一对可不一样!俩人结婚后,肯定会和恋爱时候一样的相敬如宾。假如雁翎嫁给了你家安迪,情况就很不一样了。她会和安迪三天两头的吵闹着!”
肇源道:“所以,我现在坚决反对安迪再招惹雁翎。在南洋,他为了雁翎,胳膊上竟然受了很重的伤!辛亏没有伤到筋骨!真不知道雁翎是怎么感激安迪的!”
相玫道:“雁翎压根就没跟我提起她的事情!她还不是害怕我担心?”
肇源哪里相信相玫的话,故意酸溜溜的道:“她是害怕被廖文彬知道吧!所以把安迪英雄救美的事情瞒着!我真替安迪觉得不值!”
相玫道:“可你毕竟代替不了安迪。他现在在船上,就在雁翎的身边。他要是继续执迷不悟,吃亏的只有他自己!”
肇源道:“也许吃亏的人是廖文彬呢?论智慧和体力,廖文彬都不是安迪的对手!偏偏雁翎喜欢弱者!”
相玫忍着一肚子的火气,站起身,走到肇源的面前,冷笑道:“我年轻的时候,和雁翎想的一样……都是同情弱者!直到现在,我们相知相识了二十五年,我照旧把你当成是弱者!”说完,深刻的一笑,随即便转身走了。
肇源望着相玫扭着腰走行的样子,高声笑道:“我这个弱者毕竟得到过你的青春!所以,我这个弱者也是胜利者!”
相玫气的浑身发抖,加快脚步,跺着木地板。她顺着曲折盘旋的镂空栏杆楼梯来到了楼下的敞厅里,一眼看到了角落里的留声机。她走到留声机的跟前,放上一张唱片,随即便轻轻的拨动了指针。
一首歌颂青春烂漫的西洋曲子荡漾起来,像是绸缎,丝滑光洁,袅袅飘摇。
相玫故意抱着胳膊站在留声机旁,像是给留声机做着岁月沧桑的广告,昂着头望着二楼的镂空围栏。
她故意等着佟肇源的出现。
肇源窜到了镂空围栏边,双手抚在上面,呆望着楼下的情境。相玫故意偏偏的跳起了舞,灵巧的在木地板上转着圈,又转着圈……她的身姿虽然不能和风华绝代的时候相比,可她毕竟是个保养的十分出色的女人,和同龄人相比,身段照旧玲珑。
肇源索性俯下身,凝望着相玫的独舞。年轻时代的往事历历在目,简直跑不掉!肇源回味着当年他和相玫跳舞时的情境,心里流淌着怀旧。那时候,他可以肆意的挥霍着青春的烂漫,毫无顾忌。
可如今,青春早已流逝的干干净净。
相玫偏偏停下舞步,对肇源意味深长的嘲讽道:“是不是想起来了以前的日子?嗯?你毕竟已经老了!想了也是白想!”说完,便咬牙切齿的停下了留声机的指针,把那张唱片掰成了两半,扔到地上,随即便冷笑着冲出了公馆。
肇源眼瞅着木地板上的那两片黑漆漆的唱片,恨道:“还是年轻时候的死脾气!”
相玫离开了佟公馆,坐着洋车下山了。
她的心里恨着肇源,恨着安迪。如今,安迪已经坐船走了,相玫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她即便为雁翎文彬担心,可也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