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到了,紫烟决定留下来,继续她的家教。我劝她休息,她说做家教是最好的学习方法。学校英语朗读比赛,她把几个中文系的英国学生击败,最终获得冠军。
我不知道紫烟为什么热衷学英语,英语像汉语一样,是一种工具,当你会说了,就从中找不到乐趣,可紫烟执迷上英语,仿佛一天不说上几句,人就睡不着似的。
我前段时间报装了adsl,便沉醉在虚幻的网络世界中。一天晚上,紫烟出去为学生上课,我在网上遇到朱文君。大学毕业时,同学间留下的联系方式大多都是qq号。朱文君虽不和我一个班,但是知道我的qq号码。当我看到一个陌生人闯进来,见网名是“千面观音”,就也把它加为好友。
“你好!”千面观音打来问候。
“哪位,报上名来?”我想应该是同学。
“朱文君,你的大名?”它装着不知道。不知道会把真名说出来?
“万展莲台,你自己猜了。”我故意逗她。原本我想一脚揣她出去,可是猜她知道是我,就不好意思了。
千面观音隔了好久才回话,发来一串的感叹号。
“了不起,开始感叹人生了。”
“郝佑南是吧?”
“e网情深,又碰到一起。”我忽想和她神聊一会。
“你那个小老乡今年毕业没去你哪里?”千面观音那狐狸图像闪来闪去,鬼精灵着呢。
“我好久没有和她联系了!!!”我感叹。
“你一定有了新朋友?”
“孤家寡人,没你快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骗她,难道要对她说我现在爱上一个与她相像的女人吗?
“你明明爱着文墨染,为什么不向她表白?”
连她也知道我爱的人是文墨染啊,我有些吃惊。
“表白又有什么用,缘分不在!”我黯然伤神。
“又是老毛病!”她一点也不客气。
“老毛病?我有什么毛病?”我实在不解。
“自卑加自负,虚荣加自欺,等等~~~”她瞧准机会毫不留情地攻击我。
“是吗,我那么可恶?!”我似乎体味到她对我的敌视。
“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她该是冷冰冰地说。
“那你当时为什么爱上我?^!^”我回击一句。
“鬼知道什么原因¤”
“恨一个人可以有千万个理由,爱一个却可以没有一个理由!!!”我感叹。
“也许因爱而去爱吧。”那边“无可奈何”。
“因爱而爱?”
“实际我并没有恨你。”她“语气平和”。
“实际我很可恶的。”我学她的口气。
“你蛮有责任心的。”她“赞许”地说。
“何以见得?”
“至少你没有让我满身伤痕!”
“其他呢?”我想听听她对我中肯的看法。
“吾上下求索,无从得知。你沉默的时刻太多。”
“是吗?”
“你不知你沉默的样子有多可怕,特别是生气后的沉默,整个人气鼓鼓的,如淹死的咸鱼一样。”
“是吗?”像淹死的咸鱼?亏你想得出。
“对了,我好久就想问你,你究竟爱过我没有?”她语气“低沉”。
是啊,我爱过她吗?这个问题我困惑好久。我曾认为自己爱过她,但感情又是似是而非,不太确切。
“好汉不提当年勇,想来忘了。”我撇开话题。说不爱太伤她的心,说爱只能平添几多烦恼。
“你该知道,我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的。”那只狐狸盯着我看。
“可爱上的那个人,是在你眼花时爱上的。”
“可我不曾后悔,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爱过我?”
“想知道?”我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
“别买关子!”她紧追不舍。
“我是若干日后,或者若干年后,等我们都苍老了,才知道我是那样深深地爱着你。就如一坛窖藏的老酒,有过窖藏才有了香甜纯美。”我实话实说。
“那当时你没有爱过我?”
“怎么说呢?你先说你为什么在毕业时送我鹿茸?”我岔开话题。
“那是上等鹿茸,是我家的鹿场出产的。”朱文君答非所问。
我记起朱文君是东北人,家中有大型鹿场也不出奇。
“送我鹿茸的目的是什么?”我紧追不舍。
“你不觉那鹿茸很美,很有装饰性?”她欲盖弥彰。
我愣住了,确实枝枝杈杈的鹿茸像一件美丽的艺术品,可以挂在墙上做装饰,也可以放在台面做摆件。而我却拿来泡酒,我忽感到自己被算计了。
“我拿它泡酒了^!^。”我笑了。
“哦,我的天啊。”朱文君一定会咯咯大笑。
“^_^”我只好陪了笑脸。
“也好,希望你能借此放纵自我的欲望,而不是压抑自己。”
“是吗,我感到你当时一定这样算计我的。想不到你早算计了我的现在和将来!”我感到自己确实放纵了欲望。
“我没有那先知先觉,只不过你的本质如此罢了。”
“好像你看透我的本质一样?”
“你本质并不坏,只不过有你脆弱一面。”
“怎么说呢?愿听其详。”
“自我反省吧,你不是善于空想,幻想和思想吗?”她又尖刻起来。
就在这时紫烟回来了。
“好了,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工作。”我想尽快下线。
“我准备毕业后到南方工作。”朱文君又发来一句。
“北京不是挺好的。”我吃了一惊。
“怎么不欢迎?”
紫烟走了过来。“又在聊天,真没意思!”说着扫了电脑一眼。
“886!”我连忙退了出来。
“随便聊聊。”我笑着对紫烟说。
紫烟不再理我,像很累一样倒在床上。我关了电脑,也坐在床上。
“和谁聊?”紫烟有气无力地问一句。
“瞎聊。”
“瞎聊?”紫烟惊讶地看着我。
“是啊,和一些不相干的影子聊天,真实而又虚无!”我也打了哈欠。
“有意思!”紫烟撇了撇嘴。
我也横倒在床上,两人并成一排。这一天我们都感觉很累,也许这仅仅是个开始。
成子渐的日记我逐渐整理出来,做了言辞方面的修改,又誊写在电脑中。随着整理工作的进展,我心情越来越黯然。我有不祥的预感,成子渐在许多处提到死亡,书页之间充满死亡气息。他说人的死亡就如秋叶的飘零,花的凋谢,再平常不过。说到这个城市每天都有人死亡,死亡不过是家常便饭。人这一生追求什么?临近死亡能够微微一笑,那就再好不过。
一个与死亡为邻的人不会活得太长久,很快我找到他的遗书。这篇以“我走了”为名的习作,似乎预示他将死的结局。语言是那样哀婉,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寂寥。鉴于我对该文的喜欢,我不碍摘抄下来:
我走了
我走了,那里来也将那里去。是这样的遥远,可是就在死亡来临,时空将在一瞬间靠拢。向你招手就做永别,不求来生,不求永世。遗忘就是风,会带走一切,给你的痛苦将和我一起深埋……
……来之平淡,去也平淡。只是我不明白,既然给了我生命,为什么仅仅让我在世间混绕一场,便在懵懂中去了。如此这般的薄命,如此的年青,也许我的出生本来就是荒谬。我除了留下此文,什么也不曾留下。没有创设一方天地,没有营造一隅山水,就这般地去了。像那含苞欲放的花蕾,吸食了日月精华,正该开放时临了严冬,便遭摧残……
我多么不想这样地去了,正走上人生的一个跳板,该飞腾。可偏偏自身隐含的绝症羁绊了我,我再不能飞扬,此时的痛苦只有上苍知道。我不能相报父母养育之恩,不能实现我的理想。困顿之我,身居他乡,那么凄苦,那么孤寂,男儿有泪不轻弹,而我却潸潸泪下。
可我还是得走,我再也不想无望地等待,也忍受不了这世态炎凉。那热情中的虚假,笑颜中的冷漠,已经让我僵硬。一个已经僵硬的人活不如死,我就走在自我的刀下。曾有的不在了,想摆脱的终于烟消云散,将来的一抔黄土或是几缕清烟便葬送我……
我走了,绚烂和污浊都带走,不像丰功伟绩者死后能留下英名,也不像时代的弄潮儿能留下些许精神。我什么也不能留下,当所有的亲缘皆去,我便淡化如水,轻浮若风,无了影踪。
……我走了,曾期望化作一阵风,一缕烟,以解脱尘世的纷扰,而今我终于化成尘烟,风吹而散。虽然我抱着对上苍的不满,对尘世的厌倦,但我还是笑颜地离去。即选择了死,还有什么丢不下放不开?
我走了,不曾期望来世。生之为人,偏有那么多的痛苦与虚幻,今世与来世都将一样。纵有来世,我希望化为山之风,林之鸟,纵有万般风雨,却没有一丝闲愁……
我抄以上片断时,有想哭的冲动,有呼之欲出的情感压抑。这么久,我与逝者为伴,已经走进他的情感生活,走进他的悲剧中去。我们就像一对兄弟,共呼吸同命运,而今他却独自去了。他的死是因病还是因感情,我无从得知。我也不在乎他死得值不值,也不曾探究他是自杀还是死于疾病,反正他已经成为我的兄弟,就像我的哥哥,深入我的灵魂。
他对koko的痴情让我感动,至死他没有因koko的离去而言恨。逝者在痛苦与落寂中走了,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就这样死在自我的刀下?那把刀架在脖子上时,他犹豫没有?若有爱情可以依赖,若koko还在身边,他也许就不会死。
我这样想,感到人世有许多东西不好把握。一些人因爱情可以去死,而另一些人却把爱情当成游戏。为什么爱情同名而不同质?我不明白。
我决定依据成子渐的日记写一篇小说,写一写他和koko的爱情故事。成子渐说得好,这个城市是张网,扑捉了他,也要吞食他。无论怎样挣扎,却逃不出去。
是啊,我们这群客居异乡的北方人,熟悉了这里的陌生与冷漠,还能离开吗?我们注定在这张城市之网上挣扎,最终还是被吃去。浪子逃了出去,当他在寂静的竹楼里听风吹雨打时,他是否会想起这个城市还有着他的爱人。焚一炉香,泡一壶茶,百般的宁静,心中是不是淡淡的哀愁,浓浓的思念?他可以开怀地笑,可掩饰不了自己的落魄和寂寥,掩饰不了心中的愁肠。
我把成子渐的画作一一挂在墙上,灰暗的色彩让房间一下子幽暗下来,心情也随着沉闷下来。通过这些荒诞的画,我似乎看到成子渐混乱的思绪,看到作者披挂着锁链,看到他在无助地挣扎。那些画是他的思想,是他的灵魂。他活着为了思想;死了,仍然在思想。一个思想的人死绝对是无憾的,是绝对可以面对冰冷的钢刀微笑的。就这样,一缕烟,一抔土掩埋了他。现在他在灵魂的世界中是否像山之风,林之鸟呢?
程紫烟回来时显得特别高兴,把手提包扔在床上。
“又在苦思冥想,我的大作家,你快无救了。”她说着搂了我的脖子。“告诉你,今天我遇到一个美国佬。”
“是吗,不就是一个美国佬吗,见得多了。”我没好气地说,人还在成子渐的世界里郁闷着。
“我给他做翻译啊,他连说我的英语水平高,连他家乡俚语都能听懂。他希望我在一个星期内给他做翻译。”紫烟眉飞色舞,那种兴奋让我忌妒。
“他是不是很年轻,很高大又很帅气且长了一头金发?你简直像吃了蜜糖一样。”我打消她的积极性。
“咦,怎么了,谁惹了你,这么不高兴?你要知,做一天翻译一百元钱,而且是美金哩。”紫烟说着盯着我看。
“钱迷心窍。”我缓了口气,盯着电脑开始打游戏。
“钱多不烧手,这可是你说的!”紫烟说着手指刮我鼻子一下。
“我是怕你跟了外国佬几天,感觉外国月亮比中国圆了。”我的人马被对方人马杀得一干二净。
“那倒不会。唉,累死了,今天陪着他四处转悠,脚都打泡了。今晚的饭可由你做。”紫烟重重地躺倒床上。
“好吧,煮方便面了。”我仍在专心打游戏。
紫烟懒得理我,好久没有说什么。
敌方又来袭击,我的人马都跃跃欲试。
“你一个人整天看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累不累啊。看又看不懂,说又说不出名堂,你那位作画的朋友一定是头脑有问题的怪物。”紫烟一针见血地评价一句。
“得了,安心做你的翻译,顺便给你的几个学生请个假。”我的人马又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气得我退出游戏。
“可是我要几天不回来呀,你就吃方便面?”紫烟缓缓地说。
我愣了一下,有些感动。
“没什么,我会照顾自己的,只要你别跟外国佬去了国外不回来就行了。”我笑了。
“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出国呢?”紫烟笑着问我。
“那是好事啊,我也巴不得出国呢。”我随口应道。
“你出国干什么,语言又不通?”紫烟喜欢揭人老底。她一直督促我学英语,可是我就是学不进去。
是啊,我出国能干什么?语言不通,又没有一技之长,去那里干苦力又没有力气,那我去那里只能当乞丐了。就像我来广州,没有目的地来了,可做了什么?一段时间的枪手,现在做一个普通的广告策划人,到了外国可不会这样简单。有许多人去了外国,就是做乞丐,妓女,贩毒,外国有什么好呢?
“人家说笑的,你何必当真。”我只好笑了笑。
很例外,我没有煮方便面,为紫烟炒了菜。紫烟尝了尝菜,连连夸奖。
“好啊,原来你会炒菜,竟然每天让我一人做。”
我后悔了,老底竟然漏了出来。
“告诉你,男人都是天生的好厨师,他们不做饭,就是因为懒啊。”我也很懒,所以宁愿吃方便面。
“那不行,男女平等,以后你做饭。”紫烟又摆出女权主义者的面孔,一脸严肃。
“那就顿顿方便面了。”我只笑。
“我算服了你们男人!”紫烟也笑了。
吃了饭,我又玩了一会游戏。躺回床上时,又看到成子渐那些色彩阴郁的画作,人不觉沉默下来。人究竟是为什么活下去的?人生下来,就是学习,随后工作,随后结婚生子,随后拉扯儿女成长,最后死亡。儿女们又将如此地生活下去。一切看起来,我们不过是为了生存而活着。不管学习还是工作,还是生儿育女,一切都是为了活着。我们的血脉就这样一代代地延续传递,我们的存在方式也在一代代地重复,这就是人类存在的意义?
紫烟进来了,用风筒吹干头发,就爬到我的身边。
“想什么?”
我没有说话,搂了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只有依着她,我才不会困惑,才能感到做人的真实来。紫烟也兴奋地亲了亲我。她那双柔嫩的手蛇一样滑过我的腰际。我们便滚到一起,随后忘记所有。
后来我们在黑暗中平缓心情,那时我感到一切都不错。
“紫烟,你是否打算出国?”我盯着黑暗说。
“没影踪的事,出什么国呢。”她说着翻了身,半个身体倚在我的身上。
我嗅着她头发里散发的淡淡香味,有些沉醉,后来搂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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