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费不疑将银票推到李琙面前:“这银票大人收下,不疑已经惭愧经年,如果还收大人的钱,恐怕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李琙听完这一番话,眼睛瞪得老大,怎么都不相信这番正气凛然的话是从这个混迹官场多年的官吏油子嘴里说出。李琙又惊又喜,站起来对着费不疑一揖到地:“费先生高义,李琙佩服之至。”
费师爷连忙站起来回了一礼:“大人千万别这么说,不疑多年来没有帮大人做一方好官,实在惭愧。”
两人寒暄完,坐下边喝水边商谈案情。没说两句,李根就过来通报:“后门有一位声称是郎义的讼师求见。”
李琙与费师爷对望一眼,心领神会。费师爷嘿嘿一笑:“这个郎义不愧是吴江第一讼师,没他不敢打的官司。不过此人就是黑了心,闭着眼睛收黑钱,只要事主能出得起钱就替人消灾。也不知道他生孩子有没有屁眼。”
李琙微微一笑:“讼师吗,就是这样,只要他在法律的范围内行事,谁也不能把他怎样。只是现在仿佛不是他应该做的了。怎么样,你陪我去会会他?”费师爷想了想低声跟李琙嘀咕了几句。李琙喜上眉梢道:“对,就这么治他,那劳烦师爷走一趟了。李叔,你把那讼师请到后堂吧。”
李琙和费师爷一起到了后堂,李琙一个人转到堂后的帐幔之中坐下,单留费师爷在外。过了一会,郎义一脸堆笑进了堂门,可他一看是费师爷,立刻眼珠一转,扫视了一下周围,才拱手道:“师爷在此啊,不知李法司可在?”
费师爷笑笑道:“大人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着我来接待先生,怎么感觉不够规格?”
郎义连忙摆手:“哪里哪里,谁不知道费师爷是大人的左膀右臂。”
费师爷请郎义坐下,这边李根送上了茶,然后知趣地出了后堂,费师爷道:“不知道郎先生夜晚来访可是为了白天的案子?”
郎义笑笑道:“师爷快人快语,在下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费师爷道:“有什么话请先生说吧。”
郎义道:“你看白天黄府管家在堂上多有得罪,还请师爷跟大人美言几句,莫要怪罪。”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小纸递了过去。李琙隔得远看不清楚,但也知道除了银票还能是什么?
费师爷拿起银票一看,脸上立刻换了颜色,露出一副墨吏嘴脸,道:“好说,好说。只是你们家管家也太孟浪了,如此多的百姓就在堂下,你就公开行贿,大人那个态度也是迫不得已。至于审案,那是必然了,既然做了样子那后面的样子也要做足不是?”
郎义见费师爷边说便把银票塞到袖子里,脸上笑意更浓,知道事情有门:“是,是,是,师爷教训得是,只是今日这案子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望明日开堂大人照章办事,判个流三千里也就算了。”
费师爷一翻眼皮,鼻子里哼了一声:“哼,好像法司办案也不需要先生教导吧。我们知道黄家是上官,不屑于与我们这些升斗小吏交往,不过大人好歹掌握着吴江一方秤杆。”费师爷这话说得相当含蓄,意思却非常明白,不要以为黄淮是封疆大吏,就可以拿架子,行政司法系统早已分开,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郎义心里骂着,但手里却又变出一张纸道:“岂敢,岂敢,这里是三百重宝,听说大人受伤刚好,本来要过来看望,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师爷您看是不是代为传送一下。”
费师爷脸色又变了,好像跟郎义很有交情,哈哈一笑:“这哪里敢当,太客气了,太客气了。这个可是黄管家的意思?”
郎义道:“正是,正是,黄家家大业大,有时忽略了与法司来往,还望师爷多多美言,多多美言。”
费师爷将银票按在手里,道:“好说好说,这案子其实不难,明日讼师还是请黄公子上堂,与贼妇当面对质,过程中大人自然会做。这些都不过是过场,再综合几人证言,事情就了了,只是你们也要把事情做圆了,省得大人难做不是?”
郎义见费师爷接了钱,自知事情办成了,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呵呵笑着:“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师爷放心,明日我帮着小公子对质,自然不会有差错。那没别的事,在下就告辞了!”说着站起来拱手施礼。
费师爷也一脸笑容地起身回礼:“那就恕不远送了,先生好走,好走。”脚下挪了两步,移到门边,见院子里有李根在,做了个手势。李根连忙上来,送着郎义朝后门去了。见郎义去远,费师爷迈着四方步又进了后堂,只见李琙已经坐到大堂正中。
李琙道:“好大的手笔啊,为了一个小女子犯得着吗?”
费师爷笑道:“为了一个女子肯定犯不着,这不还带着他家公子两个指头呢吗?”说着将两张银票从袖子里掏出放在他面前。
李琙道:“我总觉得收了这钱浑身不舒服。”
费师爷道:“无妨,大人不过做个姿态,也好稳着黄家,只是明日升堂就容不得他了。只要咱们占着理他也是哑巴吃黄连,当然事情过后,大人可以将银票拿到省里上缴,自然没人敢多说一句,而且大人拿了这票子也是拿着黄家行贿的证据,也可以让他们有所忌讳。”
李琙点点头道:“如此也好,我还想去见见那苦主,师爷不如一起去,想想办法。”费师爷连忙应诺。两人结伴朝前堂去了,走到院中,李琙突然想起什么,让费师爷先去,自己转过来朝西厢过去。
来到门前见里面还亮着灯,李琙敲敲门道:“娘子,是我。”
里面传来赵颖之的声音:“夫君还没睡吗?忙活了一天,不如早些休息吧。”
李琙微微一笑,听出小娘子语气中的关心,道:“哦,刚才与费师爷商量案情,现在想去牢里问问苦主。只是她衣服都破了,想找娘子借件衣裳给苦主遮体。”
赵颖之哦了一声,不一会开了房门,只见她披着一件袍子,清荷跟在身后,一手拿着一件折好的衣裙,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张薄被。现在是三月,晚上还有点凉,李琙感到赵颖之的细心,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赵颖之道:“让清荷给夫君送过去。”
李琙道:“没事,我自己拿吧,牢房那种地方污秽,恐脏了清荷的衣服。”说着把清荷手里的衣被拿了过来。
赵颖之也不拦着,道:“听夫君说,跟费师爷商量案子,可是费师爷这人平时还是有些私心,过往帮着夫君断案的时候免不了有些偏颇。”
李琙知道赵颖之担心什么,连忙将刚才与费师爷的谈话跟赵颖之说了一遍道:“娘子放心,我看师爷本质不是坏人,能够这样帮我已是不易。”
赵颖之点点头:“夫君也放心,家里没什么可担忧的,就算得罪了上官,咱们大不了就如你说的,回家侍奉着老爷婆婆,种几亩薄田就是了。”
李琙感激地看着赵颖之,心道,前身那个混求是不是瞎了眼,这么美丽善良的老婆放在家里,却到外面胡搞,难道真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李琙微笑道:“娘子的苦心为夫明白,娘子放心,为夫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你早些休息,为夫去了。”
来到监房这边,只见二狗坐着那条板凳头靠着门墙睡得正酣,一滴哈喇子从嘴边流下。李琙看他的样子是哭笑不得,但还是正了正脸色,一脚踢过去,凳子一摇,二狗腾地从板凳上跳起来,仓啷手中单刀出鞘,喊道:“谁,是谁?”
李琙向后一跳:“你个狗杀才,不见是我吗?”
二狗这才看见李琙,连忙收刀入鞘唯唯诺诺地陪着不是:“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刚才是费师爷过来,让小的提醒精神看着的。没想大人也来了,没吓着大人吧。”
李琙道:“叫你留神守着,就你睡成这样,来了大贼把你给烩了,估计还在打呼噜呢。”
二狗陪着笑道:“大人恕罪,恕罪,这就看着这就看着。”
李琙敲着他的脑壳道:“你看上半夜,一会过了三更叫小赵来换人。”二狗连忙应诺。李琙也不管他,自己走进牢房,只见牢房处有一盏油灯,忽明忽暗的,费师爷搬个板凳坐在外面,见李琙进来了,连忙站起来施礼。牢房里估计有年头没打扫了,一股子腐败的臭味传来,李琙直后悔,上一次进牢房也闻到这个味道,自己也没想到着两个差役打扫打扫,现在让这样的美人睡在此实在不好意思。
走到近前,费师爷小声道:“庄若蝶已经睡了,一直没醒。”说着指了指牢房里。
灯光闪烁之间,只见小女子蜷缩在监牢的角落,躺在一堆肮脏不堪的杂草上,身上盖着白日里小赵给她的衣服,门边放着一碗饭,没有动过,早就凉了。瞧她弱小的身躯缩在稻草之中,如此楚楚可怜。李琙心中恻隐之心牵动,叹了口气。问师爷拿过钥匙,开了牢门进去。
李琙轻轻地把衣裙放在小蝶身边,然后把被子展开,轻轻盖了上去。这一碰,庄若蝶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眼睛看着李琙仿佛见到鬼似的大喊:“放开我!放开我。”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
显然,她的精神还停留在昨天夜里,对于她来说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不知道怎么,李琙鼻子一酸,眼睛竟然有些湿润。多么可怜的弱女子,孤苦伶仃地活在世界上,无依无靠,受尽欺辱,但无论何时她依然奋力守护着自己的贞节。
李琙轻轻按着她徒劳地抓向天空的双手,道:“姑娘,别怕,别怕,这里是法司牢房,没事了,没事了,我是李琙,李法司!”
庄若蝶借着灯光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渐渐不再动作,转而抽噎着哭了起来。李琙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这样可怜的人都没人给她做主,自己真的妄为男人了。他站起来,退到牢门边。
这时二狗已经抽出刀冲了进来,嘴里还嚷嚷着:“怎么了,大人,出什么事了吗?”费师爷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出去吧。”二狗边走边朝里面望了两眼。
李琙回头朝庄若蝶道:“你别怕,我和费师爷是来找你了解一下昨日的情况的。好为明日的官司做准备。”
庄若蝶耸动着肩膀,正哭得凄凉。李琙叹了口气,也不打扰她,端起冷饭起来,递给费师爷,让他去换一碗热的来,自己刚要出门。这时缩在角落里的女孩突然爬到李琙脚下,跪着磕头:“青天大老爷,为奴家伸冤啊。”说着话磕个不停。
李琙连忙把她扶起来,一字一句道:“姑娘起来,起来,不必如此,本官自然秉公审理,如果你有冤情定然为你昭雪。”听了李琙这番话,庄若蝶才缓缓起了身子,一双汪汪的大眼看着李琙,格外委屈。
李琙觉着呆在牢房里不方便,悄悄退了出来,坐在板凳上,对她说:“先不着急,一会姑娘把饭吃了,再仔细说。”
过了片刻,费师爷回来,手里拿了一碗热饭还有一个葫芦。李琙把热饭塞了进去,庄若蝶显然是饿了,抓起饭碗一顿猛吃。李琙看得心疼,拿过一个空碗倒了一碗水递进去:“来,喝点水,别噎着。”庄若蝶接过碗,泪汪汪的大眼睛尽是感激之情。
等庄若蝶吃完了饭,李琙费师爷分别坐下,费师爷道:“姑娘,你将昨夜的事一五一十讲出来吧,我家大人自然为你作主。”
庄若蝶道:“谢大人,谢师爷,奴家有大冤屈……”然后将昨天晚上的事情娓娓道来。对于具体细节,李琙并不太上心,这都是十分老套的故事了,一个富家公子看上了她的美色,非要寻欢,被她拒绝,然后为了保护自己,庄若蝶用匕首切掉对方两个手指。只是庄若蝶将事情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显示出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
等她说完,李琙想了片刻道:“有一件事本官需要问清楚,黄某到底有没有成事?”
庄若蝶脸一红,但使劲地摇头道:“没有,当时奴家想着,如果抵挡不住,就一刀抹了脖子也不能让这恶贼得逞。”
“好!”李琙一拍大腿,又道,“明日你只需将这些话,在公堂之上老老实实再说一遍就行了,其他的由本官主持公道。”庄若蝶使劲点了点头,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李琙,仿佛这是她惟一的救命稻草。
李琙又道:“刚才听姑娘说的前前后后,话语之间甚是有条理,看样子不是市井之人,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奈何委身青楼。”
庄若蝶惨然一笑道:“大人说得没错,奴家本是应天府官宦人家之后。先祖乃前朝靖难功臣,封乐亭侯,官至辽东陆军大都督的庄得。到父亲一辈已经推恩为国士,官拜应天考试院院长,不知道得罪了何方权贵,被诬受贿,落得个抄家枭首的命运。定罪之后,奴家被卖入丝乐教坊学习丝乐三年,今年新年过了,被卖到此地。”
李琙依稀记得在靖难英烈纪里讲过庄得的故事,乃辽王手下一员勇将,斩将夺旗屡立战功。李琙一番唏嘘,原来是忠良之后,为人陷害才沦落到这番田地,怪不得对于贞节如此看重,不愧是世家子弟,出于污泥而不染。想必那把锋利的匕首也是家传下来的了。只是他有点奇怪,辽王还在,怎么对自己亲信的后人不施以援手呢?这些事就不是自己能想明白的了。
庄若蝶突然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李琙磕了三个头:“大人,奴家别无他求,就算杀头也罢,用我这条贱命还他那两个手指便了。只求大人还奴家一个清白之身。”
李琙被她这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好个贞烈女子。他对着庄若蝶郑重地点点头“本官一定还你一个公道。”说着话他招过费师爷,两人缓步走出监牢,边走边谈。
李琙道:“案情其实非常简单,师爷有什么想法?”
费师爷道:“人证物证全对庄小姐不利,此案有些棘手。”
李琙慢慢点点头,他不是学法律出身,对于眼前的案子一开始的确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突然李琙过去看过的那些律法类型的电视剧里有一个情节提醒了他。
回想起庄若蝶刚才最后那句话,李琙拉过费师爷嘀咕了两句,费师爷立刻会意,赞许地一笑:“大人果然聪明。”李琙吩咐费师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费师爷连忙答应了。
心中有数之后,李琙感觉神清气爽格外畅快,回到后院正好外面敲响二鼓,只见西厢已经灭了灯,李琙拈手拈脚回到自己的房间,钻进被窝里沉沉睡去,这一天真叫疲惫。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李根就来房中叫醒李琙,这法司审案,辰时就要开始。李琙吃了早饭,穿戴整齐,正要抬腿朝前堂走。只见费师爷带着两个人进了后院,两人穿着衙役的衣服,李琙却不认识,不过应该想到这两人就是一直告假在家的陈刚与王小石。果然两人上前就拜倒,一个面目干瘦,如同油条一般的衙役道:“大人,小的陈刚误了差事,望大人恕罪。”
另一个白白胖胖倒与费师爷有些类似的道:“小的王小石,误了那个差事,大人那个恕罪。”
李琙没好气地让二人都起来,道:“前事不提,今日差事重要,好生照料着。”两人连忙起身应诺,跟在李琙身后一起出了前堂。
这是大虫李琙复出之后的第一个案子,一方又是浙江布政使的公子,早在头天晚上,小小的县城就传遍了,什么大虫对撼,什么黄衙内欲诉弱歌女,种种版本着实吊足了吴江百姓八卦的胃口。一大早,堂下已经人山人海地站满了人。
比起第一天上堂而言,李琙显得驾轻就熟多了,他迈着四方步走道公案之后,在堂下衙役“威武”声中,一撩袍子后摆坐了下来。
李琙眼睛一扫,只见案下早有黄崇管家,郎义郎讼师,还有一个脸色苍白,半梦半醒的公子哥坐在一台小坐轿上,此人必是那二公子黄魁是也。其他昨日几个证人,蔡政、周杰、老鸨等等都在堂中跪着。
李琙咧着嘴对黄管家笑了笑,好像在说昨天是不打不相识。黄管家连忙作揖,给李琙还礼,郎义信心十足地站在后面,不动声色地瞧着李琙。
打过招呼,李琙正襟危坐,摆摆手示意开始。二狗在左,小赵在右,陈刚,王小石在堂下维持着秩序。只听二狗对着堂下一声大吼:“老爷升堂,一众人等肃静。”这家伙嗓门真大。
堂上堂下终于肃静下来。李琙一拍惊堂木道:“原告可在?”
黄崇拱手行礼道:“在下原告黄崇。”
李琙又喝道:“被告可在?”
二狗行礼道:“被告还在牢中。”
李琙道:“还不快提到堂前?”二狗连忙下去提人。
借这个空档,李琙朝黄崇道:“你家公子来了吗?”
黄崇朝轿子上的公子指了指:“回大人,我家公子黄魁已到,只是身上带伤不便行礼,大人见谅。”
李琙摆摆手:“知道,知道,免了免了。”说完了,就不再搭理他们。顺眼望去,堂下百姓已是人山人海,沸沸扬扬。
堂下百姓乱哄哄地议论纷纷,有眼尖的已经从李琙今日对黄崇的态度看出点问题:“我说吧,大虫就是大虫,看他今日对黄家人那副嘴脸,肯定是昨夜收了钱。”
“唉,真以为转性了,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可怜那个小女子了。”
“别挤啊,别挤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过,借过。”几名妖艳的女人挤到人群中。
旁边有人认识的:“哎呀,凤仪阁的姐姐们,我说怎么那么香呢。”
“瞧你那色样,赶紧沾过去。”话虽这么说,人群还是让开一条道。男人就是这样,在黑暗里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可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大家却是避之则吉。为首一个妓女年纪稍大,不过更显得丰润妩媚,十分风骚。她伸手拢着周围的姐妹,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大堂。
旁边一个俊美男子厌恶地看了看这班姐妹,眨了眨炯炯有神的眼睛,挪了两下挤到一旁去了。
这些话李琙听在耳中,也不去计较。等了一会,二狗将庄若蝶带到堂中,庄若蝶从进大堂第一刻就看到躺在轿子上的黄魁,她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见到李琙,庄若蝶施然跪倒:“犯妇庄若蝶见过司正大人。”虽然憔悴,但落落大方,我见犹怜。
李琙照例对下面控辩双方宣读了一次在公堂之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证词,不得撒谎之类的套话,然后开始问案。
李琙道:“伤者黄魁可在堂下?”
黄魁勉强睁开眼睛道:“在下黄魁见过大人,有伤在身不能施全礼,大人恕罪。”
李琙含糊着点了点头,又道:“将案发当天的情形老实道来。”
黄魁又将当天如何与蔡政周杰一同去凤仪阁饮酒,如何找了小蝶儿唱曲助兴,看她长得可人,就跟妈妈说了,给了十个金币作为报酬让小蝶儿留宿,于是两人春风一宿。可到了深夜醒来,他发现小蝶儿正拿着油灯翻他的口袋,拿出几张银票想藏起来。黄魁当场揭穿,想把银票抢回来,双方发生争执,小蝶儿掏出匕首将自己两根手指削断,然后自己就晕了过去等等讲了出来。
李琙边听边点头,那小蝶儿已经眼睛冒火,气得浑身发抖。而堂下的百姓又议论纷纷,已经有人在说:“人说婊子无情无义,看来并非虚言。”庄若蝶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抽噎不停。又有人说:“你看你看,她多会装啊,装出一副可怜样。”
等黄魁说完,李琙问道:“你说和被告春风一度,那是什么时候进的房间?”
黄魁回道:“大概二鼓时分。”
李琙又问道:“你说半夜醒来,被告在盗窃你银票,又是什么时候?”
黄魁道:“大概有四鼓了吧。我也记不清了。”
李琙点点头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黄魁摇摇头称没有了。
李琙又对着郎义问道:“原告讼师有什么说的?”
郎义拱拱手道:“谢大人,根据黄家公子以及同伴蔡政周杰以及鸨母供词,都一同指向被告,也就是庄若蝶图财害命之行为。所谓婊子无情,如果不是她心存歹念,又如何在身边藏有凶器?可见贼妇人一直有此图谋。而且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希望大人秉公断案,给黄家公子一个公道。”
李琙笑笑道:“好,原告讼师放心,本官自然会主持公道。师爷,刚才原告黄魁与讼师郎义的话都记录清楚没?”费师爷点头应诺。
李琙点点头道:“被告庄若蝶,你可认同原告所说证词?”
庄若蝶抹了一把眼泪道:“黄魁所说全是一派胡言。”
李琙道:“那你说说案发当晚的情形?”
庄若蝶吸了一口气,把脸上泪水擦干,将当晚情形娓娓道来:“那日晚上,嬷嬷过来叫奴家过去唱曲陪客,奴家就跟着嬷嬷过去了。结果在望湖房见到那个黄公子和他的两个伴当。奴家坐下弹唱了一会,那恶贼就不断以一些银宝给奴家做赏钱为由,动手动脚。奴家只好躲着,可是过了一会,恶贼说要奴家陪宿,奴家当时就说,奴家是歌伎,卖艺不卖身,望公子见谅。谁知道恶贼就发了火,说了些难听的话。奴家站起来要走,恶贼上前拦下,揽住奴家强行侮辱。奴家奋力抵抗,打了他一掌,这才挣脱,逃出房间。
后来嬷嬷找我要我再去陪恶贼,奴家说什么也不干。嬷嬷说人家给十个金币与奴家,让我想想,当初奴家入阁的时候有过文书明说卖艺不卖身,奴家当然不能答应。嬷嬷泡了一会见无法,就回去了。奴家以为没事就睡下了,不知过了多久,奴家突然觉得不对,醒来发现那恶贼已经钻到奴家帐幔之中动手动脚,摸……摸奴家身子。奴家尖叫一声连忙阻拦,可那恶贼一脸酒气,强行动粗,那恶贼还一手拿着银票比划说,如果奴家从了他就将银票给我。奴家如何能从,只得一边挣扎一边高呼救命。过了一会,阁中姐姐王杏儿进到房子,欲将恶贼劝走,恶贼不听,还一脚将她踢翻在地。
奴家无奈,刚好摸到压在床边的匕首,奋力朝他手上一挥,就将这恶贼两根手指削断,恶贼顿时昏了过去,流出许多鲜血。奴家吓在当场不能动弹,此时恶贼的尖叫已经引来他的伴当与嬷嬷等人,他们便将奴家擒下押送来法司。”
说道这里,台下的百姓又是议论纷纷,此时舆论又有转向庄若蝶的迹象。黄崇黄管家一脸不屑,嘴里还滴滴咕咕:“一个婊子还在惺惺作态。”庄若蝶显然听到这话,眼睛死死盯着黄崇,胸口起伏不停。
李琙不管他嘀咕什么,问郎义:“对于庄若蝶证言你可听清楚了?有什么疑问?现在许你二人当堂对质。”这是例行公事,原告讼师有权提出问题。
郎义拱手道:“大人,在下有问题。贼妇,我要问你,你一个弱质女流,怎能深藏利刃?必是心存歹心所以随时藏在身边。”
庄若蝶眼睛红红地道:“回大人,那匕首乃先祖遗物,乃先祖得了战功,辽王亲赐。所以奴家才随身携带。上面刻着两字厚之,乃先祖的表字。”李琙立刻命费师爷拿出证物,只见匕首一泓清水般的刀身上有两个小字,上面是“厚之”,昨夜费师爷已经查过典籍,庄得的确字厚之。
郎义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道:“好,就算匕首让你说了过去,那我问你,你说喊了救命,为什么所有人都听不到?难道就王杏儿一人不聋,前来救你?”庄若蝶被这一诘,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郎义见她说不出话,继续穷追猛打道:“那夜里妓院上下从来就没人听到你呼救,可见就是你一人撒谎。大胆贼妇,真不愧是青楼里不要脸的婊子,出卖身子媚惑男人也就罢了,竟然还贪图钱财,编出这样那样的谎言胡弄大人,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庄若蝶脸涨得通红,突然挺直了胸膛一字一句道:“刚才这位郎讼师口口声声说婊子无情,这位黄管家又说若蝶惺惺作态。没错,若蝶卖身青楼不假,可是若蝶也是读过书的人,只是家门不幸才落入娼门。虽然在别人看来,若蝶已经入了污泥,又何必惺惺作态。
但若蝶心中从未作践自己,即使入了污泥,如何不能做不染的荷花?若蝶自从进入青楼第一天就对自己说,绝不能因为金钱淫威就弃了贞节二字,或有一天挺着胸膛走出这个大门,堂堂正正做人;或是不幸被人污了身子,就一刀抹了脖子,也对得起祖宗。
敢问大人,敢问堂下父老乡亲,难道歌伎就必不是好人?歌伎就不能守护贞节吗?”
庄若蝶说完,目光如炬地盯着李琙,这番话如同一个霹雳在公堂之上炸响,铿锵有力,执地有声。
李琙傻傻地看着庄若蝶,默然无语;黄崇张大嘴看着庄若蝶,脸色煞白;郎义一脸通红看着庄若蝶,神情尴尬;堂下百姓刚才还纷纷扰扰,如今却鸦雀无声,整个法司大堂上下却是银针落地也能听见。
隔了片刻,堂下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好,说得好!”这一声如同导火索将百姓的情绪点燃,堂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无数个声音高声叫好。
“好一个守护贞节,好一个贞烈女子!”
“开释庄若蝶!不能审判贞节!”
“姓黄的是畜生,治他强暴良家之罪!”
堂上黄、郎等人脸一阵青一阵红,唯唯诺诺,不知所措。李琙痴呆地盯着庄若蝶雨打梨花的面容,也不管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叫好,缓缓点了点头。
还是费师爷最先从空白中醒来,他连忙拉了拉李琙衣袖,李琙才如梦方醒,连忙拍着惊堂木:“肃静,肃静!”二狗、小赵他们也从惊讶中醒悟过来,连忙一起高喊“肃静!”堂下滔滔民情才稍稍平静。
李琙点点头道:“好,你这么说与黄魁各执一词,让本官如何判断。不过有一点你们两人却是竞相矛盾。你说黄魁强暴未遂,一直是处子之身,黄魁说与你春风一度。你可敢让稳婆检验?”
此言一出,郎义怔在当场,他盯着李琙,然后又盯着费师爷,仿佛在说,李琙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此时费师爷一个劲在抄写证词,哪里管他。
庄若蝶大声回答:“只要能还若蝶一个清白,莫说让稳婆验身,就算千刀万剐又有何难?”
郎义咬咬牙道:“大人,这贼妇是不是处子,和本案有何关系?”
李琙微微一笑道:“此时双方各执一词,在被告贞节上互不相让,是不是检查了被告真身,就能分辨谁人在撒谎呢?怎么?郎讼师,你怕了吗?”
郎义脸色立刻变白,口中嚅嚅无言。李琙不去理他,抽出一根签子扔了下去:“来人啊,与我将本县稳婆提来。”
话音未落只听堂下一声答应:“大人,稳婆在此!”人们眼光全聚到一名中年妇人身上,有人喊道:“邢孙氏,你怎么在此?”
稳婆扭扭捏捏回答着:“就许你瞧热闹,不许我来?”
李琙吩咐道:“带稳婆上堂。”二狗出去将那中年妇人带到堂上。中年妇人连忙跪倒,给李琙磕头。
李琙道:“稳婆,你与这位被告到后堂衙房,验过她是否还守身如玉。”邢孙氏起身带着庄若蝶到后堂去了。
黄崇不停小声跟郎义商议着,郎义眼睛不停盯着李琙,似乎想将他吞吃下去。堂下百姓趁着着当口也议论纷纷。
“奇了怪了,怎么一下子峰回路转了,刚才大虫还向着黄家,怎么现在却好似向着小蝶儿了。”
“是啊,是啊,不过你别再叫人家大虫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大虫审案如此清醒过?”
人群中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大堂发生的一切,眼中泛起丝丝笑意。几人之外的那风骚妓女却一脸凝重。
过了一会稳婆和庄若蝶来到堂前,双双跪下。李琙问道:“稳婆邢孙氏,可与被告检验清楚?”
稳婆道:“回大人,检验清楚了。”
李琙虽然信任庄若蝶,可这个关键时刻,还是有些不把握,吸了一口气问道:“那结果如何。”
稳婆道:“这个若蝶姑娘却是千真万确的处子之身。”李琙一口大气吐了出来;那庄若蝶不喜反而眼泪夺眶而出,但她仍然把胸膛挺得很直;堂下百姓又是一阵欢呼雀跃,似乎证明了他们心中对这个女子的认同;只有黄魁面如死灰,郎义额头上青筋直冒。
李琙一拍惊堂木:“大胆黄魁,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法司之中,竟敢对着本官撒谎?!”那黄魁气急攻心,一下子又昏了过去,吓得黄崇连忙摇晃着他,喊他醒来。
郎义把心一横跨上一步,大声道:“大人,黄家公子重伤之下,就算对当时情形记不清楚也情有可原,但其他那么多人证词面前,你又如何能说黄公子撒谎?大人无视众多证词,在下认为大人不公。”
话音刚落,只听台下一声娇喝:“他们那些都是伪证!你们不是要证词吗?奴家在此!”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刚才带着妓女们钻入人群的那名风骚妓女。
李琙指着堂下那妓女道:“你是何人,怎敢在此咆哮公堂。”
妓女答道:“奴家就是当晚进屋,拉劝那恶贼的王杏儿。”
李琙眼睛一亮,连忙道:“快快带上堂来。”
那黄崇已经怒得无法克制,一跺脚道:“郎讼师,你不是说已经搞定了吗?”郎义一脸无奈地看着王杏儿从身边走过。
王杏儿边走边从袖拢里掏出一片纸,高举过头朝四周百姓道:“这就是郎义给的几个臭钱,想封了奴家的嘴。本来奴家存了私心,先来看看,如果李司正偏袒黄家,奴家就拿着这个到省里喊冤,只是今日见李大人秉公办案,奴家就上堂为蝶儿作证。”百姓哗啦闪开一条通道,惊讶地看着这个“无情”的婊子,大家安静如水地目送她走上公堂,那些刚才还装作鄙夷她的人们露出异样的目光。
突然不知道又是谁喊了一声:“好一个忠义的女子。”堂下叫好声一片,无数的大拇指在人群中晃动着。今日让百姓们吃惊的事情太多了,青天一般的大虫,贞节的歌伎还有“有情”的婊子。
王杏儿走入公堂,经过郎义等人身边时怒目而视:“你以为老娘会为这几个臭钱卖了良心吗?”说着想将银票扔到地上。
李琙连忙道:“姑娘且慢,这是证据,呈上来。”郎义盯着王杏儿手中的银票,眼珠都快掉下来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将眼光转向费师爷,却见费师爷拿出银票道:“大人,这是昨天晚上郎义送来的银票,请求下官转交大人,以图徇私舞弊。”郎义顿时如同泻了气的皮球一般,双眼堤遛乱转,狂想主意。
“郎义,这才真是人证物证俱在,贿赂法司官员,贿赂证人,你可知罪?”李琙将银票拿在手上晃了晃,嘿嘿冷笑,突然笑容一收,一拍惊堂木:“来人啊,将郎义拿下,等本案审结了再问你的罪。”
二狗从腰间抽出枷锁,趾高气扬就来锁人。那铁链在手里哗啦哗啦地转着着,二狗双手叉开,作出一副雄鹰搏兔之势,一脸凶狠。
那郎义双脚一软,扑通倒在地上,他拉着黄崇的大腿道:“黄管家救我,黄管家救我。”
黄崇一脚把他踹倒,转身对李琙拱手道:“大人,此事与在下无关啊,却是这厮自己所为。”有道夫妻总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郎义被二狗擒住,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挣扎着骂道:“黄崇,你个小人,当日你是怎么说的,不管怎样必须打赢这场官司,这些银票哪张不是你给的。现在倒好,撇得一干二净。大人,冤枉啊……”
李琙厌恶地摆摆手示意赶紧带他下去,等郎义被带出公堂,他回过头对王杏儿道:“王杏儿将那晚情形一五一十说出来,只是本官提醒你这公堂之上不同别处,你所说之言必须句句是实,你可知道。”
王杏儿坚定地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庄若蝶,若蝶已经满脸泪水,口中颤抖着叫了一声:“姐!”
王杏儿笑笑:“妹子放心,姐不会让你受冤……”接着将当晚情形一一说出。堂上堂下虽然都已经认同了庄若蝶所说,但此时此刻从第三者当事人嘴里说出的证词,却又截然不同。
李琙听完供诉,转头怒视着当场的老鸨,大喝一声:“冯刘氏!”此时那冯刘氏早已提心吊胆,被这一吓,整个瘫软在地。
李琙道:“你昨日说的是何证词,怎么与今日庄若蝶、王杏儿所说不同。你有什么话说。”
冯刘氏身子吓得如筛糠一般,结结巴巴道:“大人啊,老身冤枉啊,都是那郎义教我这么说的。大人饶命啊!”听到冯刘氏这样说,黄崇痛苦地闭上眼睛,知道大势已去。
李琙道:“好你个冯刘氏竟敢当场做伪证,蔡政还有周杰,你们说的证词也是郎义教的?”那两个浪荡公子哪里还有主意,见着兵败如山倒,早就想投降了事,两人都跪倒在地,一个劲磕头求饶。
李琙道:“来人,都把这几个做伪证的拿下。”
没等李琙说完,那黄崇就气极败坏地指着王杏儿道:“大人,她是一个婊子,这样一个贱人,如何能做堂上证词!”
李琙一拍惊堂木:“你给本官住嘴,谁让你说话了!我大明刑律哪条写了不许妓院中人作证了?你再多言,本官将你逐出公堂。”
下面百姓齐声高喊:“把他赶出去,还小蝶一个清白!”
李琙挥挥手示意大家息声,又对黄崇道:“黄管家,此时此刻,你还有什么话说?”黄崇豆大的汗顺脸而下,瞠目结舌,那边黄魁早已晕倒过去。
李琙见此趁机道:“案情至此已经真相大白,且听本官宣判。”堂下百姓连忙住了吵闹,竖起耳朵倾听。
李琙从座椅上起来,组织着心中的话语。他踱步到案前,看了看外面堂下翘首已盼的百姓,看了看面若死灰的黄崇黄管家,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庄若蝶,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记得学习律法的第一天,翻开大明民律,在扉页之上有两行字,法权民授,民权天授。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法律之权来自你们,你们,还有你们!来自天下芸芸众生;那你们的权力又由谁给的呢,是上天给的,是天道给的,这大道沧桑,公道自在人心。
所以本官以为这个案子里的被告庄若蝶,她是一个歌伎,在很多人眼中是一个秽贱之身。然而她不自弃,不菲薄,总是将自己当成一个人看,所以才在黄魁的淫威之下奋力挣扎,守护贞节。她是在和与她相较强大无比的势力在斗争,是什么给了她力量,正是庄若蝶自己说的,她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堂堂正正的人,光明正大的人。是这个“人”字给了她力量,她才能把握住上天赋予她的权力。
根据各方证人证词,如今案情已经真相大白,黄魁恃强凌弱,企图强暴庄若蝶,庄若蝶奋起抵抗,维护自身贞节,砍伤黄魁。
根据永乐十九年延安判例,本官宣判,庄若蝶所为属于正当防卫,无罪释放!”最后一句,气贯公堂,振聋发聩,堂下的百姓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有的人热泪纵横,有的人欣喜若狂,有的人举手高喊。
那黄崇狗急跳墙,满面狰狞地指着李琙骂道:“李琙,你个芝麻大的小官,老子给你脸,你却不要脸。你可知道本家大人是谁吗?你与我们黄家作对,我看你是嫌这官当的时间太长了!”
李琙愤怒地盯着这个跳梁小丑,将脑袋上的乌纱帽摘下来掼在堂中,大喝道:“呔,黄崇,你个大胆刁民,竟敢在我大堂之上威胁本官!莫说你家是布政使,就算当朝宰相,当朝天子,本官拼了这顶乌纱也要主持公道。抬头三尺有神明,瞪大你的狗眼,瞧瞧本官头上是什么?”
黄崇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庄若蝶、王杏儿抬头望去,堂下千百个百姓一起抬头望去。李琙头顶一方匾额熠熠生辉,上书四个鎏金大字——公道天下。
堂下百姓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人群中有粗鲁实诚的农民,有风情万众的妓女,有锱铢必较的商贩,也有羽扇纶巾的文士。但此刻所有人都成为了兄弟姐妹,一起有节奏地喊着:“公道天下……”这四个字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冲上云霄!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被周围的人们感染,泪眼模糊,加入到这场庶民的狂欢之中。
一直在幕后听审的清荷早已经哭得跟泪人一样,转身扑在小姐怀里,她却没有注意小姐轻轻地擦拭眼角。
赵颖之拍着清荷的肩膀道:“哭什么,小妮子。不是已经还了被告一个清白了吗?”
清荷耸动着肩膀,双手抹着眼泪:“不知道,就是,就是觉得想哭,那小蝶儿好可怜,姑爷好伟大。”
赵颖之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平静地道:“有什么伟大的,他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而已。好了别哭了,事情圆满结束了,回去吧。”两人放下热闹的前堂,悄悄回了后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