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十几封msn的广告,其他全是宋子晾写给我的邮件。
我看得心惊胆寒,小心翼翼的翻到最早的一封,点开来。迎面就看到一堆问号,他一直重复的问,你在哪里,你跑去那里了,你躲到什麽地方去了。那是我刚走的第二天,那些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他找我找得很辛苦吧
不知道宋子晾现在有没有恨我。
他在邮件里嘱咐我一定要给他回个电话,无论如何什麽事情一起解决。我淡淡的笑起来,觉得那是很暖的,我就知道他会这麽说,像一个安慰自己孩子的父亲一样。我甚至都能看到他那种带著忧郁笑容的脸,隐约浮现。但是,这些我永远的无法真的看到,因为我是逃走的那个人。
点到下一封,还是那些询问,一遍又一遍的敲在我心头。
他说,"我知道你还在北京,我已经托人去汽车站和火车站找过了,录像里都没有看到你,你究竟在谁那里,你给我滚出来,陈铭,我真的要生气了,不要躲著我,你可以躲著任何人,但是不能躲我!"
我苦笑,那时候我已经在广州,想著你在如何思念我。
人和人之间的羁绊,看似那麽深,实际上却又脆弱得很。究竟要如何才能生出一种坚韧而不容易斩断的感情?
宋子晾也是个凡人,他也经不起我的折腾,看了几封邮件之後我就发现我已经从疯狂的寻找我变得无可救药的等待。写一些回忆,写老头子是怎麽找我的,写原聿被他打了一顿,写伍世辛去找过他。那些我都不曾知道的事情,他一件一件的写给我,把他们的交谈点滴记录下来写给我。
却不知道我是不是能看到。
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我忽然想起黄木匠来。他说过,这个世界总会有人惦记著你,所以要好好爱惜自己。那个惦记我的是宋子晾,可是我又怎麽去好好爱惜自己,已经走到两条路上。我再也无法回头,对於已经走过的路。
慢慢的,邮件不再是一天一封,有时候两三天才写一两句话过来,看来就算是宋子晾,也有这麽一日对我绝望了吧。或者说,习惯了没有我的生活。人本就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可我为什麽还是觉得心头难受得慌。
一种强烈的失落感袭来,我眨眨眼睛继续往下点。
最後老头子还是和原聿合作了,开发了新的项目,在北京宣传得很火,宋子晾的小生意并没有被波及,看来我走得也算值得。宋子晾怕我去了武汉找林晓军,於是跑了一躺武汉,结果无功而返。看到他些的那些心情,我觉得宋子晾已经算是对我很好了,连老头子都放弃了,他竟然还在找我。那时候已经三个月了,之前老头子动用了北京的警察也没找到我,中国这麽大,找一个人出来哪那麽容易,我要是他也已经放弃了。可是明明看到他写他去武汉找我,我还是心里像是给电了一下。
学校里的人以为我转学了,好些人还是在打听我的下落,看来也非人人都喜欢落井下石。
宋子晾在邮件里写了很多我不认识的人的事,都是因为我跑了而牵连起来。连某某警察也开始常常拉他出去喝酒。不过,他告诉我,某一个夜晚,他忽然梦见我叫他,於是醒过来抓著被子哭了,我的心房再怎麽坚强也迅速瓦解。看到他写的那些字,一个个打在心头,他只问一句,"你什麽时候回来,我一直等著你。"
要是他现在放弃了,我还能安慰自己,谁又是谁的唯一。
可是他却这样折磨著我,就像我折磨著他。
他不停的告诉我他等著我,等我回去,简直让我觉得自己在犯罪。
找不到不就应该缘尽人散了麽,又何必苦苦强求,我回去,指不定又是多少人的你争我夺。
王子安下班回来的时候,我早饿得不成人形了,而那一百多封邮件我已经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多少话,我都能背了,可是又不敢去细想,我走之後发生了太多事情,那都是我丢下的炸弹,埋下的隐雷。自责和思念把我绕得心绪不宁,看到王子安回来,我也没有一张好脸色。
"你怎麽了,饿坏了?我不是走的时候告诉过你柜子里有方便面麽?"他一边抱怨一边麻利的去做吃的,我窝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
这生活简直过得跟个老头儿似的。
王子安在厨房里做著吃的,嘴巴又不闲著,"你在家都干什麽呢,无聊不?"
"无聊死了,上了一会网,电视也不好看。你什麽时候教我做图啊?"我懒懒的问。
"随时都可以啊,我下班之後都有空教你。不过最近公司接了个大单子,有点忙,但是教你还是有时间的。"
我没有接他的话,仍旧沈浸在自己的烦躁里,不可自拔。
宋子晾,这个老狐狸精,我简直要疯了,心头像是猫在抓一般,出来这些日子,我第一次那麽渴望回去,回到那是熟悉的怀抱里。
最终我还是忍住了,没有回复他一封邮件。我知道一旦暴露了自己的ip,他们就能很快找到我,那些过去逃避的东西就怎麽都逃不掉了,而我放弃一切的出走也变得毫无意义了。我只能等时间去改变所有人的心意。也包括原谅自己。
之後开始跟著王子安学东西,他性子有点急,说不了三句就敲我的头,骂我猪脑子。但是他对我也是极好的,如果没有爱上宋子晾,我的心早就被他挖走了。这个人有点婆妈,但是心思却是细而坚韧的。他知道我心里有爱著的人,於是不来强求我,不来刺激我。我很感激他,若不是如此,我恐怕痛苦扩张得更快。
和王子安在一起的生活开始变得愉快起来,偶尔开开无伤大雅的黄色玩笑,他知道我不会与他生气,於是有时候也大胆得很。他带我去公司实习,做一点简单的事情。员工都知道自己老板的取向,不免拿点有色眼光看我,但是,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太在意这些了。这里的人,没一个知道我是谁,他们对我如何都是单薄的,出了这扇门,谁也不认识谁。
这个城市比起北京,冷漠得多。但是这样,每个人也安全得多。
唯一显得不太和顺的只是和王子安常会有争执,他不像宋子晾那样让我总愿意去顺著爱著,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收不到宋子晾邮件的时候,都难免对他脾气大一点。他工作也会时有不顺气,於是两个人嘴上小磕小绊的也叫人见惯不惊。
事後他又来哄我,或者干脆不理我等我自己忘记在吵架的事情。
但是,有一次,他说了一句让我很警惕的话,我百感交集。他和我吵架之後各回各屋,後来我设计一个平面的图,没有做好,拿到他房间去问他怎麽弄,他看著我很僵的说了一句,"你还真是不和我生气,不知道的以为你脾气好,陈铭,你拿我当你什麽,我可没上你,算不得你什麽人,但是你也忒不上心了吧,我们才吵架完,你就忘记了。我对你,就这麽不值当?"
"安哥,我不是这麽想的。跟你,我生什麽气啊,我当你是我哥。"其实我百口莫辩,我确实觉得和他没什麽好计较的,能过去就过去,大家一个屋檐过日子而已。若是换了宋子晾,我指不定憋闷半天,揣测他的心思半天呢
"陈铭,你真的就不会喜欢我一点。"
"真的,很对不起。"
我除了道歉,什麽都不能做。王子安沈默了一会,抬起头看著我,微微笑一下,很勉强,然後和我讨论起图的问题。我却觉得惭愧得很,享受著他的感情,却无法回报。我的不安,写在脸上,他视而不见。
哪有人真正会去不求回报的爱一个人,我又想起当初伍世辛说的这句话来。
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回头,两个人眼神撞个正著,我还是没有直面他,转身出去了。我始终是个胆小鬼。自私又怕受伤。
春节的时候王子安带著我回了他老家,无锡。那个城市很美丽。
我第一次发现他还是孝子,买了一大堆的东西,什麽补买什麽,我的行李袋也都被这些东西塞满了。我笑他像是姑娘回娘家,他一拳打过我,我躲闪不及。整个人被他压在沙发上整治。
火车到的时候他父母来接站,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他身後,他之前就告诉我他父母知道他的性向,於是我更加窘迫,一脸见公婆的德行。
住在他家里,白天他带我去逛了逛,听著王子安说当地话,感觉他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变得软软的,笑起来也是软软的。这里的水养出的男人还真是都一个样。我忍不住把心中的想法告诉了他,他当街就把我按在墙上,准备挠我,於是我只能大喊,"救命啊,警察同志,有人当街耍流氓。"
王子安隐隐的笑起来,眼睛半眯著,对我说:"中国没法律管同志耍流氓。"
我眼前一阵黑,就被他亲了一下脸颊。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他轻薄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不舒服。到不是要给宋子晾守著贞洁牌坊,只是我怕这样下去我和他都不好过,王子安也是个男人,成熟的男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我又怎麽能去阻止他占有我呢。
他见我不高兴了,於是马上道歉,态度那叫一个诚恳。
我怎麽好继续与他计较,何况这几个月他都老实得很,我又怎麽生得起气来。
过年的晚上,我和他开车去了朋友的聚会,他们放了很多烟花,玩得很疯。我却只喝了一点酒,想著宋子晾那年与我一起过的除夕,越是想起往事,我越是不想再玩下去。但是又不好扫了王子安的兴致,他们几个也算是一年才能聚一次的哥们儿。而我是个外人,他的生活我永远都插不进去,也不想参合进去。
我坐在花园的石头上,烧烤的热气传过来,我半边脸热,半边脸凉。
最後王子安喝得有点高了,我把他扛回家,整个人累得半死。
简单的帮他洗了洗,扔到床上,他还人来疯。不好惊动他父母,两个老人还在看春晚,我只能任他趴在我身上乱吃豆腐。
感觉到他硬帮帮的下面,我终於有点害怕了。
男人酒後乱性啊!
我试图摇醒他,不过似乎不是太有用处,挪开的手又回到我腰上。我只能低下头,狠狠咬他耳朵一口,那个他最敏感的地方。估计真是咬疼了,他呼一声坐起来,脑袋耷在一边,口中还吐出些酒气。
"安哥,你醒一醒啊,王子安!"
"陈铭,我想抱你。"他直截了当,真是不带一点婉转的。
"你***少给我借酒发疯啊。"我承认自己有点慌。
他的手却不老实的从我毛衣里伸了进去,冰凉的手指让我一个激灵,"陈铭,陈铭,听我说,你心头有个人,我没办法,相见恨晚,但是,你可不可以试著接受我,我们试一次好不好?"
我冷冷的一笑,"没喝傻嘛,装什麽装,平时客户都灌不醉你,今天你到自己把自己灌了啊。"
"我很喜欢你的,陈铭。我承认我一开始只觉得你很好看,但是,我现在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个人。我都带你回来见我爸妈了,你就不能让一步吗?"
"你要带我见谁那是你的主意,我可没有这个意思,王子安,我们不是一早就说好了麽,我什麽都给不了你,爱不爱由你。你现在又何必来要求我!"我看著他,心头也是难过的,这理由是如何也骗不了我自己的。现在的心情仿佛是做了件亏心事一样,七上八下。
"你要是那麽喜欢那个男人就滚回北京啊!去找他啊,何必躲在我这里,像个乌龟一样。我看著你天天看他的邮件,心都寒了!那些东西有什麽值得你一遍又一遍的看啊?我在你面前,你都不看一看!"
"小声点,你爸妈还没睡呢。"
"陈铭,你要我怎麽办?"我感觉王子安的声音哽咽起来,真的慌了神。
"你又要我怎麽办?我已经爱了那个人了,除了对你说对不起,我什麽都做不了。难道你希望我和你逢场作戏?"
他低下眼睛去,房间里还是一片昏暗,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了。
这一夜,又是个漫长的除夕。
王子安抱著我安静的睡去,我们谁也不是谁的谁。
而我心里唯一想知道的还是,宋子晾依旧在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