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阴冷
“不像什么呀?大爷。”
见他奇怪动作,迷惑心驱使吴雪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体。
长脸老汉抬起头直视吴雪,“我问你,姑娘,你真不认识送你来的那帮人?你不知道所在宾馆的性质?你不知道这一片是什么地方吗?”
吴雪心下骇然,偏眸嗫嚅道:“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想不起来了。”
“你这姑娘,人都不认识,你跟他们喝什么酒哇!我给你说详细,”
长脸老汉显得有些气愤,语速变快,“这一片到处都是些小发廊夜总会、酒巴妓馆、娱乐城歌舞厅一类的寻欢场所,就如电影里演的红灯区。此般规模的小旅馆这一带有好几家,专门做这些发廊妹酒吧女、夜总会小姐、歌女舞女和那些寻花问柳男客的生意,家家生意爆满。窝这里的老板娘也是***出生,早些年从他人手里半买半抢盘下了这家店。这下你明白了吧?”
吴雪听的头皮发麻,急忙哀声恳求:“大爷,请你给我说说,昨晚我是怎么进到这里面来的?带我进来的人何等模样?穿着身形又是怎样的?你在这里值班,你一定看到了吧,求求你,告诉我吧。”
她说着说着泪水直在眼窝里打旋。
长脸老汉见状急忙安慰吴雪,“别哭,姑娘,我这就告诉你。你进来吧,外边冷。屋里还有张小凳子。”
吴雪忙道:“不用,大爷,你尽管坐着说,我还是站着。”
她心说还是站在屋外好,外面灯光轻淡一些。
长脸老汉瞅瞅吴雪坐下身去,端起直筒玻璃杯呡了两口酒,又用木筷夹了几粒花生米送入口内咀嚼,稍后开言:
“昨晚将近十点,陆续进来四个男人。先进来的两个,其中一位到我这里办理登记手续,这个人打着空手。站在过道的那人,挎着个黑色皮包。开房人言简意赅手脚麻利,是个熟手,说声‘开房’,拿起本子就写,根本没掏出任何证件。我就报了房号。他立刻交钱取钥匙和收据,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这期间又进来两名男人,其中一位就背着你贴着对面墙根走。你戴了顶大沿帽披散着头发,脸偏向墙那边我看不到。另一名男人就挎着你这个大包包,好像这人还拿着个深色皮包。这个时候我就有些留心了,虽然这里进出的酒客不少,但是醉到需要人背还是不多见。开房人对我说声‘喝醉啦’,向那三人挥了下手,四人就立即上楼。后来进来的两个人,几乎没在这个地方停留,直进直上。那个人背着你经过窗前时……”
长脸老汉突然住口不语,双眼直直看向楼梯方向。
吴雪转头望去,模糊可见紧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正朝自己方向慢步走来。待那二人走近,方才看清是搂腰搭背、紧缠在一起低语的一男一女。
青年男子西装笔挺油头粉面。女人大约二十多岁,面容娇美身形丰满,耳垂珠链戴顶百搭休闲帽,浓妆艳抹香味扑鼻。
两人皆转头看向吴雪二人。
青年男子懒洋洋地说了声,“曹老头,走了。”
随即二人小步走出大门。
曹老汉待那两人身影完全消失,方才开口。
“哼哼。姑娘,看到了吧,都是些你欢我爱、不走正道的无良家伙!诶,想想说到哪了。哦,那个背你的家伙经过窗口时,我确实闻到了一股酒味。我这个人爱喝几口,对酒特别感兴趣,闻着那酒香应该是川酒,像是五粮液。对了,当时我探头瞅了眼玻璃门外边,看到一辆车的大半个车头。那时外面灯光比较暗,车辆颜色估摸是深色的,像是黑色,看模样应该是桑塔纳轿车,不是出租车,这点可以肯定,没有看到车顶上的出租车标识灯。呃,也可能是辆野的。”
吴雪追问道:“那些人的特征呢?曹大爷。”
曹老汉又喝了口酒,“别急,我正在想。”
他沉思一下反问吴雪,“姑娘,你连跟你喝酒的人都不记得了?你开始喝酒的时候,应该是清醒的呀!”
“……我就是想确定一下,是不是这几个家伙害我的。曹大爷,你告诉我吧。”
难堪亦难受的吴雪,忍不住又想哭。
“哎!别哭哈。你这傻丫头,问出来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还想找他们算账!那几个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准是在社会上混的。”
眼见吴雪再次露出伤心欲泪模样,曹老汉叹口气,“我就说吧,丫头,你听好。先说那个开房人,比你矮一点,面相普通没什么特点,身体不瘦不胖,牙齿有些黄,肯定要抽烟,没有胡子。他只说了一句话,像是不地道的普通话,就像常说的川谱普通话,应该是四川人。这个人最早出来,大概也就一二十分钟,他就下楼出门了,没看见再回来。剩下的三人嘛……都没说过话,看到的都是侧面,感觉都凶气腾腾的。前面那个人,个头好像比你高一些,哦……这人有胡子,上颌有两撇小胡子,我瞥见过一眼。面相凶横,体格嘛……好像比较魁梧。后面那两个印象模糊,挎包的那个身高似乎跟你差不多,对,他也有胡子,在嘴唇上边,侧面看上去感觉比较凶狠,身材一般吧。背你的那个弯着腰,身材魁梧,应该比你高,没有胡子。衣装嘛,四人基本上都是一身黑,黑大衣黑风衣之类,黑裤黑色皮鞋。可能前头那个是棕色皮鞋。那个背你的家伙,大概在开房人离开后半小时也出门走了。我看侧影和服饰,基本上可以肯定就是他。这人也没瞅到转回来。那两个有胡子的人,我没盯到出门。”
吴雪急急忙忙地问:“你能肯定吗?曹大爷,这么说来,那两个家伙还在这栋房子里?”
“傻丫头,大爷也是人,要上厕所,要溜达溜达活动活动。比整个黑夜还要漫长的工作时间,都憋在这小屋里呆坐,哪个受得了!十多个小时呀!”
曹老汉哈哈一笑,声音增高,“再说,坏人有那么傻吗?等着你去抓他,准是悄悄溜走啦!”
吴雪想想也是:天底下没有笨到如此地步的坏蛋。
纠结的心令她不想放弃,吴雪又问道:“曹大爷,你出去溜达或者上厕所,没有人顶替你吗?”
“倒是配有一位女服务员,四十多岁。她现在已经睡觉了,就睡在厅角的小房里。”
曹老汉站起身伸臂指示方向。
吴雪顺着老汉手指方向望去,隐约看到一扇黑黝黝的小门。
“她工作时间也长。主要做客房服务,整理打扫房间,换洗床上用品,端茶送水等等。退房时间到了她就得去忙活,跟我一样工钱也低。大家熬更守夜挣点辛苦钱,当然要互相支持,相互体谅。我耽误个几分钟,怎么好意思去打扰她!除非我要离开较长时间,才会去麻烦她。明白了?丫头。”
曹老汉说完微微一笑。
“明白了,曹大爷。”
吴雪略微向老汉点头,思随心动接着提问:“曹大爷,你注意到有没有女人,跟那帮人是一伙的……譬如说,个头与我差不多,头发有些卷长长的,长得非常漂亮,非常艳丽。”
“哈哈,你这姑娘,这里进出的女人经常比男人还多,绝大多数都很漂亮。个头高的也不少,有的比你还高。有些还带着帽子和有色大框眼镜,把脸捂得严严实实,我怎么去分辨?所以呀,这种花柳地方,只能让我这种糟老头子守门最合适。年轻男人来守肯定心飘神动,熬耐不住。年轻女子来守那更是目乱心飞,自毁前途!”
曹老汉话锋猝然一转,“反正我没看出来,有哪位女人是他们的同伙。”
“明白了。”
吴雪想想再没有疑题需要询问,于是告辞,“曹大爷,打搅你这么久,非常谢谢你,再见。”
“没关系,我一人枯坐门房无聊的很,和你聊聊天,心里高兴呀,这不瞌睡也没了。”
曹老汉咂咂嘴吧,语重心长劝告吴雪,“你这丫头,以后多长个心眼,要提放陌生人。不熟悉的人千万不要跟他们喝酒,更不要跟他们到不熟悉的地方去。”
他稍微停顿又道:“出门后注意安全呀,赶紧撘个车回家。”
“知道了。曹大爷,你真是个大好人,太谢谢你啦。”
吴雪说完向老汉深深鞠躬,直起身来对老汉淡淡一笑,又挥挥手,“再见。”
话音一落,她迈开大步向门口走去。
曹老汉探头出窗瞅着吴雪背影,轻声自语:“这丫头,心性宽呀!才遭遇那种事,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吴雪出了大门,转身仰头望去,果然一幅“林雨旅馆”字样的大招牌、赫然贴立墙面之上。
头晕晕的她,木呆呆瞅视着招牌,哀苦思绪自心底冉冉蒸腾,愈发浓盛。
想起此烟柳之地非常复杂十分危险,又想到曹老汉嘱咐之言,吴雪转身沿着街沿缓缓走动,双眼时时扫视路面,留意着计程车。
稍过一会,见一辆空车提示灯亮起的出租车迎面驶来,她急忙挥动起右手。
吴雪靠坐在出租车后座上,依旧头疼脑晕手冷脚寒,惊疑不定悲痛不已,眼内泪水悄然打转,心间愁思辗转不断:
几经辛苦历经周折,甚至费尽心机,昧着良心伤害了自己的好姊妹,才得以跟心爱的人走在一起。却没料到未经数日就飞来这场横祸,幻灭美梦!难道真是天怒神怨,惩罚我这不义之人?不是,坚决不是!这场无妄之灾我一定能挺过去。我爱子建,再多磨难再多艰险,也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想到子建,她不由双目圆睁牙关紧咬,两手用力揪紧衣襟。
光线晦暗不明的夜道上,以大灯照路的出租车平稳行驶着。
从车窗上逸进的暗淡光影,不时掠过吴雪这张……
凄怆阴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