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内侍脸上表情连着变了数变之后,最终却是化作冷然,问道:“你早就知道此行会有不妥?”
声音却是不似方才那般尖锐,甚至略带了几分沙哑。
明乐的目光从他裹的高高的领口处一扫而过,然后就那么旁若无人的侧身从他旁边走过去,在路边一丛不知名的茂盛植物前面站定,素指轻弹,打落叶面上颤动不已的水珠,微笑道:“这么大热的天,若不是为了遮掩喉结,想必你也不用把领子裹的这么严实了,倒是难为你们了。”
那人戒备的看着她,不置一词。
如果只凭这一点上来做判断,这女人还不至于窥测到他们的底细。
明乐也没了兴致再和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冷声道:“事已至此,还是叫你们的主子出来见我吧。本王妃此行不易,他若是连面都不肯露的话,可就不是待客之道了。”
那人全神戒备的盯着他,紧绷着唇角不置一词。
明乐已然是不想和他们耗下去,直接扬声道,“肃王殿下,你我之间怎么说也算是旧相识了,这样藏头露尾,似乎不该是你的作风吧?”
那伪装成内侍的暗卫心中剧烈一震,却是全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是已经这一局的根本看透。
明乐的话音刚落,不过须臾功夫,对面御道的拐角处就有锦衣华服的男子大步行来。
正是——
肃王,纪浩渊。
“摄政王妃蕙质兰心,只就这份洞悉世事的心思就着实叫本王佩服。”纪浩渊道,面目清冷,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一张脸上却全无半点表情。
他在明乐面前三步之外的地方止了步子,负手而立。
“那是因为肃王殿下实在是太和本王妃见外了。”明乐莞尔,回他一个笑容,“您要约见本王妃,直接去荆王府拜访也就是了,哪怕是您递了帖子,作为旧相识,本王妃还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去赴约的吗?又何必借了良妃娘娘的名头来行事,这么拐弯抹角的,也不嫌麻烦吗?”
纪浩渊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随即却是冷笑,“看来你是早就知道今天邀见你的人并不是良妃了?”
“是啊!”明乐点头,“她前几天才刚惹了老皇帝的不快被禁足,别说我不信她会这么快就被放出来,而就算是她真的手段了得,已经说服了老皇帝给了她恩典,可是现在,明知道自己正处在风尖浪口上,还要迫不及待的来招惹我,难道是嫌命长吗?”
其实在昨天刚刚收到萧以薇的帖子的时候,明乐还真的信以为真,可是后来彭修的出现却叫她心里起了疑惑。
如果真的是萧以薇约见她的,那么他们的计划必定是会定在今天,彭修犯不着多此一举。再有一点,就是宋灏。宋灏肯定是被彭修借着萧以薇的手给藏起来的,如果萧以薇真的被老皇帝放出来了,那么她肯定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去确定宋灏的行踪,一旦被她知道宋灏已经脱困,心里就势必警铃大作,这样的情况之下,那个女人就算是脑子被驴踢了也不会有胆量来给自己摆局,寻死路。
所以综合以上种种,今天邀她入宫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是萧以薇。
再纵观整个后宫,有理由也有能力对她下手的人就只剩下老皇帝和黎贵妃母子,可若是老皇帝想要她进宫的话,理由多的是,也犯不着拿萧以薇出来做挡箭牌。反而是纪浩渊,他知道萧以薇和自己的过节,知道若是萧以薇邀约,她就必定会赴约,所以才会钻了这个空子。
纪浩渊虽是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却是笑了:“明知道此行有诈,你还敢来?难道是觉得本王在和你闹着玩吗?”
“怎么会?就算肃王殿下您有这样的雅兴,本王妃也没这样的时间和心力。”明乐道,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神情转厉道,“不过本王妃向来都是有求必应,不愿意驳人的面子,既然是殿下诚心相邀,我又何惧走着一趟成全了你?”
纪浩渊看着她冷厉镇定的神情,心里的每一根弦都瞬间绷紧。
这女人越是镇定如斯,越是从容不迫,就越是叫他心里觉得不安。
说实话,他着实是不明白这个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是事已至此,哪怕是多耽搁一瞬,他的心里都始终不得踏实。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纪浩渊道,目光一寒,还不等他吩咐,立在明乐旁边的那名暗卫已经从拂尘里抖出一柄短剑,剑锋冷厉,横在了明乐的颈边道:“王妃,得罪了!”
他没有下杀手。
明乐自始至终更是不避不让,这会儿稍稍侧目在那剑锋上扫过一眼,便是抬手用两指夹着那剑锋往旁边移了移。
他径自走过去,还是在纪浩渊面前站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当是知道,我不是个随便会受人威胁的人,要么你今天就直接下杀手除了我,否则么——既然有了今天的事,哪怕之前我没动你什么心思,以后咱们彼此之间的立场也绝对是敌非友。”
“你我之间的立场,本来从一开始就是敌非友。”纪浩渊冷嗤一声,目光一扫就有人要上来拿她。
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的擒了明乐的肩膀,这一次明乐倒是破天荒的没有挣扎,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华服的男子道:“你觉得这样有用吗?”
“有没有用,也要试过了才知道。”纪浩渊道,说着一顿,目光再次飘向她的时候就莫名的深刻几分。
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唇角露出讥诮的笑容,字字缓慢,“这一切,都要看你在老三心里到底有多大的分量来衡量了!”
纪浩渊拿她,是要用来作为胁迫纪浩禹就范的筹码的。
昨日步兵衙门里的一场戏,原是做来是要做给老皇帝看的,不曾想倒是阴错阳差,反而先让纪浩渊拿捏住。
明乐闻言,突然就笑了出来,“你不是一直都不把他看在眼里的吗?如今又何必大费周章?”
纪浩渊只是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只就挥挥手道,“把她带下去,看管好,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是,殿下。”几人领命,押着明乐就要离开。
两个人,错肩而过,明乐侧目扫一眼他脸上一成不变的冷毅神色,心中却是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她长长的出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叹惋至深的感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会突然对他戒备至深的原因都全在于荣王吧?”
纪浩渊冷着脸,不置一词。
明乐脚下步子从容,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或许当年的那个所谓流言本来就是真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别的姑且抛开不论,你觉得,要和荣王之间来抗衡,你能有几分的胜算?”
纪浩渊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把矛头直指纪浩禹,他会这样做,必定是纪浩禹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他眼前的利益,可是纪浩禹如今还是和往常一样,不过是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一个,这样一来,就唯有另一种可能——
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都集中在荣王纪千赫身上。
纪浩渊已经笃定的知道,纪千赫会支持纪浩禹夺位,而能促成这个理由成立的唯一解释就是——
纪浩禹真的是纪千赫和苏皇后的儿子。
纪浩渊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这会儿才冷笑出声道,“如果他人没了呢?我承认,凭借我的一己之力要和荣王叔抗衡根本就毫无胜算,可就算是他要扶持纪浩禹上位,如果纪浩禹他活不过那一天呢?那么到时候,一切是不是就又都另当别论了?”
纪浩渊自始至终都没有正面回答明乐的问题,但是他的这番话就已经说明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