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金钱庄”的后堂,一个个硕大的樟木箱子摆的整整齐齐,上面粗如儿臂的粽绳都给捆好了,一群身强力壮的镖师正在往大车上装。李占标和贾继英两人在一边来回跑着指挥,看得出,这些镖局的趟子手都是干惯了的,该抬箱子的抬箱子,该套车的套车,该给牲口准备草料准备草料,忙而不乱。
外面干活的热火朝天,庄虎臣的房间里也是热闹,一群人围在屋子里闲聊。赵驭德把一个大西瓜熟练的切成十六块,各个都是同样大小,如同用尺子比过一般。递过来一块给庄虎臣道:“少爷,吃一块吧,红沙瓤,马上西瓜就下市了,不吃过几天想吃也没了。”
庄虎臣接了过来,看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编贝般的白牙。
赵驭德对其他人道:“想吃,自己去拿啊!”
一屋子人都哄笑着去抢西瓜。
庄虎臣把手里的瓜递给了旁边坐着的洋装女孩道:“大格格,你来一块。”
这个洋装女孩十八、九岁年龄,不用问,也知道是驻法国公使裕庚的宝贝千金,大格格容龄。
赵驭德冷眼看着,心里好生郁闷。一个大姑娘家,往爷们住的地方来,算什么规矩?这祖宗留下的三纲五常还要不要了?她一个假洋婆子不懂规矩那还说得过去,没受过教化,如同杨四郎那个番邦生的儿子见佘太君唱的那个:“天朝礼仪儿不懂,念儿是个小蒙童!”顾念她是个番女蒙童,也不说她什么了。可少爷你不应该啊,好歹也是个钦差了,怎么也这么胡闹?让朝廷的御使言官拿住话柄,对景时就是个罪过!老爷家传的好门风呐!当年的十五姨太不也是个台湾的蛮女嘛!有其父必有其子!
容龄轻轻把庄虎臣的手推开,笑道:“我不喜欢吃西瓜,你自己吃吧,说过不要叫我大格格了,叫我容龄吧。”
一推一让,双手相碰,挨挨擦擦间,满是滑腻,庄虎臣只觉得说不出的受用。
陈铁蛋、李贵、王天纵几个坏小子都是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诡异的一笑。
“你们不吃,我吃!”贾继英劈手给夺了过来,边用袖子擦着汗边道:“都快热死我了!”
庄虎臣、容龄俩人对视一眼,都是窃窃一笑。
“大人,除了柜上预备了三十万两应付之外,其余的银子都装了箱子,明天一早就启程运到太原,李总镖头那里的安排都和我说了,不愧是老江湖了,汤水不露,妥帖的很,大人放心吧!”贾继英边吃着西瓜边说道,估计是渴得狠了,吃的满脸都是,衣服上也是片片的红色汁水痕迹。
庄虎臣见他满头满脸的汗,心里也是一阵感动,自己这个实际上的东家还有赵驭德这个名义上的东家都在屋子里躲清闲,他一个人忙了铺子忙银库,真是够辛苦的。原本许诺他的一成半的份子也坚辞不受,只是按照西帮的老规矩,拿了一成的身股,看得出,他是真正是为了在西帮留名才这么卖命的。
昨天和乔致庸见面,那老头单刀直入就谈大德通要在上海和浙江开分号的事情。自己的钱庄要是也能在南方膏腴之地有个落脚点,那这生意就做大了。更别提,上海华洋杂处,说不尽的繁华。什么时候去耍一番,也是美事。
乔致庸大谈了一番在上海开分号的好处,尤其是讲在南方风气开放之地,试行洋人银行的章程,如果得法,将来在整个西帮的钱庄、票号推广,听的贾继英心痒难熬,一再的暗示想入股的意思,结果这老东西一直就绷着,不接话茬。一晚上只和庄虎臣谈论诗词风月,没了话题的时候,连养鸟斗蛐蛐都说的津津有味。
庄虎臣倒还罢了,只是搜尽枯肠和他叙话,贾继英在一边听的心急,到了夜半更深,准备散席的时候,还不见人家有拉拢自己的意思。最后实在憋不住了,自己提出要参与入股。可是自己这边心急的火炭一般,人家连接话的意思都没有,庄虎臣看贾继英的脸色都变了,心一沉,牙一咬,提出拿“点金钱庄”一成的股份来换。两边自然是一拍即合,当时就写了契约。
还没等回到家,半路上庄虎臣和贾继英就想明白了,人家就是等自己这句话呢!“点金钱庄”,这个名字起的分毫不差,现在这个钱庄真的是能点石成金了,大清朝所有的皇粮国税都要经自己的手,说是日进斗金绝对不为过。
还是年轻啊!沉不住气,又被这些老狐狸算计了。转念一想,人家开的价码也不低,反正不吃亏,两利的买卖,无非是赚大赚小的问题,计较那么多,没意思!
“庄大人,您在想什么呢?是在想出征的事情吗?”容龄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庄虎臣回过了神,看见满屋子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和容龄,也是有些脸上挂不住,连忙打岔道:“我突然想起一个关于洋人的笑话,你们爱不爱听?”
“大人,快讲,快讲”陈铁蛋是最喜欢凑热闹的。
“你的故事,应该是最好的!”容龄一副崇拜相。
看着一屋子的人期待的眼神,庄虎臣的虚荣心小小的得到了满足。
“话说啊,同治年间,咱们大清,有个出使英国的钦差大人,你们想啊,咱们大清的官员,哪里有懂洋话的?”
“你不是就会说英语吗?你不也是大清的官员吗?”容龄接口道。
庄虎臣被她打断,假嗔道:“听故事不要说话!”
容龄俏皮的向他撅嘴做了个鬼脸,本来就比葡萄大不多少的嘴,现在看着和樱桃差可比肩了。两片红唇鲜艳欲滴,看得庄虎臣心动神摇,恨不得变只蚊子在上面狠狠的叮上一口。
“少爷,你快讲啊!”陈铁蛋催促道。
“哦,对了,我刚才讲到哪了?”
“讲到钦差出洋!”
“对,对,那个钦差不懂洋文,就找了个南洋的二鬼子当翻译,翻译也就是通译了。话说钦差到了英吉利,那里的洋官到码头接待。钦差听那个翻译说,洋人的规矩官员出行要带着太太一起,这样才算尊敬。钦差怕洋人不高兴,就想着入乡随俗罢了,把太太一起带着下了船!”
赵驭德闷哼了一声道:“这洋鬼子就是不懂人事!蛮夷之邦!哪里有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的道理?这牡鸡司晨,还能有个好?”
“东家,庄大人不是讲笑话吗?你莫当真。”贾继英也是年轻,听的正有味道。
赵驭德斜着眼睛看了看容龄,嘴唇蠕动了几下,把口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庄虎臣继续讲道:“那洋人官员见到咱们大清的钦差,又是拉手又是行礼,客气的不得了,钦差也是得意,心想着,咱们天朝上国,果然是有体面的,这洋人还是敬重咱们的!那洋官按照他们西洋的礼仪,照例要夸奖一下女眷,就说钦差大人的太太如何如何美貌之类的客气话。咱们的钦差呢,也听翻译说过,洋人有这么个礼节,就也客气道‘哪里、哪里’,不料那个通译也是个二五眼,他是南洋长大的,洋话倒能懂个十足,可是这中国话,就只能听个大概意思,他直不楞楞的就按字面的意思给翻译了!”
“他是怎么翻译的?”容龄好奇的问。
“那个翻译对洋人说了,为啊,为啊!”
容龄登时就笑的花枝乱颤,一屋子的人都不明白,傻傻的看着她。
“大人,那个翻译说的是洋话吧?什么意思啊?”李贵瞪着眼睛问道。
“那翻译不懂钦差话里的意思,他就给翻译成,什么地方,什么地方。”
这下全听懂了,都是笑的喷饭。
“那后来呢?”赵驭德也忍不住问道。
“后来啊,那洋官也是纳闷,心想,我不过是客气一下罢了,你还当了真了,她哪漂亮,我怎么知道啊?不过要是不回答,也是不礼貌~~~~~~~”庄虎臣卖了个关子,对李贵道:“去,把爷的烟卷拿来”
李贵连忙在柜子里摸出了一听,掏出一枝恭恭敬敬的双手递给庄虎臣,然后拿洋火在墙上划着,给他点上。
“那个英国人怎么说?说她哪里漂亮?”容龄睁大了双眼急等着听下文。
庄虎臣微笑着看着她,一语双关道:“哪里都漂亮!”
满屋子人都是哄堂大笑,只有容龄脸上泛起了红云,晚霞满天。
窗子外传来一个女人恨恨的声音:“不要脸!”声音象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一字一顿。
庄虎臣忙往窗外张望,只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一扭一扭的走了,长长的辫子随着腰肢的摆动甩来甩去,从背影也能看得真切,那是楚颦儿的贴身丫鬟冰儿。
这下,还不知道她该怎么和自己那个半拉子老婆嚼舌头呢!哎,我的光辉形象在她那里这回是彻底完了。
女人啊,好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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