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虎臣和杨士琦喝了一斤三十年陈的西凤酒以后,赵裕德也跑过来了,那些西帮商人谄媚的嘴脸让他真挺难受,宁可在大营里挨军棍都比官场、商场的应付让他来的难受。
他自己倒了一杯,一口灌了下去,笑了笑:“还是这样过瘾,和那些家伙吃饭,吃龙肉都没胃口。”
庄虎臣有些歉意的给他倒上一杯,赵裕德端起一饮而尽。
杨士琦喝的有些高了,指着庄虎臣的鼻子道:“纷卿兄啊,我的巡抚大人,我觉得你这次办的可不妥啊。”
庄虎臣笑笑:“杏城兄说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你把办洋火厂、五金厂这些最赚钱的生意给了这些人做,这笔帐算的可不精明啊!”
“杏城兄,你让人出力总得给点好处吧?朝廷这些年办了多少个军火厂,哪个不赔钱?杏城兄,你可知道英国人和我签那个密约的用意吗?”
杨士琦摇了摇头,洋务上的事情他懂的还真是不多,在袁世凯那里干的洋务参议也就是个样子货。
英国人不是傻子,庄虎臣如果不给他们点好处,他们肯定是不会同意大幅度降低赔款要求的,甘肃的军火投资英国人享有特权,也就是说,一旦将来庄虎臣翅膀硬了,不听话了,那么英国可以随时掐断庄虎臣的军火成产的原料。
新式武器如果没有零配件,基本和废铁差不多,枪管用废了,没有替换的,子弹打光了,没有补充,那么洋枪、洋炮就成了摆设。
大清的军队为什么从国外进口那么多种的武器,除了采购人员希望多弄点回扣之外,政治上的意义也是很重要的。多交好几个国家,“以夷制夷”才有用武之地,而且将来万一和某个国家交恶,也不至于完全没有武器可用。
结果就把武器库弄成了万国军火博览会,甲午战争之前,新式的洋枪总数超过了欧洲陆军第一强国普鲁士,但是,保养、维护那是差的要命,而且子弹、配件互不通用。枪械稍微出一点问题,就是废铁。
庄虎臣在娘子关之战以后,深深地感受到,在这个时代,全世界的陆军装备差距并不大。大清的新军装备比起英国、德国可能稍微有不如,比起日本、俄国还要好上一些,甚至比美国的装备也要强一点,但是这个武器太杂乱是个大问题。
打败仗,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能买这么多的洋枪、洋炮,没钱根本不可能。
北京城被洋人两天拿下。那是武器的问题吗?要知道,北京的城头可有几百门的新式洋炮啊!
如果换一支训练有素地部队守卫北京,就八国联军那些从印度、越南临时征调来的垃圾兵,别说打下北京城了,能活着逃出去就不错了!
严谨的德国人在分析北京的城防的防御能力以后,做出了悲观地论断,这些杂牌军进攻北京的行动可以用送死来定义,所以,德国坚决反对在本国的精锐部队来到中国之前进攻北京。
可是,清末的事情是不能用理智来分析的。瓦德西的大军还没到中国。北京城已经被攻破了,被德国人分析要用十万大军、携带大量攻城炮、三个月才有可能被攻破的北京城,居然被不到两万地联军用两天多点的时间打破了。
当时防御北京的主力就是董福祥率领的甘军,甘军军纪虽差,但是西北汉子血气之勇还是有的,不能说他们不勇敢,可是甘军是后娘养的。装备是最差的。对北京城的新式洋炮他们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用了。几百门的大炮成了摆设。
更惨的是,甘军远道而来,弹药补给成了问题,他们只会使用老式地火绳枪和前膛枪,结果发给他们地子弹是新式的金属弹壳的毛瑟88使用的弹药。
结果可想而知,北京的防御战成了联军对中国士兵单方面的屠杀。
庄虎臣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大堆,最后告诉杨士琦道:“我希望我今后地部队,使用地是统一标准化的武器,一把枪上坏了个零件,从另外一条枪上拆一个马上就能用。再也不许出现手里拿着一杆枪,然后守着一大堆地子弹却不能用的事情,北京的兵死的太冤枉了!”
杨士琦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可是这也被英国人把脖子卡的太死了,一旦零件、原料被卡死,别的国家进口都救不了急。”
庄虎臣笑道:“杏城兄,太小看咱们中国人了。只要咱们中国的商人看到了赚钱的机会,什么零配件他们造不出来?只要形成产业链条,自然每个环节都会有人去搞,咱们中国被洋人欺负,中国的工业落后,说到底,根子在朝廷!如果这个军火厂赚了钱,自然就会有人专门给它造零件,这样军火厂可以降低成本,商人是最实际的,肯定乐意,甘肃这次搞了这么多的工厂,需要机器吧?机器现在肯定是买洋人的,暂时咱们是造不出机器,可是机器总是要坏的吧?坏了以后,零件如果有人造,他们自然不会去买外国人的,咱们自己造的便宜啊!造零件的赚了钱,他就想造机器,用不几年的功夫,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就能初步形成了。”
杨士琦听的半懂不懂的,尴尬一笑道:“抚台大人,怎么成了话痨了?一大套一大套的,反正我也听不懂,这些事情你想怎么弄的就怎么弄,我和老赵负责给你弄银子就是了。”
赵裕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苦着脸道:“少爷,这个钱庄子的东家,还是别叫我弄了,我还是给你干管家吧,要不,去军中干个什么都成啊。”
杨士琦笑道:“老赵,你就别扯了。将来大人一步登天的时候,你就是萧何,天下第一功劳。”
赵裕德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老杨,你这话是要杀头的啊!我是萧何?少爷是谁?刘邦啊?你是谁?张良?你***,你是挑唆着少爷造反不是?我跟你说,老爷和少爷两代忠良,这乱臣贼子的名声可和庄家扯不上关系!老佛爷、皇上对少爷天高地厚,二十岁的巡抚啊!咱大清几百年了,谁有这么大的福气。这么大地体面?姓杨的,你要是胡咧咧,别说我老赵翻脸不认人。”
杨士琦指着赵裕德的鼻子道:“我说句笑话,你还急眼了,真不识逗!”
庄虎臣急忙打圆场。端起杯子道:“喝酒,喝酒。”
杨士琦、赵裕德各怀心事,没滋没味的喝了一会儿。
杨士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放下酒杯、筷子道:“对了,纷卿兄,我来之前,法国总领事柏藻托找过我。”
庄虎臣问道:“他找你什么事儿?”
杨士琦笑道:“还不是你甘肃的那个什么工业采购计划。洋行被银子烧的头发昏,就求领事馆给帮忙,他们都知道,我上海道衙门是听你的调遣,就找上我了呗,那家伙神秘兮兮的,哦,对了,纷卿兄,你知道一个叫孙文的吗?”
“谁?孙文?”庄虎臣如同头上响起个炸雷。筷子都掉地上了。
不知道他?不知道他那就是聋子了!国父啊!
庄虎臣急忙问道:“孙文怎么了?”
杨士琦喝了口酒。慢条斯理道:“法国人跟我说,去年联军攻打北京地时候,孙文找了法国公使哈尔蒙德,说希望法国能提供一批武器和军事顾问给他。”
赵裕德疑惑道:“他找法国人要枪炮做什么?”
杨士琦笑了笑道:“还能做什么?准备起兵造反呗。”
庄虎臣心里一阵激动,暗自感慨,不愧是国父,手无寸铁也敢和清廷对抗。就这股豪气就不是自己能比的#轰然觉得他有点过于冲动。可是却也服膺他的胆色。
赵裕德摇头道:“洋人又不是傻子,凭什么就听他的?他算个什么东西!”
杨士琦冷笑道:“法国领事说了。孙文答应,起事成功以后,在华南割一片土地给法国人当租界。”
庄虎臣大惊失色道:“这消息可真?”
杨士琦对他大惊小怪的样子倒是有些疑惑了,撇撇嘴道:“鬼晓得真地假的,柏藻托的意思是,如果你把法国排除在建设西北的名单之外,法国就要支持孙文和朝廷捣蛋。”
庄虎臣心里暗笑,和朝廷捣蛋的人越多越好,不过说孙中山打算拿华南的大片土地换取法国的支持,自己还真地不太敢信。
“乱臣贼子!”赵裕德激动把酒杯都摔了。
杨士琦斜乜了他一眼道:“你急什么眼啊?这个孙文本来就是四大寇之首,不和朝廷捣乱倒是不正常了。咱们朝廷也是猪,本来这孙文籍籍无名之辈,由他闹去,抓不祝恒他命大,抓住了送菜市口一了百了,结果咱大清驻英国公使馆居然在伦敦闹了一出捉放曹,这下可好,孙文名声鹊起,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了。”
孙文在伦敦蒙难这个事情,庄虎臣大致还知道些,孙文在伦敦被大清驻英国公使馆秘密逮捕了,结果这些大清的官也昏聩的够呛,还让孙文把消息传了出去,结果捅了大英帝国的马蜂窝了,鞑靼人的朝廷在英国的地面上抓人,这还了得?
英国人一声令下,大清公使馆屁颠屁颠的就把人放了,孙文出了牢笼,把这个事情写了本《伦敦被难记》,一时间风行海外,名不见经传的孙文一下子成了名人,海外不满朝廷的人把他拥为领袖。可以说,孙文地崛起,大清朝廷帮助最大。
赵裕德兀自在愤愤不平道:“勾搭洋鬼子,卖国贼!”
庄虎臣笑道:“我不也把上海租界往南边和东边扩了几千亩吗?我也是卖国地?”
赵裕德摇头道:“那不同,少爷你是奉旨和洋人周旋。”
庄虎臣对他这个观点不敢苟同,奉旨卖国就不算卖国?
杨士琦不屑道:“我说,老赵,你操什么心啊,再说了,孙文想把大清的地给谁就给谁啊?说难听点,卖国他还不够资格。洋人也不会信他的,他有什么实力啊?”
庄虎臣微笑不语,政治家是要能和魔鬼打交道的人,成功与否的标准是牵着魔鬼走,还是被魔鬼牵着走而已。
庄虎臣笑了笑道:“我看,这件事情真伪难断,即使是真的,也不过是孙文是玩玩这些法国佬罢了,现在孙文无兵无将,无枪无炮,再不许洋人点好处,谁肯帮他,这个事情不谈也罢。”
杨士琦提醒道:“现在孙文在日本留学生之中的名声很大,你派李叔同去日本办报纸,不就是为了争取这些学生为你效力吗?不要让孙文抢了先了。”
庄虎臣笑而不答,端起酒杯道:“杏城兄,你告诉法国人,谁来甘肃投资办厂我都欢迎,不过股份不能超过一半,另外,不许卖大烟!”
杨士琦犹豫道:“这么说,你是答应法国人了?那英国人那里你怎么交代?”
“老子地头地事情,还需要和谁交代?不搭理他!”庄虎臣立刻表面了态度。
杨士琦呵呵一笑,端起酒杯,和庄虎臣碰了一下道:“干!”
三人觥筹交错,又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