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历一九零四年一月三日
甘肃巡抚衙门的签押房里,庄虎臣的案头放着两本英文书,他正在如饥似渴的读着,时不时的拿洋铅笔勾勾画画。
一本是英国人麦金德刚刚发表的一篇论文《历史的地理纽带》,另外一本是美国的海军之父,明尼阿波利斯海军学院校长,马汉的名著《海权论》。
“说的太好了!”庄虎臣兴奋的拍着桌子。
理论这个东西还是非常有用的,只是没有足够阅历的人读不懂理论而已。
这些日子,庄虎臣一直为参战的事情发愁,眼看着再过个把月俄国和日本就要开打了,而自己是早就做好了参战的准备。可是打谁呢?或者说是先打谁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庄虎臣。
俄国!日本!
中国有一句名言:两害相权取其轻。李鸿章就经常喜欢说这句话,不得不说这是句很有政治智慧的语言。外交本身就包含了妥协的成分,否则这个国家早晚就得完蛋,一条只要不顺着抹毛就咬人的疯狗,不被人打断腿扒皮吃狗肉反而是不正常了。
问题是,现在日本和俄国,这两害无论怎么相权也取不出轻来,一个是穷凶的饿狼,一个是极恶的暴熊。
日本国土狭小,资源匮乏,地震频发,对于广袤的大陆几乎是望眼欲穿,日本一旦强大起来,必然要对中国构成巨大的威胁。记忆里的南京大屠杀暂时先不说他,甲午年的旅顺,山地元治和乃木希典把旅顺杀的只剩下三十六个搬尸体的人!想到后世里,竟然有不少的中国人崇拜这个日本的所谓的“军神”,庄虎臣就火冒三丈。
“老子早晚把乃木希典这个王八蛋杀的断子绝孙!”庄虎臣恶狠狠地发了誓言。
俄国,即使是被公认为最开明的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也直截了当地说过:“俄国只有两个盟友,那就是海军和陆军。”而俄国宫廷里被认为是最明智也最有理性的维特伯爵也承认:“俄国是没有外交的国家。俄罗斯的威信仅仅在于它军事的强大,失去了军事的强大。就没有俄罗斯。”
俄国国土面积极为广大,资源也无比丰富,但是俄国有个天生的弱点,它缺乏出海口,波罗地海和黑海沿岸的几个港口城市,那是打了几百年的仗好容易才夺下来的,为了这个。英国、法国、撒丁王国居然和异教徒土耳其结成了联盟,在克里米亚战争中,把俄国人打个鼻青脸肿,黑海舰队也沉入海底。^^^^为了筹措军费,俄国人把在美洲地殖民地阿拉斯加都贱卖给了美国。
俄国在欧洲的几个港口,几乎全部都是一年大半年结冰的海港,舰队到了冬天,就只好满世界的寻找猫冬的地方,对于不冻港的渴望,让俄国人甘于冒一切的风险。而俄国欧洲和近东寻找出海口的梦想,在克里米亚战争以后就彻底破灭了。大英帝国让俄国人知道了,什么叫做老虎屁股摸不得。
英国人和欧洲列强仇视俄国人地原因很简单。庄虎臣案头上的两本书已经揭示地非常清楚了。《历史的地理纽带》这本书里,把世界简单的分成了两种国家,世界岛国家和外围国家,世界岛国家就是大陆国家,书里认为,这样的国家有资源,有粮食,有所有的一切,可以自给自足。交通因为铁路的发达。物资之间的调配也不存在问题,而运输线因为受到大陆的保护。别的国际是无法切断地,而且一旦世界岛国家受到外来地打击,它还具有先天的战略纵深地优势,即使战败也有很大的缓冲余地。总之,世界岛国家要什么有什么,而世界岛的中心则在东欧。
而外围国家,指的就是英国、日本这样的岛国,物资匮乏,一切物资都需要海路运输,只要运输线受到威胁,那么外围国家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历史的地理纽带》这本书,最后得出了结论,谁控制了世界岛的心脏谁就控制了世界岛,而谁能控制世界岛谁就控制了世界。
这本书,得出了一个结论,而又出了一道难题。
结论不言而喻,现在控制东欧的自然是俄国,难题则是俄国控制了世界岛的心脏,外围国家如何破解它。
而马汉上校的海权理论则就是打开这道门的钥匙,海权论认为,外围国家只要掌握了海权,就可以把控制了世界岛心脏的国家封闭在世界岛上,而且可以反过来用海权影响世界岛国家。
马汉认为,对于控制了世界岛心脏的俄国,应该由大英帝国、美国、刚刚建国的澳大利亚、加拿大自治领、新西兰自治殖民地联合控制海路,把俄国封死在世界岛里面,不允许俄国获得出海口。
庄虎臣看了许久,合卷而叹息,中国的地理优势太大了,既有世界岛国家所共同拥有的丰富的资源、广阔的领土、数目庞大的人口又有让很多内陆国家垂涎三尺的优良不冻港,可是甲午年却被小日本打的落花流水,战略纵深的优势丝毫没有体现出来。^^
俄国和英国人交恶,看来是必然的,即使俄国人躲在龟壳里,装缩头乌龟,英国也不会放过它,对于占据了世界岛中心位置的俄国,英国人一定是要把它堵在世界岛里的。而俄国人为了突破封锁,西进已经不可能了,那必然要向远东伸手,俄国侵略中国也就成了必然的结局。
庄虎臣不禁苦笑,按照地缘政治学的概念,日本、俄国都必然要觊觎中国,即使中国再怎么忍让,李鸿章的那种“衅必不自我开”的乌龟缩头大法使用的再娴熟,也不能避免中国被日本、俄国侵略的结果,这个是日本、俄国为了自身的战略所必须的,这也是为什么庚子国变的时候,日本、俄国是最积极的要派兵到中国的原因。
有了理论指导,也许事情就好办了。
一个半月前,从兰州到盛京地铁路。终于全线修通了,不过是单轨的。运力有限。庄虎臣派出了两万名甘军地新军,俄国公使吵翻了天,在北京总理衙门天天吆喝着抗议,可是没什么用处。庆王知道这条铁路有美国、英国、法国人的股份,哪里敢管,只好装聋作哑,实在不行了。就装病躲在家里。
俄国人最后下了最后通牒,如果甘军不撤军,就要动用武力,结果这下捅了马蜂窝了。英国公使、美国公使直接告诫俄国,再多嗦,我们就派兵去保护路权了。
俄国远东总督阿列克赛耶夫即使再蠢,也知道铁路沿线有个路权这么一说的,要不然俄国凭什么在东北驻兵?靠的不就是《中俄密约》里西伯利亚铁路的路权吗?万一把大英帝国惹毛了,那恐怕维特那个老乌鸦嘴的预言就成了现实,满洲就是克拉玛依,而清国则是奥斯曼土耳其。既然如此,还是让大清驻兵吧。起码比英国人驻兵,让他这个总督大人看起来安全了许多。
看了马汉的《海权论》,庄虎臣不禁赞叹,这样地人物真是厉害啊!美国人一百多年来,几乎就是按照这个理论在执行的,这个马汉可以说是影响了世界起码一百多年!那这样的人物教出来的弟子,恐怕也不会是凡俗,那个被日本看做海军第一人地联合舰队先任参谋秋山真之恐怕也绝对是个难缠的人物。
秋山真之!
庄虎臣用力写了这个名字,也许这个名声不显的联合舰队先任参谋。将是今后的一大劲敌。
说实话。让庄虎臣看得上眼睛的政治家和军事家真的不多,倒不是说这个世界没有能人。只是如果你多了一百年的知识,你就会很清楚的知道,哪些是对地,哪些是错的,而当时地人物则在摸着石头过河,他们是分析判断,而庄虎臣则是已经知道结果了。
日本的犬养毅,算是庄虎臣非常忌惮的一个人,他的亚洲一体论几乎让大部分的中国留学生都有了亲日的情节,黄种人联合起来抵抗白种人的侵略,然后参与瓜分世界,这个肥皂泡让很多中国人迷了眼睛。俄国的维特伯爵算是一个,他曾经干过俄国驻大清的公使,和李鸿章、庆王都颇熟,而李鸿章对他是推崇备至。这个维特是西伯利亚铁路地奠基人,当年修这条铁路地时候,俄国宫廷上下几乎是一片的嘲笑声,上万公里地铁路,那是能修建成的?而且这样一条铁路需要花多少钱?俄国人的钱还不够那些老爷们喝酒呢,哪里有钱修铁路,可是在维特的坚持下,这条铁路还是修建成了,钱是法国人出的,只可惜俄国上下贪污成风,十多年的时间,也只修了一条单轨的铁路,运力远远没有达到维特的期望。而且这个维特很不走运,碰上尼古拉二世这个败家皇帝,弄的赋闲在家的下场。
这条铁路如果真的按照维特伯爵的期望修好了,那么会起多大的作用,庄虎臣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了这条铁路,维特伯爵在中国的山东、河南、东北招募了几十万工人,西伯利亚大铁路东段的桥梁和隧道工程大部分都是由中国工人完成的。
而今天,庄虎臣又对马汉上校非常的佩服,他的海权论把英国、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这五个主要由盎格鲁撒克逊人人组成的国家结成了几乎是牢不可破的同盟,而这个没有用盟约标明的同盟,威力直至二十一世界还让全世界不敢轻撸虎须。
“报告。”
“进!”
一个壮的有些夸张的亲兵别扭的走着正步进了签押房,这是庄虎臣收拢的蒙古骑兵,选了些身强体壮的当了亲兵,这也是收蒙古人之心的办法。
亲兵进门,右拳平胸行了个西式军礼道:“大人,马福祥大人和孙明祖大人到。”
“让他们进来。”
马福祥从小马背上长大,是罗圈腿,走路的姿势像企鹅,孙明祖则是什么时候都是铁青着脸,一副铁血军人形象,而且人也长的帅,庄虎臣见外国军人的时候就喜欢带着他,把他当了甘军的形象代言人。
两个人行过礼,自己做在椅子上。
庄虎臣给他们一人扔了一根洋烟卷,两个人笑呵呵的点上。
“知道叫你们来干什么吗?”庄虎臣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调问道。
孙明祖“腾”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行了个军礼道:“标下愿为大人效死。”
马福祥则笑呵呵的站起来道:“大人叫我们来,肯定是准备打仗了。”说罢,正了容色道:“标下愿为前部先锋,为大人效死!”
“知道要打谁吗?”庄虎臣平静的道。
马福祥笑道:“打俄国老毛子呗。”
马福祥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要打俄国人,回回营的马队天天练习的就是拆铁路、拔电线杆子,东北除了刚刚通车的兰州到盛京的铁路之外,就只有俄国人修的那条西伯利亚铁路了。
“大人,我听说日本人和英国人都要求朝廷,不许中国人参战。”孙明祖有些担心的道。
“军人不要参与政治上的事情。就说一下,你觉得咱们要打谁?什么时候打!”
孙明祖碰了个钉子,但是丝毫没有不悦之色,军人本来就不应该参与政治,他想了想道:“都要打,日本和俄国人一个都不放过!”
庄虎臣看他眼睛里爆着血丝,突然想起来,孙明祖的父亲是死在甲午战争里的,而哥哥是守天津武备学堂的时候死在俄国人手里,算起来,日本、俄国还他都有私仇。
“打仗不是仇杀,说说你的理由,指挥官不能让私仇迷了眼。”
孙明祖的胸脯挺的更高了,他一字一顿的道:“表现绝非为了私仇,纯粹是从军事角度考虑的!”
庄虎臣看他的表情,知道这个家伙和陈铁丹、李贵、马福祥这些人不同,不太会说假话,一说瞎话,黑脸就变紫茄子。
“说说你的理由!”
“标下以为”孙明祖侃侃而谈。
庄虎臣兴奋的一拍桌子道:“说的好!一个都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