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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第155章 万家生佛(一)
    这几日,云州街头的吐谷浑人忽然多了起来,他们在城中奔走往来,多半是采购一些过冬御寒之物,也有少数购买了一些汉人日常食用的面粉、大米等粮食。
    不同于前段时间吐谷浑人的小心谨慎,当然也不同于更早以前的嚣张跋扈,这次吐谷浑人虽然低调,但神色却格外从容,甚至带有喜色。
    云州城番汉杂居已久,一些消息内幕自然瞒不过人,很快城里的汉人便知道,之所以吐谷浑人有这般变化,正是因为飞腾军使李存曜带来了“大量财货”,救济吐谷浑赫连部。当然,飞腾军人力有限,这批财货不可能是直接运来的粮食和御寒物资,多半都是钱财珍宝,在当地兑换吐谷浑部所需物资。
    商人们关注的是自己能不能从这一变化中获利,而更多的普通百姓则如同后世寻常百姓一般,只是“八卦”一下,茶余饭后好有个新鲜谈资。据街头巷尾的传言来说,李军使自来宽仁厚德,此番不过是因为担心吐谷浑部受创甚重,无法熬过这个冬天,所以千里迢迢而来,自己出钱救济。
    对这个说法,街头巷尾的说法很多。有人怀疑李军使是不是真的仁德到了这般地步;有人担心李军使这一举动是不是会惹怒并帅大王;有人对李军使的仗义疏财赞不绝口;有人大骂李军使敌我不分……总而言之,毁誉参半。不过有一点值得一提的是,即便对李曜赈济“敌人”痛心疾首的人,也私底下承认“李军使仁厚”。
    原先听说李军使前来云州是来征调吐谷浑部南下大战朱令公的说法,到此时已然不攻自破。因为直到现在,也没看见李军使去吐谷浑部征调哪怕一个人,大伙儿看见的只是李军使在到达云州后的第三天,忽然派出飞腾军在城中挨家挨户地送去了不少石炭。
    最开始的时候,这一举动造成了不少误会。有不少百姓忽然看见军兵前来,只当自家犯了事,又是哭闹又是喊冤,搞得人心惶惶。直到他们发现这次的军兵与以往大不相同,来自己家中也并非打着搜查的名号顺便捞点好处,而是客客气气地向他们表明来意,说自己是“奉我家军使之命,为全城百姓送一些过冬防寒取暖之物。”
    有些民家战战兢兢收了,心里又不托底,支支吾吾打听李军使为何这般好心。那些平时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士兵则笑呵呵地告诉他们,说李军使深感这半年来的大战对百姓造成了极大的不便,虽然他个人能力有限,却也希望尽其所能为诸位父老乡亲做点事情,希望多少能对大伙儿有点帮助。
    其实说实话,这年头的民家烧石炭取暖的不是没有,但也不算多。大多数民家冬天也很少这般奢侈的取暖,纵然是大冬天,天寒地坼,了不起也就是烧点自家早就准备好的枯柴,石炭那玩意,对于有钱人家或许不算贵,但也绝不便宜。因此,这些石炭,其实并不能对他们的过冬有多大的改善,然而这次事情的确太过新鲜,大伙儿不管那些石炭有用没用,就冲着李军使居然能想到他们,为他们送上御寒取暖之物这一点,他们对这位李飞腾李军使的好感那就是蹭蹭蹭地往上涨。街头巷尾口耳相传之下,李曜的名声一时好得仿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又过了两天,云州下了一场暴雪,据州府那边了解,估摸有不少民家被压塌了屋顶什么的。按照往年的习惯,这种事明显是自家的事,别说屋顶压塌了,就算整个房子压塌了,也是你自家倒霉,这种事跟官府自然是没有半文钱关系的。
    然而今年却不同了!
    大雪还没停,不少民众就发现飞腾军大批出动,分片分区地铺了出去。他们不是去做别的,而是看见房屋压坏的民宅就过去,主动帮人扫雪、搭房梁甚至盖瓦。这时候的云州百姓对飞腾军的确不像往日那般害怕,但见了这样的场景还是不得不慌了手脚。可是劝也劝不住,因为人家说了:“我家军使说了,今年的大考评比,加入这次大雪救灾行动一项,俺们要是没其他旅做得多,到时候是要挨批的。挨批还是小事,要是军使以为俺们奉命不遵、阴奉阳违,那时候俺却找谁喊冤去?这位乡亲,你可知道年终大考被评最差的旅有什么惩罚?……其实惩罚也没什么,可俺们丢不起这个人呐!这可是军使亲自下的令,俺们能不上心么?直娘贼!俺们的进度好像没二麻子那边快,俺不跟你废话了,俺先干活了。”
    虽然这些飞腾军士兵的话,大伙儿总感觉有些没听明白,但是没关系,有几个关键点他们还是听明白了的。比如说,这个任务是李飞腾李军使亲自交代下来的,他要求飞腾军全军都出来帮城中人家修缮房子,每一批人来的时候,都有一个据说叫“书记官”的人来记录。又比如说,李飞腾很重视这件事,甚至说做得不好的,他会给予重罚——只是他们也不知道李飞腾会怎么重罚,不知道是不是要砍头,不然为什么这些飞腾军做事这般卖力?
    传言纷纷之中,这雪却是越下越大了,等又过去两天之后,别说城外大雪封路,就算云州城内,也几乎被大雪封了路,街上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会出来了。直到那些简单修缮了全城绝大多数房舍的飞腾军出现在街上扫雪时,众人才不禁再次吃了一惊。
    但是更吃惊的还在后头。
    就在飞腾军开始扫雪没多久,不少住在附近的吐谷浑人也冒了出来,他们不再只是呆在自家帐篷里烤火、跳舞,而是派出了不少青壮,与飞腾军一道参与扫雪,并且很快与飞腾军打成一片。有一些细心的人这时发现了一点意外的情况:这些吐谷浑人似乎都是听从飞腾军那几位旅帅调动的……
    又两日,雪停。扫雪继续持续了一天,然后终于大功告成。
    同时这一天,州府衙门忽然发出通告:飞腾军扩编,高薪招募兵员。可就在不少汉家儿郎跃跃欲试的时候,才发现那里已经堵满了吐谷浑人……
    第156章 万家生佛(二)
    “老师!”冯道快步走上阁楼,对正在静静看着雪景的李曜行了一礼,喜孜孜地道:“不出老师所料,城里城外的乡亲们对飞腾军此次募兵并无不悦之意。若说唯一有些质疑的,也就是为何飞腾军不征募汉军了。”
    李曜轻轻闭上眼睛,道:“这不奇怪,我飞腾军此番征募近千军兵,却无一个汉军,云州百姓自然会有些疑问。不过,某料也仅仅只是有些疑问罢了。云州这些年打的仗还少么?死于兵灾的青壮也不在少数,不征募汉军,有助于他们休养生息,这一点他们即便不会认真思索,但总会明白这不是坏事。”
    冯道点头称是。
    李曜又问道:“如今征募的情况如何了?”
    冯道精神一振,答道:“远超预计!老师,这次来应募的吐谷浑、回鹘、吉嘎斯、契丹等游牧部落青壮,足足有三千多人。我飞腾军预计招募不过是一千左右,足可以优中选优,确保这批兵员都是上上之选。”
    李曜微微露出笑容,睁开眼睛,朝冯道轻轻点头:“好,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以你这般年纪,能把这件事办妥,虽然有李书记相助,也足见你自己的能力。今后多加锻炼,定是为师的左膀右臂,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未必不可能。”
    冯道忙道:“学生若有些许成绩,还不都是老师谆谆教诲的结果?只须老师不嫌学生蠢笨,学生敢不为老师竭心尽力?”
    李曜不再回应这句话,而是说道:“先前的计划,需要略作一些修改。”
    冯道微微一怔,迟疑道:“学生愚钝,还请老师示下。”
    李曜道:“吐谷浑赫连部之新兵,控制在五百人左右,其余回鹘、契丹、吉嘎斯等部,也征募五百人。”
    冯道双眸一亮,脱口道:“三足鼎立?”
    李曜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三足鼎立之后是什么?”
    冯道愕然蹙眉,试探着问:“那……不是三家归晋了么?”
    李曜转过头去,看着风雪中的云州,淡淡地道:“魏蜀吴争来争去,纷纷扰扰数十年,名将云涌,好不精彩。可是最后得天下的,却是晋。”
    冯道眼珠转了一转,蹙眉思索片刻,忽然下定决心,问道:“老师愿为晋否?”
    李曜头也没回,哂然一笑:“晋武承数代之基业而成大事,某可能比否?”
    冯道呵呵一笑:“老师未尝不可承数代基业。”
    李曜转过头,盯着他看。冯道毫不回避,直视李曜。
    片刻之后,李曜才问道:“晋武此人,你作何观?”
    冯道略一思索,坦然道:“前明后暗,不失一代帝君。”
    “前者何明,后者何暗?”
    冯道答道:“其在位前期厉行节俭,为巩固政权而废屯田、行分封、颁律令、奖良吏,对民生休养恢复起了巨大作用。是以能西北固边,东南灭吴,一统山河,乃秦皇、汉武、光武之后第四位一统天下之君,何其明哉?而统一天下之后,却奢侈腐化,荒·淫·纵·欲,晋国遂出现石崇斗富之千古笑谈。更别说他分封诸王,使其驾崩之后不久便出现八王之乱,大伤晋国元气,以至有五胡乱华之千古奇哀,何其暗哉?吾师若愿为晋武,学生不敢不附,只愿吾师效晋武前明,而弃其后暗,则学生万死何辞?”
    李曜听后,笑了一笑,道:“晋武果然后暗否?”
    冯道微微扬眉:“老师另有高见?”
    李曜道:“你可还记得为师与你说过的君子之道?”
    冯道点头道:“老师教诲,学生铭记在心,时刻不敢或忘。君子者,为天下谋利者也。”
    李曜正了正面色,肃然问道:“那么晋武,可曾忘了为天下谋利?”
    冯道一怔。
    李曜却接着道:“司马炎建立晋朝后,一方面继续执行和平国策,不因急于建立功业而胡乱兴兵,一方面休养生息,推行仁义的《泰始律》爱护百姓,扩大生产。他下诏在全国释放奴婢,并组织起来代替士兵军屯,增强了国力。原先,在曹魏奢靡腐败的基础上,司马师治理了军队的贪·腐,而晋武帝则更进一步要求百官廉洁,并且采纳了尚书胡威要求严管三品官员的建议。晋武帝推崇节俭你方才也说过,史书上说他‘承魏氏奢侈刻弊之后,百姓思古之遗风’,提倡恭俭,他的廉洁甚至得到我朝太宗文皇帝赞许。陆云在给吴王的上书中,也提到晋武帝即位二十六年,没有再修建宫殿,多次下诏严格禁止奢靡。若他果然如你所言,前明后暗,则后期他一统天下,何以不学始皇,修他一个气势磅礴的阿房宫?”
    冯道微微皱眉,陷入思索。
    李曜却不等他,继续道:“晋武帝对百姓是仁慈的,在国家统一后,他继承了司马昭优待蜀国君臣百姓的政策,也优待吴国君臣,并且提出对江东百姓免除二十年的赋役,得到百姓的拥护。可道,你想想,后来司马氏仅仅五个宗室南渡,便能建立东晋,这与江东百姓感激晋武帝可有关系?太宗文皇帝说他‘制奢俗以变俭约,止浇风而反淳朴’。有些人说他骄奢卖·官,实为误解,刘毅也只是说他的大臣卖·官,晋武帝晚年有纵然豪强、外戚的缺点,但却也没到腐朽的程度,不能把极个别现象当风气。陆云不是就说,晋惠帝诏天下‘虽严诏屡宣,而奢俗滋广’。晋武帝在统一天下后执行占田制,允许百姓占田百亩,当时没有土地兼并,国内太平,有太康盛世的景象,百姓有“天下无穷人”的民谚。散骑常侍邹湛说‘世谈以陛下比汉文帝’,而刘颂在上书中也说百姓把晋武帝比作汉文帝,可见晋武帝在全国是得到百姓爱戴的。”
    李曜叹息一声:“晋武帝能解除曹魏宗室和东汉宗室的禁锢,优待三国的宗室是值得赞许的,他‘仁以厚下,俭以足用’,总体上来说,应该是瑕不掩瑜。他在晚年有纵容豪强,喜欢宴乐的缺点,可是从中也能看到他的本质依然是俭朴的,他关心舅氏,听说王恺与石崇争富,想帮王恺,送去的珊瑚,却也比不上石崇家中中等档次的,可见他自己并没有奢侈富贵。他外出参加宴乐,到王济家,看到饮食、器具华丽,感到不适应,没等宴会结束就离开了,这说明他并不喜欢华衣锦食的生活。他听说和峤家有好李子,让他送来些,和峤是出名的吝啬,被杜预称有钱癖,结果只给晋武帝送来数十个。当时那些豪强世家在当时对晋武帝态度,并非像我大唐,有许多科举出身没有强大家族背景的官僚,对皇权敬畏服从。”
    冯道的面色显得有些动摇,却仍迟疑道:“那后来的八王之乱?”
    李曜微微一笑:“这就是历史的局限性了。”
    冯道皱眉道:“历史的局限性?此作何解?”
    李曜道:“就是说,每个时代的人,对事件万事万物的看法是不同的,你不能要求晋武帝有我太宗文皇帝的眼光,因为这个世界总在不断的发展、不断的进步。就说晋武,晋武帝能在复杂环境中,抑制豪强,不让他们对国家造成影响,主要是对百姓实行仁义,制定占田政策削弱豪强,推行民主、释放奴婢来阻止豪强势力过度膨胀,这些都是进步的政策,但是因为这个‘历史的局限性’,所以他有的政策也表现为负面影响,比如让州郡二千石以上官吏的女儿入宫选拔,这被许多人说是荒·淫无道,但其实也是为了限制士族豪强家族之间联姻,强化皇家地位尊严。你要知道,这道政策在具体执行时,晋武帝也是让自己的杨皇后负责,可见他不是为了自己的淫乐,甚至他偶然说一个女子美丽,被杨皇后反驳了,却也没有强求,结果杨皇后选拔时把漂亮的都不选。所以说,可道啊,尽管这个政策有些过分,但是也没有损害百姓,只对豪强有影响,他们采取的措施是‘名家盛族女子多败衣粹貌以避之’。可道,为师与你说这些,是告诉你,评价古之人物,最终还是要依据他们对人民、国家的所作所为是否进步、仁义。”
    冯道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谢老师教诲。”
    李曜点点头,再次转过身去。可不料冯道的声音却又在背后不依不饶的响起:“然则老师终究是要效仿晋武,让三家归晋否?”
    第157章 万家生佛(三)
    对于冯道这个学生,李曜是很满意的,纵然他有些时候过于执着,甚至到了执拗的地步,也不会让李曜生起气来。
    此时的李曜面对这个无法回避的问题,终于开口了:“若司马昭仍在,晋武何为?”
    冯道两眼一亮,却微有迟疑:“老师的意思难道是……?”
    李曜轻轻叹息一声,语气很轻但却坚决:“忘恩负义,非君子所为。”
    冯道面色微微一黯,但很快又重新振奋起来,道:“老师说的是,忘恩负义,确非君子之所为。”
    他一边说着,心中忽然想到:“若是大王忽然身死,老师岂不是……不对,大王神勇,岂能忽然身死?再者,老师虽是大王义子,也深得大王器重,然则就目前来看,大王并未有传王位于老师之意,老师如今也尚未有足够威望能在没有大王遗命的情形下强行登位,若是大王真个身死,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可若要等到大王有心传位于老师且其自然死亡,那却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正发愁,却听见李曜吩咐道:“你若无他事,便先下去吧,为师还要思考一些事情。”
    冯道无奈,只好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是,学生告退。”
    等冯道下了楼,屏风后忽然转出一个中年文士,带着笑容道:“明公高足虽然略显稚嫩,然则天资聪颖,思虑非凡,更何况又有明公悉心教导,某观其今后定是天下宰执、世之名臣……袭吉为明公贺。”
    李曜笑着起身道:“袭吉先生请坐。某早已说过,明公之称,愧不敢当,先生便唤某正阳便可。至于可道,他人是聪明的,不过如今还只是一块璞玉,美则美矣,不堪细品。”
    李袭吉笑着与李曜分别落座,然后道:“某也说过,一俟大王百年之后,这河东大业早晚必入明公之手,某早一日称,晚一日称,迟早也是要称的,有甚不可?”
    李曜笑了笑:“某自问从未有争嫡之举,为何袭吉先生对此这般肯定?”
    李袭吉也笑了起来:“没有么?”
    李曜眉头轻轻一挑:“有么?”
    “哈哈哈哈!”李袭吉忽的仰天一笑,然后盯着李曜的眼睛,缓缓说道:“倘使某未入飞腾,明公之布局,某自问的确无法探之。然则某入飞腾已近一月,又为掌书记之职,经手各类文书信函,不仅飞腾军,连带军械监诸事某亦可参与其闻,如此若还不能看出明公心中所想,则明公将某从大王手中要来,岂非一步臭棋?以明公之大才,焉能作如此无用之举?”
    李曜也哈哈一笑:“袭吉先生此言,某却委实没有听得明白,倒要请教先生,某有何布局?”
    李袭吉捻须道:“明公与折氏交好,西北非但无忧,而且虎踞强援。”
    李曜笑着摇头:“某与折氏,不过是因有并肩同壕之谊,因此信函往复较多罢了,袭吉先生何必惊奇?”
    李袭吉却不细说,反而又道:“大王对河东的统治时刻不敢轻忽,乃是因为以王氏为首的河东门阀世家对沙陀仍心存疑虑,然则一旦大王千秋驾鹤……王氏他们会最乐意谁成为河东之主?”
    李曜笑道:“王氏与某交好非是一日两日,难道那时候某便开始布局了?再说,王氏虽然势大,然则我河东军内部王位、帅印之更迭,他们又使得上什么力气?”
    李袭吉仍不辩解,只是继续道:“飞腾军很快便要扩编至一千五百人,而其兵力之来源,则分为三份,一曰沙陀五院,二曰赫连吐族,三曰边境游牧。这三股力量,若非明公,任何人都无法统一指挥得了。”
    李曜哂然一笑:“三大来源不假,但也不过是为了便于控制,某来控制,亦或是大王另任军使,并无多大区别。再说,某麾下即便扩编,也不过区区一千五百人,在这巍巍河东又算得了什么大事?铁林军大军近万,常年镇守太原,某这一千五百人,只能老老实实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呆着罢了,谈何布局?”
    李袭吉也哂然一笑,道:“明公勿怪某直言,军械监以往不过一下九流小衙,于河东大局无有半分影响,然则自打明公出掌军械监以来,这军械监的地位便如张了满帆一般,地位扶摇直上……如今河东军中有名有姓的将领幕僚谁不知盖仆射对明公之器重?这份器重从何而来?不就是因为盖仆射深知大军勤务之难,而明公却几乎以一军械监而供全军之需,这份能耐,换了别人,谁能有之?倘使盖仆射放权粮草之务与明公,则……呵呵,则河东之咽喉,以全然为明公所控。但凡明公不发话,漫说铁林军,就算黑鸦精骑,那也只能瞪大眼睛看着毫无办法!明公布局如此之深,于人眼不见之处操控一切,袭吉好生叹服!”
    李曜脸上的笑容终于隐了去,微微沉默之后,才道:“就算军械监如今地位攀升,但军械监始终是在晋阳,而晋阳始终有非受我掌控、非受我影响的大军坐镇。如此,一旦真是情况有变,某已只能是瓮中之鳖,待宰羔羊而已,如之奈何?”
    李袭吉笑了笑,依然不辩说,却道:“此事待会儿再谈,某说明公之布局,尚未说完。
    李曜眯起眼睛:“先生还有见教?”
    李袭吉哈哈一笑:“谈何见教?某不过猜测一番罢了,只怕还未能猜出明公布局之全貌呢。”
    李曜脸上又浮现出笑容:“哦?”
    李袭吉却正了正脸色,道:“如果说前面几条布局,乃是明公在蓄势,那么接下来这一条,却是养望了。”
    李曜垂下眼帘,轻笑一声:“养望?养什么望?”
    李袭吉毫不犹豫,决然道:“代州、府谷、晋阳乃至今日这云州,四地百姓心中已然将明公看做菩萨下凡,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不知有多少人在谈及明公之时都忍不住称赞一声‘万家生佛’?明公啊,你该知道,这号称‘万家生佛’之人,倘若只是寻常富商大贾,那是没什么要紧的。可这‘万家生佛’者,居然是节帅大王之螟蛉、是我河东军之重将、是名门王氏之挚友、是名满天下之大儒……那这个‘万家生佛’的影响力,可就非同一般了。不客气的说,这位万家生佛一旦某日有心,只须登高一呼,便是从者云集,他又有军械监在手,那更是谈笑间便可聚集十万大军……明公,你说,这是不是养望?”
    李曜哈哈一笑,盯着李袭吉的眼睛:“袭击先生这般法眼如炬,想来定然知道说了这话之后,便只有两条路可走?”
    李袭吉也哈哈一笑:“哪里有两条路?难道明公想说一条生路、一条死路,生路便是跟了明公,搏他个名垂青史、万古流芳,死路就是冥顽不灵,不入明公之榖?”
    李曜露出笑容,看着李袭吉,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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