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他娘的就没害怕?”
“俺自然也怕,但俺不装模样!直娘贼,黑鸦军太他娘的能打了!还好独眼龙鸣金收兵了,要不然咱们就是躲过了今晚,这丢了桥头也是死罪,到得明个一早,还是得被大王砍了脑袋祭旗,那可不是耍的。”
“那倒是……还好他们退了。哎,你说,独眼龙怎么突然退了?”
“俺又不是李鸦儿,谁知道他怎么想?俺觉得吧,没准他们是连夜赶路跑累了,觉得拿下西面桥头也就差不多了,再往这边打,一会儿大王派了援军过来,那就是一场死战,他们既然跑累了,打起来就不占优势了……嗯,肯定是这样。”
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名汴军将领,听了这话颇为赞许:“你小子居然还能有这脑瓜子?不错,是个材料,以后好好干,这年月,只要脑瓜子好使,会打仗,封侯拜相也不是稀奇!”
这小卒掉头一看,却是一员红袍大将,慌忙跪下道:“将军!”他其实不认识来者何人,但见对方一身行头显然是高级将领,所以先见礼了再说。他看得仔细,这将领身后还跟着一群牙兵,显然做不得假。
将军看了浮桥方面一眼,微微叹息:“仍来晚了一步……某乃检校工部尚书、遏后都指挥使牛赞贞(即牛存节,赞贞为其字),奉大王之命前来知会尔等全夜固守,谁料仍是晚了一步。”他摇摇头,摸出朱温手令,道:“去唤你家将主前来,某即刻接收营盘。”
那小卒哪敢迟误,忙不迭领命去了。不多时牛存节便接掌了浮桥东侧营寨的防务,其亲信建言道:“黑鸦军素来顽强,如此一触即退,只恐有诈。”
牛存节皱着眉头:“我知黑鸦军不比别家,浮桥虽不利骑兵冲阵,但方才那情形,他们一鼓作气杀过来,也不是不可能。这一退,确实有些诡异。”
另一名牙兵校尉道:“方才那小卒说得不错,黑鸦军纵然再如何神速,这般时候便赶到蒲津渡,也定是不惜马力连夜赶路了,沙陀人爱惜马匹,定是担心连夜强攻可能要废掉许多战马,再说黑鸦军再强,这般赶路,人也该疲乏了,因此才会撤退。不过,黑鸦军毕竟是河东精锐,若说他们有可能明里撤退,暗里偷袭,却也不是不可能,我等确需小心防备。”
牛存节沉吟片刻,下令道:“传令下去:收拢溃兵,清点战损情况;加强戒备,命水军整夜巡视河面,谨防黑鸦军趁夜袭营;另外去回报大王,就说黑鸦军大军已至,趁夜偷袭对岸陕虢军所守西侧桥头得手,继而向我军所守东侧桥头发动攻击,幸被我军击溃,退守西岸,如今情形危急,请大王速做决断,是否需要烧毁浮桥!”
这话一出口,众牙兵、校尉都会心对视一眼,然后有人轻咳一声,问道:“军使,蒲津渡浮桥事关重大,烧毁之说……”
牛存节当然知道蒲津渡浮桥在大唐的地位,不过他觉得如果河中守不住,这浮桥不过是方便李克用随时威逼京城而已,对他们宣武军又没好处,烧了有什么不好?当下便道:“某是领军将领,只管方便打仗,烧与不烧,那些顾虑是大王该考虑的,只管去传令便是!”
传令兵见他已经决断,立即领命去向蒲州城,找朱温汇报战况去了。
第209章 出镇河中(五)
朱温在城中听说蒲津渡西桥头已被黑鸦军攻陷,大吃一惊:“好个黑鸦军,如此神速!”然后转头朝敬翔望去,口中问道:“子振,你以为如今我当如何?”
敬翔深蹙眉头,微微沉吟,却忽然转头问那传令兵:“赞贞说的是黑鸦军全军抵达?”
传令兵点头道:“牛将军是这般说的。”
敬翔再问:“那当时情况你可曾亲眼目睹?”
传令兵道:“仆亲眼所见,黑鸦军夺取西桥头之后向东侧发动攻击,但冲杀一阵之后,摄于我军已然严阵以待,西侧主营方面便鸣金收兵了。”
敬翔点点头,道:“如此看来,李克用这黑鸦军确实迅捷无比,不过对面也未必便是黑鸦军全军,至少李克用本人必然未到。”
朱温奇道:“这却何以见得?”
敬翔回答说:“李克用心高气傲,又最善于连续发动进攻的作战,若是他亲自到了桥西,必然不会一击即退。我军固然已经严阵以待,那浮桥也的确有些不利于进攻,但若是李克用来指挥,再怎么也会多冲几次,以期对我军造成威胁,引起一些恐慌。这般一击即退,绝不是他的风格。”
朱温闻言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子振思虑果然周详,若是李鸦儿亲至,绝不会错过这种机会,他必然趁我未来得及得悉前线消息,一鼓作气攻过东岸,纵然损失大点,也是在所不惜的。若是浮桥全然失陷,这河中就不那么好守了。幸好,来者并非李克用,这大好机会便这般白白溜走。”
敬翔笑道:“这说明,河中乃是天予之物,大王命中该得。”
朱温哈哈一笑,一摆手:“前军二部,立刻调往桥东,驻扎水寨之中,皆从牛存节指挥。让他守好桥头,就算明日李克用亲至,也只能望河兴叹!他河东几无水军,我看他如何过得河来!”
那传令兵领命,又问道:“牛将军还命仆请问大王,是否需要烧毁浮桥。”
朱温一听,迟疑起来。
敬翔一拱手,道:“此桥关系重大,如今函谷关有韩建在,大王对朝廷有时候也是有劲使不上,而一旦得了河中,则可随时对朝廷施加影响。然而要对朝廷的影响足够大,则这蒲津渡浮桥便不可烧毁,只要这浮桥在,我宣武大军便可朝发夕至而控长安,那时节,陛下有事,安敢不问大王之意?”
朱温听了,马上省悟,忙道:“竟尔忘了此节,若非子振提醒,某必自误!传令,蒲津渡浮桥沟通大河,造福天下,某岂能为之损毁?赞贞此战,只须击退李克用,便是首功!蒲津渡浮桥则是万万不可有失。”
“喏!”那传令兵得了帅令,立刻前去通知牛存节,朱温又派了另外两名旗牌官去调动前军两部去桥东听命。
牛存节得令不敢怠慢,又再次亲自巡视布防,以备万一。整个桥东,包括水寨,一夜火把乱插,彻夜不息,照得天空都有些泛红。
桥西这边却是正好相反,不仅火把极少,而且寂静一片。原来李嗣本鸣金收兵之后,猜测对面汴军已然把自己这区区斥候当作黑鸦军主力,是故不必再做假冒,反而兵行险着,把火把什么的都给撤去,弄得漆黑一片。
他这个想法其实十分到位,因为对方汴军此时正在怀疑黑鸦军会半夜偷营,这时火把一黑,就更坚定了汴军的猜测:河东军熄灭火把,必然是怕偷袭被发现。至于河东军今天刚刚赶到,是从哪里搜集来的船只,竟然足以支持他们过河偷袭,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用兵唯谨,不论河东军的船只是哪里来的,既然对方有偷营的可能,那就要好好准备,以免失察战败,去吃罪罚。
结果不言而喻,桥东汴军紧张了一夜,桥西两百余晋军除了安排“三班倒”的游哨,其余全部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李克用果然领兵赶到,不过在了解了前方战况之后,他便沉默了许久,然后并未一怒发兵进攻,而是召集诸将议事。
全军昨夜都是赶了大半夜的路,无论兵士将领,都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此时议事,精神都不是太好,尤其是听说河中府已然丢了之后,更是有些颓意。
李克用独目之中有些血丝,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没准是担心身在蒲州的女儿。女儿才刚按照过去与王重荣的约定嫁给王珂,甚至就算现在也只是人到了蒲州,过门的仪式都还未举行,但他们的婚约是天下皆知的,如今王珂举城出降,朱温会怎么对待王珂?怎么对待自己的女儿?虽然在沙陀人心目中,女儿的地位远不如儿子,甚至可能还不如养子,但地位归地位,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儿,身上流的是他李克用的血啊!若是这般殁了,他心里岂能好受?
“河中府丢了,浮桥对面的汴军已经接近三万,而且有两座水寨拱卫,如今这仗该怎么打,你们有什么想法,就都说说吧。”李克用的话显得也有些无力,这是很少见的。但他确实有些提不起精神,对于河东的沙陀精骑来说,水战,那是完全陌生的一种作战。对面有水寨,自家这边连船都还没搜集到几条,这仗怎么打?难不成大家都牵着马游过去不成?那可当真是为难人了,咱们沙陀汉子,有几个会游泳啊……更别说还得带上几十斤重的武器装备,那完全是想都别想。
但是若说要从浮桥上攻过去,这也是不可能的。首先,浮桥宽度虽然是当今之最,但也不过十马并行,如此一来,根本施展不开,对面汴军只须在桥头设下几部床弩,河东骑兵再精锐也不过送死。
李存璋见无人说话,场中一片沉默,便道:“大王,这蒲津渡浮桥平日好过,作战却不适合。若要打过对岸,只能走水路,乘船过河。只是我军来时全然未曾作此准备,如今一时半会上哪弄船去?就算把这沿河上百里的民船都搜集过来,只怕也未必能渡多少人,比较这一带并非商贾常走之道,水运并不如何发达。”
李存贤也道:“还有一事,我军粮草本已不多,河中原本该为我军提供一部分粮秣,如今王郎丢了河中,这一批粮秣也没了指望,如今军中粮草不知尚能支撑多久?”
盖寓沉着脸道:“只有半月之需,这还是正阳上次调拨过来的。”
李克用皱着眉头:“粮食倒是还能想些办法,可这水军,我河东哪有?”
盖寓忽然想起一事,道:“某尝闻军械监运输司有一‘处’,叫做‘水运处’,谁知道是做什么的?”
众将都不清楚,只有李存璋毕竟与李曜关系比较亲近,隐约知道一些,便道:“某偶尔听正阳提起过军械监运输司水运处,好像是负责水路运输的。听正阳当时的语气,这水运处只怕足有上千艘大小船只。”
李克用大吃一惊:“上千艘?”
盖寓也是一愣:“有这么多?”
李存璋解释道:“数目大概不差,不过大多数船只似乎主要在大运河一线奔走,大运河中行不得大船,所以这上千艘里头,大船至多一两成而已。”
李克用独目中精光一闪:“就算只有一两成,也足有大船百艘,如果能调来……”
盖寓苦笑道:“正阳不在此处,谁知道这百艘大船如今便在何处?就算正阳来了,这些大船又如何能在半个月内赶来?”
李克用想了想,摇头道:“不然。事已至此,大出我意料之外,为今之计,只能速召正阳来此,看这水运……水运处的大船能不能迅速调来一批,如果可以,我军便还有机会夺回河中,若是不能……那也只能北上,从府谷回晋阳了。此路太过遥远,若非万不得已,我岂愿走?”说罢,再不商量,直接对传令兵道:“速速传我帅令至后军,命正阳三人立刻赶来与大军会合,并且告诉他我等方才的商议,问他有何妙计助我!速去,速去!”
第209章 出镇河中(六)
李曜领后军本来走得不急不忙,这次朱温偷袭河中是他一手安排的,但却不是历史上原本会有的一件事,这是一个变数,他无法以“先知”的姿态去应对。
在他设想里,王珂虽然在历史上被朱温不战而夺了河中,但那次是因为李克用无法出兵相救,王珂自知不敌,无可奈何之下才做出的决定。
然而这一次却大大不同,李克用的河中大军刚刚在关中平乱,并且取得了辉煌的战绩,这个时候朱温偷袭河中,王珂应该不至于手足无措,只要坚持到李克用赶到,此番大难也就该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毕竟此时的朱温应该不会生起和李克用战略决战之心。不过与此同时,朱温毕竟已经统一中原,按照汴梁的战略态势,也应该会用这次对战来试探一下河东军的实力,以此来做一个敌我实力对比,所以朱温虽然不会大打,但也绝不会不打,指望他如以前一样看见李克用就退避三舍,那也不可能。基于这个设想,李曜才会故意掉在后军,目的就是在梁晋双方战成僵持之时,以生力军、救世主姿态杀入战场,一举决定胜负,从而为他下一步计划打下基础。
应该说李曜这样的想法,还是有理有据,符合事情的正常发展脉络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王珂居然只撑了一天,就被朱温的气势汹汹被吓破了胆子,竟然直接开城请降了!这消息真是让李曜这么时刻控制自己情绪的人都恨不得破口大骂:竖子不足与谋!
不过,李曜心中虽然恼火,但他毕竟是个在战略问题上很沉得住气的人,面上只是微微皱起眉头,问道:“安时,你来时,大王可还有别的话命你转达?”原来这次来通知李曜的使者,居然是郭安时,也就是郭崇韬。
李曜与郭崇韬有一面之缘,是上次从扬州回太原之前,那次李嗣昭派了任圜为其使者秘密会见李曜,而同时郭崇韬也作为李克用的使者去面见杨行密和李曜,转达了李克用希望李曜早日北归的意思。
不过那一次时间紧急,郭崇韬与李曜并无多少交流,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地说了正事。李曜当时发觉郭崇韬与他说话,纯粹公事公办,没有丝毫表示亲近之意,这说明郭崇韬并不如何看好自己。李曜虽然知道郭崇韬的能力,有心尽早将他收之麾下,但这种事不能强来,人家既然还看不上自己,那说明自己这棵树还算不得上好的梧桐,引不来凤凰。他知道自己当时还如同易经里说的潜龙在渊,最是需要低调隐忍,积累实力之时,也就没有露出对郭崇韬的招揽之意。
然而河东的局势在李曜北归之后却骤然大变,数月之间,李克用原本最有声望地位的两名义儿李存孝、李存信接连失宠,李曜却因为那场令人拍案叫绝的所谓“三千对二十万”之战而再次名动天下。他用如此微薄的兵力将朱温后院闹得鸡犬不宁,甚至一度拿下洛阳,使朱温被抓一子,而汴军重要人物张全义如今还被软禁在太原,这般战功,使得他在河东军中的地位上升得飞快,虽然其本兼各职级别并不算高,但实际上他如今几乎已是河东除李克用以及盖寓之外的第三号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郭崇韬自投李克用沙陀集团,如今已经十四五年(无风注:郭崇韬投李氏时间史书无明确记载,且各资料多有冲突,拙作采用这一时间的说法,其缘由在本章正文之后以附录说明,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一看,无兴趣的朋友请无视。),如今仍旧不过区区左教练西宫使。而此时的李曜却已然从潜龙在渊,逐渐有了见龙在田甚至飞龙在天之势,其在河东军中地位的突然暴涨,使得再迟钝的人都意识到:在将来的河东,纵然李曜没能如愿继承晋王爵位,也必然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
郭崇韬也是有抱负的人,从此以后自然也就对李曜开始变得关注起来。这一关注便突然惊讶的发现,原来李曜之前虽然低调,其实却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势力集团。且不说人所尽知的李嗣昭、李嗣源、李存璋那一批原本与李存孝交好的义儿兄弟如今个个都身居要职,在李存孝叛逆失宠之后几乎都改投或者说团结到李曜门下,就说李曜自己竭尽心力培养出的开山军、军械监两大体系,其真实实力就足以令人震惊。
开山军是以原飞腾军为基干新建之军,这支新军虽然名称是新的,但兵也好,将也好,都是有着丰富战争历练的旧人。该军不仅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拥有军械监源源不断生产出的最新武器装备,且战斗经验丰富,无论攻城略地、固守城寨,数年无一败绩,这一点连黑鸦义儿军都不及——上次在魏博,黑鸦军就跟着李存信吃了败仗。
而从该军的重要将领来看,更是强大:军使李曜本人当初被称为河东双璧之一,历来有算无遗策之美誉,其人作风严谨,深得军中将领、士卒爱戴,一言既出,万夫效死,乃开山军之灵魂;副军使李承嗣,屡有大功,在淮扬时开始接受李曜指挥,亲身经历三千骑兵牵着二十多万大军“遛狗”,同时还攻陷数城的神奇作战,对李曜推崇备至。李承嗣对骑兵的训练、运用十分老道,这也是李曜用他为副使的重要原因;都虞候史建瑭,白袍将史敬思之子,智勇兼备,为人沉稳果毅,执法严格,其神射之精,也是冠绝河东;牙兵旅帅朱八戒,在李存孝被束之高阁之后,多被人暗称为如今河东第一悍将,兵器为军中少见的精钢棍,此人为李曜家奴出身,自幼受李曜大恩,对其忠心耿耿,开山军牙兵旅的日益壮大,与他魔鬼式的训练是分不开的;乙旅旅帅拔塞干·咄尔以及丙旅旅帅处木昆·克失毕二人皆五院诸部之胡儿,二人性格迥异,但同时深谙骑兵之道;丁旅旅帅张光远、戊旅旅帅刘河安二人为汉人,步骑皆精,几年时间下来,二人军中的胡人已经通过李曜的数次调整逐步分流,如今军中七成汉儿,三成胡儿;己旅旅帅史俨,也是一员悍将,性格坚韧,对军令的执行从不打折扣,从扬州北归之时,如果说李曜为战略战术总指挥,李承嗣为副总指挥,那么朱八戒、史俨二人就是冲杀敌阵的左右两路先锋官,其个人武力或许稍逊憨娃儿,但对骑兵的引导应用,却要高出一筹。
既有名师大将,又有完备后勤,而其兵力也仅次于黑鸦军,甚至已超越铁林军,显然手握这样一支军队的李曜,其在河东的地位是难以动摇的。
而除了开山军之外,李曜手中还有一个不逊于前者甚至犹有过之的大筹码:河东军械监!
河东军械监,在李曜未曾入主之前,在河东高层眼中,恐怕连屁都算不得一个。用后世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典型的“打酱油”。只不过是河东军事集团羽翼下的一个小小附属品,什么?你问地位如何?地位就是压根没地位嘛!
而在李曜入主河东军械监之后,河东军械监五个字,简直是令天下侧目。其在军备供应上的强大,只消去看河东军的武器装备这数年来全军换了两遍、大型军械足够支持同时攻打四座长安级别的巨城就足以说明问题。而军备生产的强大,还只是河东军械监的不到一半能力——甚至不到四分之一能力。
河东军械监最叫人眼馋的,反而是它在民用方面的强大。譬如说:如今在大唐境地内,甚至包括附近的契丹、奚等部族,若要买铁器,一般有两种:一是当地自行打造的,一是河东军械监生产的。而河东军械监所产的铁器,不仅种类齐全,而且铁制上佳,坚固耐用,虽然价格总比当地自产的要贵两三成,但仍然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状态。而河东军械监所产铁器,很难被造假:其上有非常精致细密的铭文,一般会有三条:“河东军械监监制”、“乾宁元年某月某日”、“太原叁厂贰壹肆柒”等类似字样。这一防伪工艺,在外人看来是极为不能理解的,因为按照一般工艺流程来说,一把铁锄头打上这三行字的话,费时费力费工,豆腐弄成肉价钱了,完全没有必要,但河东军械监的产品却偏偏一直坚持这个做法,不知何故。
李曜当然不会告诉他们:铭文工艺对你们来说有难度,对我军械监来说,不过就是过一道类似印花一般的流水线罢了。之所以要这样做,原因有三:第一,坚持精品战略,使人一说好铁器,直接想到的就是“河东军械监监制”,这也就是后世名牌效应,有了这个,才有品牌溢价;第二,防伪,这个不用多解释,外人要弄这样的铭文,成本飞升,还不见得弄得像,如此就成了亏本买卖,自然就没人愿意假冒了;第三,责任到人,比如“太原叁厂贰壹肆柒”,就表示这件铁器是军械监太原三厂第二百一十七号工匠生产的。至于第二百七十一号工匠是谁,军械监自然有档案,如果出现质量问题,直接责任到人。这个制度是军工制度直接用于民用器械的产物,其实反过来想,仍然是为了满足前面的“精品品牌战略”。
制造并贩卖铁器农具,只是河东军械监民用商务活动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种,此外还有许多生意。比如水陆运输、布料、染料、煤炭、矿山、建筑……甚至还有修路架桥,按照外间有些玩笑的说法:“河东军械监除了没开窑子,简直什么都做。”这话当然夸张了很多,但也能说明河东军械监用后世的话来说,实际上就是一个横跨多产业的超级大托拉斯。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大托拉斯没有董事会,更没有什么股东大会,其事务基本上由其掌监李曜一言而决。这情况要是放在后世,估摸要被叫作独-裁。
为何李曜在河东高层人缘好?有这样一个军械监在手,大伙为自家兵丁要武器装备得找他,要战争储备得找他,甚至想建个更好的营房都得找他,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那人缘还能差得了?李存信被杀之后,连李存贤都数次在公开场合附和赞同的李曜的话,还不是形势所迫?
正是因为这些,郭崇韬这次面见李曜,态度就好得多了。
只见他拱手一礼,客客气气道:“大王还问,水运处的大船,是否可以在半月内赶到?”
附录:
(一)关于投李氏之时间
(册府》卷三0九:“太祖杖钺雁门也,崇韬为李克修之纲纪、从定京师、平巢贼”。若依此,则崇韬之投李氏或在“太祖杖钺雁门”之前,亦或在已授雁门节度之后。今由所谓“杖钺雁门”之时间考之。
1.薛史《《武皇纪上》有误
薛史《《武皇纪上》:中和元年(881)“四月……天子乃以《武皇为雁门节度使……《武皇即率鞑靼部万人趋雁门。五月,整兵二万,南向京师。”然《新唐书·表·方镇二》:唐之设雁门节度,乃在中和二年(882),此前雁门非镇名,属代州,为河东节度所辖。可见《武皇纪上》有误。
2.《新唐书·沙陀传》亦有误
《沙陀传》云:中和元年“有诏拜克用代州刺史、忻州兵马留后,促本军讨贼,克用募鞑靼万人。趋代州。”至中和二年(882),克用率二万五千入南下,“自阴地(地处汾州南界,在今山西灵石县南。关久废)趋晋(即晋州,治所在今临汾),会河中,帝闻,擢克用为雁门节度。”此亦有误。
3.“杖钺雁门”辨正
据《通鉴考异》卷二四所引《后唐太祖见闻录》:中和元年三月,“陈景思赍诏入鞑靼,召李克用屯蔚州(今山西灵丘),克用因大掠雁门以北军镇。”司马光进一步考日:“是岁(笔者按,即中和元年),克用但攻掠太原,又陷忻代二州,明年十二月,始自忻代留后除雁门节度使。盖此际(按,即元年三月)赦其罪,复为大同防御使(按,大同军治所当在朔州之马邑,亦即今朔县东),及陷忻代,自称留后,朝廷再招之,始除雁门。薛史误也。”《通鉴·唐纪七一》进一步订日:中和元年,“李克用虽累表请降,而据忻、代州,数侵掠并、汾,争楼烦监……诏(王)处存谕克用:‘若诚心款附,宜且归朔州俟朝命”’。此皆明证:初,并未授忻代留后,而是复其大同防御使,召屯蔚州;其忻代留后,乃为中和元年夏陷忻代后而自称;当然,此时更未授雁门节度。关于其自称忻代留后的时间,据《唐末见闻录》、《太祖纪年录》等载:李克用于元年五月南下,因“遇大雨,六月二十三日班师雁门”,三十日“却回,收却忻、代州”。可知,据忻代而自称留后自当由中和元年(881)七月始,而天子诏命其为雁门节度,时在克用率部真正南向京师行至河中之时。其时间,《太祖实录》订为“明年(即中和二年)正月”,而《太祖纪年录》与上引《通鉴考异》俱订为二年十二月,据上诸考,当依张昭《纪年录》及司马光等十二月说。由上观之,所谓“太祖杖钺雁门”,实为陷忻代而自称留后,其时间自中和元年(881)七月始,至二年十二月南向京师止。而(册府》等所谓“杖钺雁门”,乃为隐恶夸饰之语。
4.崇韬之投李氏,非在李克用自称忻州兵马留后之前
据《资治通鉴考异》卷二四所引《唐末见闻录》、《太祖纪年录》等载,唐乾符以降,李克用虽于大同兵变后自称大同防御留后,然国昌、克用父子之势力只在代北。于其时也,代州为河东节度所辖,李克用虽时南下侵掠,但代州始终为河东抵御沙陀之前哨。于此期间,沙陀最大一次南下时在广明元年(880)正月:据《通鉴·唐纪六九》可知,其一路风驰而下,意在剽掠,并未得攻入代州城内。故可知崇韬不可能于此时投李氏。又据薛史及《通鉴》,乾符六年(879)冬,李钧将上党(按,即潞州,今山西长治市,时为昭义军治所,上党为其秦汉时旧名)太原之师屯于代州;广明元年(880)春,天子复命李涿率兵数万屯代州;三月辛未,宰相郑从傥充河东节度,由是沙陀不敢冒犯;至六月,李涿攻蔚州(山西灵丘),国昌战不利,七月,“独与克用及宗族北入鞑靼”。
由上可见,广明元年之前,在时人眼中,李国昌父子乃北蕃加叛逆,看不出日后将有飞黄腾达之势,故崇韬于此时断不会叛朝廷弃父老而投沙陀。设若居然如此,当国昌“独与克用及宗族北入鞑靼”之时,其将焉往?以是推定,崇韬之投李氏,肯定不早于中和元年五月李克用南下据忻、代之时。
由上可订,崇韬之投李氏,当在中和元年七月至二年十一月间。
(二)随李克修于昭义典军务之时间
关于李克用何时得潞州及泽州,诸史所载错讹纷乱、杂无头绪。本文限于主旨,不能细陈爬梳考核之始末,今权将结论归纳如下:
1.关于昭义分为两节及克用初只取一郡说
(1)关于昭义之有几郡。《元和郡县志》卷十及《旧唐书·地理志》皆载,昭义节度,又称泽潞节度、上党大都督府,治潞州,领潞、泽(今山西晋城)邢(今河北邢台)沼(今邯郸东北)磁(今河北磁县)五州。然而,《新唐书·孟方立传》所载之昭义,却只有“潞、邢、沼、磁四’。那么,泽州哪里去了?据宋人张齐贤《洛阳揞绅旧闻记》卷二《齐王张令公外传》、《通鉴考异》卷二五、薛史《张全义传》等考之,光启二年(886)之前,泽州为河阳军(治所河阳,今河南孟县西)诸葛爽部所据。
(2)克用非同时取泽、潞二郡说。上引(孟方立传》又载,因孟方立“谓潞险而人悍……乃徙治龙冈(即邢州)”,由是引起潞人怼言,遂致引克用取潞州。“自是,孟方立以山东三州为昭义,而朝廷亦命克修,以潞州旧军畀之,昭义有两节,自此始。”《旧唐书·僖宗纪》,薛史《武皇纪上》、《李克修传》,《通鉴·唐纪七一》皆因此说,谓克修初只取一郡。那么,克用何时方得泽州?据《通鉴考异》卷二五所引后唐张昭《太祖纪年录》、薛史《张全义传》、《武皇纪上》、《李克修传》考之,光启三年,河阳军内战,李罕之、张全义以泽州赂克用以求相助,克用遂以安金俊为泽州刺史。依司马光所考,其时间当在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