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直吃到晚上八九点,然后门外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锣声——是老爸和姑姑请来的当地戏班——五六个人组成的小团体。一个用三轮摩托和棍子支起的简易舞台搭在门外,下面则聚集着看热闹的众乡亲。一声锣响,算是开戏了。
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拿着麦克风,走到台中央,用着夹生的普通话说道:“这是中央电视台转播河南河南电视台,河南电视台转播开封电视台,开封电视台转播尉氏县电视台,尉氏现电视台转播陈家村电视台……”
0.0一口气说的我蒙头转向:“的梨园春栏目!我是主持人侃宝。今晚,梨园春大队到新加坡演出了,我率领小队来到咱们父老乡亲中来,给你们献上一场精彩的晚会!”
好……好大的口气!
“下面请我们三位选手登台献艺!”话声未落,三个浓装重抹的女子走上前来,看身段,倒是挺象梨园春中来攻擂的大妈形象。
三位女士每人唱了一段经典戏曲。咱是外行,听不出什么门道,热闹倒是挺热闹,最后那个号称侃宝的男子走出来发奖:“请观众为选手评分,你们的掌声就是分数!”说完台下冷冷清清没一个人拍巴掌……
男子低着头数着:“一、二、三!一号选手获得三百分!”我晕!哪数的?看前台有几个五六岁的小子举着两只手。
“下面是二号选手!”
……
不知道是谁将红色激光灯(钥匙链上的饰物)打到男子的那处,并不停的晃上两晃。只见一特红的亮点在男子那处象只灵活的小兔子般跳个不停,惹的台下众人笑声不断,男子以为自己的主持风格颇得人缘,更得意的摇晃起脑袋来。
“现在我代表梨园春栏目组给三位选手颁奖。三等奖!”说着脱下脚上的一只鞋:“奖给你!”哗——台下众人已经开始起哄:“破鞋……”
二等奖是瓶矿泉水,一等奖是个玩具手机。逗得几个小子咯咯笑个不停。
“下面请欣赏经典小品《相亲》!”男子一脸得意的笑:“故事说的是一个傻子相对象的事!”
说完他鼻子一翘,嘴一歪。立时就变了一副傻不拉几的模样。佩服!如果带了录象机,准要带回去给老大观摩观摩。
“陈风吗?”忽然旁边有人叫我。回头观瞧却见几个和我年纪相仿的青年。一个脸膛黑黑的,一个浓眉大眼,还有一个肚子微微凸起。
“你们是?”我曾在奶奶葬礼上见到过他们,记得是来帮忙的。可姓名却没有记住。因为来帮忙的人很多,我是孝子又抽不开身。
“是你小子吧!”脸膛黑黑的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是不是不记得我们这帮兄弟们了?想当年,我们可是一起偷西瓜、挖土鳖的呵!”
一句话将我的思绪拉回十五年前。我唯一的一次返乡。
“黑子,大眼,小胖!”我有些激动的锤了他们一拳!往日依稀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
那时,我只有六岁,在上育红班(孕育又红又专的革命接班人的机构……相当于现在的学前班)。在老爸的哄骗下,暑假和他一起回了老家。记忆里,当时天很热,每日我穿着小裤衩在外面胡乱转悠,很快就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们混熟了。清晨,我们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王带领下,到柳树林中挖土鳖(一种药材,对跌打骨伤疗效不错)。一两能卖三角钱,这在1986年还算是为数不少的“外块”。挖一个上午,大约能赚五六角,他们大都把钱交给了父母,而我则买一大堆瓜子糖果请大家的客。因此我的人缘混得还算蛮不错。
下午热的时候我们就躲在家里睡觉,或者结伴去小河中嬉水。随着夜幕的降临,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也到了!我们成群结队的拿着手电筒和盛了盐水的小铁桶,一路顺着道边的杨树搜索过去,遇到知了的幼虫(即民间称的马猴、知了龟、耙蚱)就将其放入小铁桶中。一晚上最多时可逮满一小桶。用盐水浸渍一夜后,已将脏土泡掉,第二天早上在油锅中一炸。嘿!那味道,至今仍无限怀念……
而这三个人,就是当年和我玩的最投机的小伙伴。我们一起去偷过西瓜,摘过柿子,我还对着午字教他们念“牛”。那时候,可真快乐!
以喧闹的舞台为背景,我们四个人畅谈着儿时的点滴。
“还记得差点和你结娃娃亲的妞妞吗?”小胖,不,应该说胖哥一开口,就让我有点头大:“前年就嫁人了,现在小孩子也会说人话了!”
0.0……
“是啊,变化太大了,开始我都不敢认你们!”我笑笑的说道:“都在哪里发财?”
黑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咧嘴:“发什么财,地越来越少,人越来越多。农闲时我就跑外面打打短工。”
“这小子混政府部门里了!”大眼指着小胖:“净干缺德事!”
汗!
“上面定的任务我有什么办法!”小胖已经开口反击。而我则听的一头雾水。
“他在计生办!”黑子解释道:“每月都有罚款任务。完不成要受处罚的。”
0.0
“这不,这个月又定了三万。让我去哪找大肚子婆啊!”小胖一副愁眉苦脸状,看得我们大笑不止。农村中,超生现象还是比较严重的,尽管政府一再宣传优生优育的好处,可出于传统和实际,偷生二胎三胎的依然不在少数。因此,罚款似乎成了一种无奈又必要的惩罚措施,据说规定可以罚到三万,甚至拆房扒院!嘿嘿,其实要我弟弟的时候,我们家就被罚了三千,老爸还被降了一级工资,附带着又做了节育手术……晕,扯远了!
“还是城里人有出息,听说你在上大学?以后发达了可要多提携提携兄弟们!”谈话慢慢拉回了现实,三人口中张家长李家短的碎语渐渐多了起来。而我还陷在回忆和现实之间。只听得台上的“傻子”忽然色咪咪的唱道:“屁股中间一道沟……”台前文娟的两个大眼睛早已笑成了一条缝,哪有半点亲人去世的感觉?这小妮子……
刚回头,却又看到弟弟站在院门口张着大嘴傻笑,完了……
戏一直唱到后半夜。众乡邻逐渐散去,送过礼的人走时将带来的礼品又带走一半,这也是个规矩:我们不能将人家送来的福都折了,要还回去一半。
真累啊,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我只觉得浑身要虚脱了般。这几天有关中国传统的神魔鬼怪都跑了出来,在我脑海中盘旋不散。
“哥!”这两天小弟一脸迷茫的跟在众人身后,话也不敢多说,那模样如果不是现在这个环境我一定要笑的。
“什么事?”
“你说奶奶如果练练法轮宫是不是就死不了了?”
0.0“去!呆子一个,人有不死的吗,那不成妖怪了!”话一出口,我赶忙给奶奶陪不是……
葬礼到此也就差不多结束了。第二天,帮忙办事的人来给我们结帐,礼单上写着某某送什么礼,多少钱。作饭的师傅将明细帐也交给我们,买什么什么菜,支出多少多少。算了算,还差一千多块钱。老爸执意要拿,姑姑却说什么不肯。最后姑父硬塞把钱塞给师傅,博得了一个“孝子”美名。
老家还有其他的规矩,象什么过七期。不过老爸执意让我带着小弟和文娟先回焦作,剩下的事由他们打理,我也实在有些有心无力的感觉。于是次日下午我告别老爸和姑姑姑父,带着二人奔向火车站。
走着走着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了,文娟?”我扭头看了看有些心不在焉的小美人。
“风哥哥,一个人就这么死了?”文娟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我见她眼神有些飘渺。
“是啊!”我长吁一口气:“人生苦短啊!”
“那每个人一定有许多遗憾了?”
“那当然了!没看过金老人家的书吗?‘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是吗?”文娟眼神有些黯然:“可我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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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的话!你怎么了,文娟?”我伸手摸了摸文娟的额头:“大白天怎么说胡话!”
“哼!”文娟抬胳膊拨掉我的手掌:“我不会让自己后悔的!”
看来这丫头受刺激大了。我一把拉过文娟的小手,冰凉冰凉的。丫的让你减肥,哪天非减出毛病来不可:“别胡思乱想,走!”
“哥你都不拉我的手!”小弟在一旁直嚷嚷。巨汗!
“2167次列车进站了,各位旅客请拿好行李,准备登车!”喇叭里传来车站广播员略显沙哑的声音。
“妈的,怎么去焦作的就那一趟车?”我暗暗咕哝了一句,又想起了车上的“乞丐”。估计他要比我有钱的多。
“听着,一会遇到那个要饭的,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招!”我用力捏了捏文娟的手腕,小妮子对我一阵呲牙咧嘴。呵——
(爱情宝典:打是亲,骂是爱。很古老的民谚。但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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