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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罕
    话音落,众仙家一时听呆了,也看呆了,这当真是那个仙界第一酒囊饭袋能说出来的话吗?便是世间繁华、枕上星河又怎么比得过她半分风华绝代?
    上邪:“……”
    她光看众仙家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总觉得这群混蛋又在心里骂她!
    还是长梧子最先从惊艳中缓过劲来,以拳抵唇干咳了两声,“既然肚子有墨水,知晓大道,平日里何必装作那般疯癫的德性?”
    上邪笑出一排小白牙:“仙尊说笑了,我可没装,生下来便不讨人喜欢,连阿猫阿狗见了我都嫌。”
    这话说得没毛病,她自生下来便爹不疼娘不爱,小狐狸对她的嫌弃恨不得写在脑门上。
    长梧子撸着胡须,“你是神君,何必妄自菲薄,专心修炼方是正理,莫要闲来总和凡间那些畜生厮混。”
    上邪脸一黑,“畜生?仙尊这是骂的谁?”
    长梧子:“自是凡间那些凶煞的魔兽,生来无心的家伙本就是无情无义的祸害。你若有心,我已奏请天帝,此番绞杀北荒魔兽之行可算上你一个,积些功德。”
    上邪:“呵,功德?”
    长梧子:“也是看在你尚有可造余地的份上,再给你一个机会。”
    上邪:“千年的神魔之战后,仙界不是已经答应为政神君对下界魔兽网开一面了吗?仙尊又何必再起杀戮?”
    长梧子:“你也说了是千年前的陈规旧律了,我等修仁义行大道,对此般孽畜便该见一个杀一个。”
    上邪冷哼一声,讽刺道:“你也不过是仗着投了个好胎,生来便是神仙,挥手便是四海朝拜。若是天道偏颇一下,让长梧子投了个畜生道,活成你口中最卑劣的孽种,我看你还有什么脸跟我说什么见一个杀一个!”
    主位上的沈遗风皱眉,“阿邪,住口!”
    长梧子已愤然拍案,“你放肆!”
    老仙尊德高望重,在仙界顺风顺水多年,很不凑巧,这辈子所有顶撞谩骂他的话都是出自上邪之口。
    上邪:“我便是放肆又如何?你们整日将尊卑礼法,又大谈什么仁义博爱,在这逍遥仙界作威作福。我倒要问问,若真按礼法而来,吾乃神君,即便你是仙尊,却与我还差了一个品阶,有什么资格骂我放肆。若真按仁义而来,尔等张口闭口便是这个畜生那个妖邪,干的却都是些滥杀无辜的勾当!”
    此言一出,满殿群仙哗然。
    顾二三扯着红衣的袖口,用眼神央求她别说了,如此言论无疑于犯了众怒。
    沈遗风呵斥道:“阿邪,向老仙尊赔礼道歉。”
    上邪什么都可以忍,唯独这件事不能,“师尊,我若是错了,扒皮抽骨我也认,可若没错,谁也别想让我低下头。”
    长梧子气得直捶胸口,“你敢说你没错?那不过是一群没了心的畜生,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相护?”
    上邪:“没有好处,我便能不能说句公道话吗?我便要昧着良心和尔等一群道貌岸然之徒同流合污吗?这世间生灵都是一样的,皆是从娘胎里来,再化作尘土去,到底有何不同?凭什么诸位在此尊荣加身,三言两语便能决定旁人的生死?”
    长梧子:“我等位列仙班,便身负苍生之责,不可推卸。历代仙士皆以斩妖除魔为匡扶正道之路,身居多高的位置,便该担多少职责,千百年来世代如此,岂容你信口雌黄!”
    上邪:“世上人,人间事,确实历来都是这样。可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这一声质问铿锵有力,回荡在大殿中,众仙缄默,要么不赞同,要么不敢言。
    上邪这人明明视人间礼教为无物,可好似又比任何人都懂得世间的道。她的嚣张傲然是刻进骨子里的,若她认定了什么,纵使与天下人为敌,也不惧。
    唯有顾轻放下茶杯,抬眸看她,淡淡道:“我觉得她说的有理。”
    长梧子险些气出一口血,大喝道:“轻儿,你莫要被这竖子蛊惑!上邪,你身为神君,便应该遵守天地之法,效仿先贤铲除妖邪,这是你的天命,也是天道!”
    上邪:“那是天道,还是你们的一己之道?所谓天命又如何,我若是活着不痛快,便掀风起浪、扶摇直上!”
    沈遗风怒摔了案上的青瓷琉璃杯,“放肆,这四海八荒容不下你了是吗?你还想干什么?忤逆天道吗?”
    南柏舟、华止和阿一齐齐出列,跪在殿下,“神尊息怒!神尊息怒!神尊息怒!”
    这般场景对三人来说真是再熟悉不过了,自幼时起他们三个便时常为上邪求情,如今三人跪成一排,先后磕头,动作格外熟练,眼中的担忧倒是从小到大都未变过,为那小混蛋操碎了心。
    沈遗风看向上邪,斥责道:“给我滚出去,到苍生树下罚跪思过。”
    红衣压下一腔怒火,不卑不亢地行礼,“是,师尊。”
    末了,一场诸仙论道会不欢而散,在场的长辈将上邪骂了个狗血淋头,小辈们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心里却不免有几分佩服上邪,仔细想来她说得好似也没错。
    只是终究没人敢像她那般坦荡说出来罢了!
    ……
    后院,苍生树下。
    “阿树,我又被师尊骂了。”
    “喂,你说谁活该呢?明明那些大道理都是你教我的!”
    “算了,反正你我都活不长了,操心那么多干嘛,随世人去吧!”
    上邪在树下一边发牢骚,一边丢着手里的鱼粮,喂着一旁池子里的两只金鱼,神情有些颓废,倒像是累了。
    顾轻站在走廊下,远远望着红衣的背影。
    他很早便发现,那人虽然整日嬉笑玩闹,瞧着没心没肺的,但眼中总有一股化不开的悲伤,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孤魂,好似在这世间漂泊了很久。
    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他们说的,你不必在意。”
    上邪回眸瞧见白衣如画的人儿,一见美人顿时什么憋闷都空了,“哈哈,本就没什么可在意的。他们又不会善待我,又不会陪我走一辈子,管他们作甚?”
    她心里一阵美滋滋的,她家顾轻长大了,都学会安慰人了。
    不得不说,上邪简直臭不要脸到了极点。
    顾轻:“你会觉得被孤立吗?”
    上邪:“嗯?”
    顾轻:“这世上人山人海,你身边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懂你所想。”
    上邪一笑,眨着眼挑逗道:“不是有你吗?”
    顾轻微微皱眉,“你活在世上这么久,还没学会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上邪:“可你又不是别人啊!我这人记吃不记打,怨恨在肚子里待一天,明个可能就散了,待我好的人,我加倍待他好,待我坏的人转眼就忘了。”
    顾轻忽然发现,她的眸子是很清澈,清澈得就像九天的星辰,美得令人沉醉,但同时也像茫茫星海一样,让凡夫俗子捉摸不透,无法参悟一丝一毫的天地玄机。
    顾轻叹息道:“身为神,为何要忤逆天道?”
    上邪低眉,掩去眼中光华,“我只是怀疑它。难道你真的信奉它吗?相信它所说的,所规定的,所惩罚的?”
    顾轻沉默未言。
    上邪:“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开辟了天地,是谁定下了世间的规则,又是谁在主导你我顺从天道?我们活在天地间,早已习惯了周遭的一切善恶是非,习惯于臣服,苍生不见天道,犹如人不见风,鱼不见水,习惯了而已,但这又是多么可怕的习惯!”
    顾轻拧眉:“你想改变天道?”
    上邪:“是,我想打破僵局。”
    顾轻:“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红衣眼神坚定,“如果什么都不做,那才是最不可能得事情。顾轻,你相信我,去相信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你坚信,也许总有一天能实现。”
    顾轻:“你要明白,不管你如何坚信,世道不会因一人之力改变。”
    上邪执着道:“可以的,只要我足够强大。”
    强大到可以撼动仙界的法则,可以扭转苍生的败局。
    顾轻沉默了良久,问道:“这是你所求的?”
    上邪挠了挠头,气势一下子就弱了,“啊,也不全是。”
    顾轻倒是好奇,“嗯?”
    红衣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土,一个飞身爬到苍生树,坐在最粗的那根树枝上恣意摇着腿,“就算修到武学巅峰,问鼎神尊又如何?又不是我真正稀罕的。”
    “那你稀罕什么?”
    “你对我笑一笑。”
    顾轻冷冷瞪了她一眼,拂袖离去,果然就不该好心安慰她。
    上邪没品地撸着苍生树金黄色的树叶,急道:“顾轻,别走啊,你就对我笑一笑嘛!”
    时隔多年,顾轻依旧记得那日红衣坐在树上苦苦央求着,可他终究没露个笑脸,甚至连头都没回,好像有什么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上邪失望地瞧着白衣渐行渐远,一脸可惜又委屈的模样,抱怨道:“长了这么好的一副皮囊,怎么就不爱笑呢?”
    她想,那样的人笑起来,一定极为好看,像盛世烟火般。
    ……
    “大外甥,在想什么呢?”
    颜城子抱着酒壶一出众神殿的门,就看见自家大外甥在倚栏发呆。
    顾轻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舅舅,你认识上邪多久了?”
    颜城子:“唔,从她穿开裆裤开始就认识了,那时候这小家伙奶凶奶凶的,偷她块糕点吃,天天迈着小短腿追着我揍……”
    顾轻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自家舅舅,一大把年纪和小孩子抢东西吃,确实是他这没皮没脸的人能干出来的
    顾轻:“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趣的人。”
    颜城子笑眯眯的,心道:大外甥你输定了,开始想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听二三说你想给那小混蛋准备生辰礼物。”
    顾轻嘴硬依旧,“她帮过我,回礼而已。”
    颜城子笑容渐渐猥琐,“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准备,我看她挺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的,你若愿意,生辰那日便陪她待一天。”
    顾轻冷哼一声,不屑道:“她不是喜欢人间富贵吗?”
    颜城子哈哈直笑,“那小骗子满嘴谎话,你还真信了。你不知道,若是没人理她,她能一个人待很久很久,就在众神殿后院那棵苍生树上,她有时候一发呆便能发个十几二十年。其实她未必是真的喜欢狗屁的人间富贵,只是一个人待太久了,久到心都凉了……”
    她啊,只是太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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