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极冷。风狂雪乱,我在光政殿前听了萧阙的话,便裹了件紫色毛氅子,打了油纸伞自往迎仙殿去,可迎仙殿百步以外有禁卫把守,匆匆赶到那里,别说是景通,就连宁安我也不曾见到。
再找个小宦打听,说适才设宴见过国师,现在圣驾已到紫极宫去了。
王娘娘待我甚好,如今她宫里片刻脱不得我,我嘱咐徒弟张汐萍,叫她去一趟紫极宫,拿我的帖子求皇上答应让萧阙入沉星宫的事,自己便守在沉星宫等信儿。
可等来等去,既不见汐萍回来,也不见李璟的回音。
等到半夜,我已恨如炽火。王娘娘的光景不好。我急召了太医杜子远来,按凌奉原开的方子,喂了一碗药下去,又用尽心力,为她送了一颗修元丹下去。但因我的功力已散,修元丹药力也没有施放出来。正心焦时,又听沉星宫的公公们传回一个消息:
我的徒弟张汐萍,因违制穿戴宫服,竟被皇后按规责打了!现下,汐萍已被送回了燕云馆,皇后下谕,命她永世不得入宫。她带伤回去,托了女徒卜闻黛找到沉星宫来,才由众人报我知道。
我不知什么地方开罪了钟后,她眼下这番处置,气得我五内俱焚!皇家都是一群什么人?我恨极了,撩了帐子看星儿的气色,面如桃花,气息已疾,分明是猝脱之象。我见病榻上的星儿还在喃喃地唤着李璟的小字,不禁心里泛起无限的不平:李璟,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拉你到此,亲眼看看你造的孽,从今往后,我一定甩手离了你的金笼,远远地躲开去。这辈子便是死也不见你了!
我叫卜闻黛从宫外请医照顾汐萍,自己强支病骨满宫里搜找李璟。今夜月色皎白,映着雪地亮如白昼。百尺楼高耸入云,留凤台边,金水河早已凝结。宫殿建筑古朴,眼下处处落玉堆琼,如在琉璃世界一般,飞檐上螭吻也重重堆雪,迷迷茫茫瞧不真切。宫苑冷清,后苑宫道虽宽,并没甚高树,却喜梅树不少,冷香暗来。偶尔见几个宦者扫雪而过,发出刷刷的响声。
我拦下个巡夜的太监,打听李璟的去处。那老太监倒认得我,答道:“适才车驾到妙音阁去了,我也曾走避来着呢。”
我急着去,那人却杵在路中,我急了,顺手握了一把雪,催动秘术,化了个锭子道:“公公拿着,不夠便到燕云馆……”我没说几句,便呛了风雪大咳起来,那太监抓过银子瞧了半日,收下去了。
我急往妙音阁去,却见那日在参驾大典前车中曾见过一面的那位冯美人,穿了件单薄绝美的七彩舞衣,披散着一头乌发,任它丝丝缕缕在风里飘着,一脸怅然地立在雪里。早有个红衣宫女,知是她的心腹红绡,从宫里追了出来,将一件带毛围边儿的大红昭君套披在她背上。
我的手酸疼不已,只得蜷着手握着先帝给的穿宫牌,向她行礼,问道:“小道请问娘娘……”
冯美人怔怔地冷笑两声,道:“看来竟也不曾去你那里,不知道。左不过现在不在我这里了,怕是以后,他的心再也不会留在这里了。”
我想,自百尺楼造好后,受潘佑等人劝谏,李璟便把一层定为泊云书馆,李璟爱读书,这里也随之升为御书房,兴许我冤枉了他,他并不在脂粉堆中,而是在书房用功呢。
果不其然,我一到门口,见里间灯火通明,管事的公公道方才见他同李宁安进去,如今任谁不敢打扰。我便又抓了雪,如法炮制,对那管事说了沉星宫的事,求他去回。那管事去了半日,惊惶道:“圣驾丢了,现已不在书馆里了!小的还要派人四处去找呢!”
我的毒发作起来,心里越是气他,身子便越难受,勉强从泊云馆出来,迎面撞上冷翠,她哭得可怜,对我报说她家娘娘薨了!
我听了,急吐出一口血来,倒把冷翠给吓着了。冷翠道:“娘娘临走时,还念叨您的好儿。她的后事,已回了太后,她老人家自会派人着内务省处置。您且随婢子到右角门,已留了轿子在那里。我且先送您回别馆吧。”
我抬手抹了抹唇边,见了手背上一缕紫血,心已凉透了,魂也似给人抽了去:“不,回去守着星儿吧。”
冷翠道:“云仙师不必去了。娘娘吩咐,她生前样貌平庸,死了更是难看……这半月来,她已视你知己,故不想让你见她这样子……眼下夜深了,您还是先回别馆吧!”
我浑浑噩噩地由冷翠扶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里。心里恨透了李璟这个面热心冷的伪君子!星儿是他的第一房妾室,其实是他真正拥有的第一位女人。没想到口口声声要弥补亏欠的李璟,竟然连她最后一日都没好好地陪着她,竟然连她最后一面都不去见!今日是星儿,明日又会是谁呢?我现在真恨水清在这个时候削了我的气海,如果身体无恙,我想我此刻,想用锡丸剑和李璟这个薄情无义之人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