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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4)
    坐船的话,或许是去江南?
    舱房的地上,铺着一层稻草,便算是他和那少年的床铺,离床铺最远的角落里,放着一只木桶,应该是恭桶。
    房间的另一端,离他们的床铺不远,有一个小小的瓦罐,瓦罐边上两个碗,其中一个碗里放着两个颜色怪异的馍馍。
    一看见馍馍,贾玩的五脏六腑像是被叫醒了似得,争先恐后的抗议起来,连手脚都开始发软。
    他这是被饿了多久啊?
    贾玩在瓦罐边坐下,拿起一个馍馍,试探着咬了一口,一股刺鼻的霉味直冲口鼻,恶心的他差点一口吐出来,幸好他并不是真的八岁孩子,且知道眼下的情形,若不吃点东西,到时候连打架跑路的力气都没有,才强忍了下来。
    赶紧从瓦罐里倒了碗水,捏着鼻子,就着水,艰难的将嘴里的东西咽了进去。
    少年靠在舱壁上,冷眼看着贾玩一面干呕一面吃东西小小的一个馍馍,倒用了两碗水才送进肚子。
    微微催下眼眸:这小家伙,明明看着比谁都娇生惯养,偏偏性子里,却又找不到任何娇惯的地方,却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一个馍馍下肚,贾玩像熬完一场酷刑似得,长长的出了口气。
    缓了缓,又倒了半碗水递给少年,道:你伤了嗓子,别说话,沾了水在地上写就是了。
    他记得少年不让他说话的事,一直将声音放得极低。
    少年接过,看着手里的半碗水,似笑非笑的瞥了贾玩一眼,哑声道:你知不知道这半罐水,我们得用多久?
    端起碗,小小的喝了一口。
    贾玩皱眉,这些人,竟连水都不肯给他们喝么?
    没有说话,将剩下的一个馍馍递给少年。
    少年一语不发的接过,开始吃了起来。
    若说贾玩吃这些东西,宛如一场酷刑,那少年这顿饭,就是真正的酷刑。
    他嗓子正伤着,每吸一口气,都像被火燎了一遍一样,喝水就像吞刀子,更别提吃东西了。
    贾玩没去旁观他的狼狈,走到一旁开始打拳,因空间狭小,且有人在一旁吃着饭,他打的便是太极,腾挪于方寸之间,动作舒缓,起落轻盈,点尘不惊。
    拳未打完,就听少年敲了敲碗,贾玩扭头,少年抬手,示意他替他把碗放回去。
    贾玩去接过放好,不满道:你腿断了啊?自己不会放。
    少年似笑非笑道:是啊,我腿断了。
    贾玩错愕的回头。
    少年掀开身上盖的烂毯子,露出血迹斑斑的双腿,对他勾唇一笑。
    贾玩没有说话,返身坐到少年身侧,伸手在他腿上按了下去。
    他不是怀疑少年撒谎,以这少年的高傲,当不屑说这种谎话。
    果然两条腿都断了,不过断过之后,又被人接了上去,且接骨的大夫医术不错,已经有了愈合的迹象倒是因为他自己在断腿之后没少活动,以至于骨头又有些错位。
    贾玩低下头,两只手在少年的伤腿上一寸寸细按着,低声道:人贩子都该死。
    少年吃吃笑着,看着贾玩在他伤腿上折腾,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面容有些扭曲,却始终没有一声惨叫或呻1吟。
    贾玩摸完了骨,将里衣退下来,撕成布条,将他的伤处重新包扎了一遍,又给他盖上毯子。
    少年低笑道:就你这样,还想着杀人呢,前儿也不知道是谁,被两个死人生生吓晕了过去。
    贾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应他先前的那句话。
    只是他何曾被吓晕过?
    然而再一想,吓晕这个解释,委实比睡着这个事实更能让人相信,且更能让他逃过一劫,否则说不定他现在也断了腿,在地上瘫着呢!
    道:你还是少说点话吧!
    嗓子都哑成这样了,废话还多。
    少年眼中的悲怆一闪而逝,撇开脸,嗤笑道:我为什么不说?他们越是不想让我说话,我偏要说。
    贾玩瞥了他一眼道:好,那你就折腾吧!把自己折腾的越惨越好,让那些害你的人去心疼后悔去吧!
    少年沉默下来,不再说话,那双仿佛永远锐利狠厉的眼睛渐渐黝黯下来,显出几分脆弱和痛苦。
    贾玩忽然有些后悔,便是一片好心,他也不该将话说的这么难听。
    这少年虽看似成熟狠辣,却到底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试问换了他自己,被人打断双腿,毒哑了嗓子,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此时此刻,他除了发狠折腾自己,还能做什么?
    贾玩不惯安慰人,更知道这少年并不喜欢被人安慰,默然片刻后,又倒了半碗水过来,道:你刚刚出了汗,再喝点水吧。
    少年一声不吭的接过,手攥的很紧,贾玩甚至已经做好了收拾碎瓷片的准备,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这个人,他不仅没有连碗带水一起摔出去,反而默默低头喝完了水,将碗又递了回来。
    贾玩挨着他坐下,将手伸过去,放在他腿上,道:你可以在我手上写字。
    被小小的、暖暖软软的身子近距离挨着,少年仿佛被烫着了似得,僵硬了一下,才缓缓抓起腿上那只爪子,开始在上面写字。
    贾玩终于知道了眼下的处境。
    他们的确是在去扬州的船上,不光他们两个,一起的还有数十个被拐的孩子,因他们两个不老实,才被单独关押。
    这艘大船原是运盐的,官盐混着私盐一起运,他们这些人,算是空船回航的时候,顺道带的货。
    因这些孩子都是拐来的,没有正式的卖身契,没有盖了官印的文书,便是运到外地,也不会卖到正经人家。
    长得好的,就送去那些有背景的秦楼楚馆,或有特殊嗜好的达官贵人,做那最见不得人的行当。
    剩下的,先给二道贩子挑一遍,挑中了,自然会设法给他们办身契,挑不中的,那就打包卖给丐帮。
    然后打残了,毒哑了,扔在街上乞讨。
    因买的便宜,便是打死了、病死了、饿死了,那些丐头们也不必心疼,再掏点银子补充一批就是
    船上除了被拐来的孩子,还有几十号人,这些明官暗私的盐贩子,个个都是亡命之徒,还有押船的武师,个个身手不凡,绝不像先前两个人贩子那般好对付。
    贾玩有些为难,他原本想着,押送几个孩子不需多少人,他大可趁人送饭的时间杀出去,可现在的情形,他能不能对付这么些人是一回事,如何保证不连累这少年和其他孩子是另一回事,更麻烦的是,这么大的船,他不会开。
    即便他大发神威,将船上的歹徒一扫而空,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他带着一船的人,在礁石或岸上,撞的船毁人亡。
    看来只能等靠了岸,再想办法。
    幽暗狭小的船舱中,两个身影挨在一起,一个默然不语,一个指尖在他手心无声的滑动。
    头顶忽然传来脚步声,少年的手指一顿,而后飞速写了三个字:别说话。
    上面响起刺耳的摩擦声,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推开,抱怨声也跟着传了下来:要我说,犯得着在上面压这么个东西吗,那小崽子两条腿都断了,还能飞了不成?妈的,重的要死。
    头顶被掀开一个方形的洞口,强光一下子射进来,刺的贾玩眼睛发疼,只能隐隐看见上面站着一个裸着上身的汉子,身材高大,肌肉壮硕。
    五六个黑乎乎的馍馍被扔了进来,滚落在船板上,发出石头落地似得咚咚声,汉子道:小子,省着点儿吃,后面几天爷可没功夫来侍候你。
    见里面没什么动静,不耐烦道:小子,还活着就吱个声,否则小心大爷我把你那宝贝弟弟拖出去喂鱼!
    少年沉着脸,狠狠一锤船板。
    得!活着就成。
    汉子正要重新盖上舱门,忽然发现眼前多了样东西,定睛一看,却是那个小的,双手捧着一个瓦罐站在下面,顿时乐了。
    怎么?还想喝水啊?爷有尿你喝不喝?
    贾玩依旧举着瓦罐,一双眼睛安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汉子果然作势去解腰带,贾玩眯起眼,换了单手抱瓦罐,捡了个硬度十足的馍馍在手上掂了掂,眼睛在汉子身上上下打量着,想着是冲那张臭嘴去,还是直接废了他的命根子算了。
    反正人贩子都该死。
    不想那汉子腰带解了一半却被人拦住,道:算了,不就是一点水吗?给他们就是了。下面又闷又热,若是把人渴死了,挨骂的还不是咱们两个?
    那人蹲下身子,从贾玩手里捞起瓦罐,汉子冷哼一声,骂道:妈的,真当自己还是爷呢,倒要咱们来侍候!
    那人笑道:你只想着,咱们侍候的不是他们是银子,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你看这幅小模样儿,咱们这么些年,何曾碰到过这样的好货色?待脱了手,光是落到咱们头上的那份,也够去扬州最好的楼子快活几日了不说他,便是那大的,虽性子乖戾,若卖对了人,怕不比这个小的少赚。
    汉子笑道:那倒也是,只可惜都给毒哑了,少了许多趣处,否则只怕还能再多些。
    都给毒哑了?
    贾玩微楞,原来他也被灌过了哑药?他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又有些恍然,难怪他一觉睡了这么久,难怪那少年一再不许他说话。
    苦中带乐的想,他这算不算另一种的百毒不侵?
    一时有些走神,冷不防头顶一个瓦罐扔下来,想也不想便伸手一捞,一转,不仅稳稳接住,连扔下时溅出的水,也被他一滴不漏的兜了回去。
    那汉子毫无预兆的丢下瓦罐,原本就存了戏弄的心思,想看看他失落痛苦的模样,见他接住,颇为意外,却也没多想,冷哼了一声,砰的一声重重盖上舱门,又两人合力将木箱拖过来,压在上面。
    第6章
    贾玩伸手护住罐口,挡住头顶木板震动落下的灰,等眼睛重新适应了黑暗,才走了回去。
    将瓦罐放好,将地上散落的六个馍馍捡起来放进碗里,问道:你要再吃一点么?
    人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馒头还没有他的拳头大,他也就罢了,那少年一个肯定吃不饱。
    少年摇头。
    贾玩便也不再多话,又开始练拳。
    他整日的睡觉,虽然因为年纪小,并不觉得筋骨僵硬酸痛,但必要的活动还是要的。
    你练的是什么?
    少年暗哑如打磨砂纸的声音响起。
    太极拳,贾玩道:你要喜欢,我可以教你。
    太极拳在后世,不算什么不传之秘,随便去个公园,都能见到几个会耍的老头老太太,到了这里,就更不必在意了。
    少年哑声道:这么软绵绵的拳,能杀得了人吗?
    太极更注重强身健体,亦擅攻伐。至于杀人反正他两辈子都没杀过人。
    少年嗤笑一声。
    贾玩便不再理他,专注练拳,待两遍打完,却听少年又喂了一声。
    遂扭头看了过去:嗯?
    少年道:不能杀人的武功,练来何用?不过我现在闲着也闲着,若是你一定要教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学一下好了。
    贾玩翻了个白眼。
    若不是知道这少年一向嘴硬惯了,且以他现在嗓子的情形,能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来,实在算得上诚意满满,贾玩只怕要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了。
    也不多说什么,开始讲解太极拳的精妙。
    他是武术世家出身,所学自然不会是老太太跳广场舞那套,用来活络筋骨的花架子,而是正宗的武氏太极拳,讲究圈小劲捷、势简技繁,不仅威力不俗,且耍起来最是洒脱帅气。
    先讲拳经,再谈要领,三演招式,贾玩并不藏私,当初老爷子怎么教的他,他便怎么教这少年。
    在他那个时代,武术没落,以前那些个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想法,早已不合时宜,若选了传人,只怕他笨、怕他懒,唯独不怕他学的太快太多。
    前世云落也常有外姓师兄前来求学,云老爷子也是怎么教云落的,便怎么教他们,如今的贾玩也是如此。
    贾玩配着歌诀将整套拳法演练一遍,讲了一遍要领,又道:太极拳,讲究先练桩功,桩练好了才练拳,你现在行动不便,我便先将无级桩和太极桩的要领传给你,待你日后痊愈了再练。
    将桩功细细演练、讲解一遍,又道:桩功练好了,才练拳架,太极拳架讲究先外而内,内外相和。我刚刚已经练过几遍,这次将速度放慢些,一招一招教给你。
    他是诚心教少年一些防身之术,可惜第一招还未讲完,就听少年道:给我倒碗水。
    只得无奈停下,给他倒了碗水过去,少年道:你不渴?
    贾玩摇头。
    少年喝了大半碗,将剩下的放在一边,看向贾玩,道:我给你梳头好不好?
    他的声音虽然依旧难听,语气却少有的柔和。
    贾玩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少年既然不愿学拳,他也不勉强,点了点头,背对着少年坐下。
    他这几天尽在草堆里滚,还在睡梦中被人拖来攘去,头发早就乱的跟地上的稻草一样了,是该梳一下。
    坐了好一阵,也不见动静,贾玩诧异的回头,却见少年手里拿着一条雪白的帕子,沾了水,正在细细的擦手。
    少年低眉敛目、神情严肃,像是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事一般。
    这双原本娇养惯了的手,这些日子,杀过人,沾过血,被人用鞋底踩在地上摩擦过,被他在墙壁上疯狂的捶打发泄过,如今已是伤痕累累、污渍斑斑。
    就着少的可怜的水,他将手细细的擦了一遍又一遍,而后才伸入男孩的发间。
    虽在稻草中滚了几天,男孩的长发乱则乱矣,却不脏,顺滑柔软的如同丝缎一般,手指穿梭期间,清凉丝滑,毫无窒碍,委实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这手艺差评!
    贾玩腹诽着,这少年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会给人梳头,在他头上胡乱捣鼓着,每次好容易拢到一起,一不小心就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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