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怨天莫尤人
命顺命歹都是一生
......
——
五月末尾的天气说变就变,出门之前红霞漫天,没过一刻,天色开始变得昏暗发白。
空中突然飘起了连绵细雨。
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易楚辞随便找了个便利店挑了几串关东煮,拿了瓶酸奶,出来后坐到唱片酒吧对面的那条木质长椅上。
刚刚那个少女拐进了唱片酒吧隔壁的花店里,鬼使神差的,易楚辞买完东西又折了回来。
夏季的雨珠落在身上冰凉舒适,刚下没多久,雨丝不大,易楚辞抽了张纸巾垫在长椅上,没打伞。
酸奶放在一旁,手里捡了串关东煮,易楚辞背靠着椅背,长腿微敞,终于好好打量了一下这条街区。
很有味道的一条老街。
花店酒吧咖啡馆书店复古唱片店什么的全都挤着开在一处,走到前面一拐还有各种韩式日式料理店和便利店。
像是一个小型文艺青年聚集地。
少女走进的那家花店开在唱片酒吧的隔壁,面积不大不小。
清新简约的纯白风格,透明几净的落地玻璃窗,门前布满了各种编织干花束。
正门处的斜前方立了块黑色小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和刻在花店最上方一样的名字
——“遇见”
周围还画了一堆彩色涂鸦。
易楚辞坐在位置上,看着店里面暖白色的灯光亮起,少女擎着把透明雨伞,推门而出。
夏夜晚风吹拂而过,悬挂在门口处的风铃随着少女推门的动作哗啦作响。
脱掉身上的校服外套,少女身上这会儿只穿了件里面柔软的白色吊带。
她似乎不是过来买花,更像是回家。
少女站在门前没再往外走,葱白指尖捏着伞柄,开始时不时地四处张望。
下一瞬,她的视线透过连绵雨幕,直直冲着他望过来。
易楚辞清晰地看到,少女眼睛亮了亮。
握着便利店纸杯的手骨用力,在少女望过来那一秒钟的时间里,易楚辞心中竟奇异般地生出了一丝紧张感。
这种感受,在他过去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体验过。
来不及细细感受,一个黄色身影快速从他身旁闪过,直奔店门前擎伞的少女而去。
是一只橘色的小土猫。
“喵——”
大概是因为常来,小猫熟门熟路地跑到少女面前,脸颊不停蹭着少女肥大的蓝色校服裤腿。
有点讨巧卖乖的意思。
少女没说话,蹲下身安抚似的摸了摸小猫头顶,把手中的透明雨伞立到一旁,替小猫遮住落下的雨丝,自己折回到店里。
没过一分钟,少女手中多了个医药箱重新走出。
易楚辞这才发现,小猫的一条腿上缠了圈白色纱布。
雨伞从始至终落在小猫头顶。
少女手里拿了块白色毛巾,蹲在淅淅沥沥的细雨里,垂着眼,替它擦拭之前淋了雨的毛。
擦完,她从医药箱里掏出了个伊丽莎白圈给小猫戴在头顶。解开小猫腿上原本的纱布,为它重新消毒涂药包扎。
做完这一切,少女回到店里拿出了瓶牛奶,倒在事先准备好的浅蓝色塑料小碗里。
摸了摸小猫缠着纱布的那条腿,直到这时,少女才开口说话,出口的声音清凌悦耳。
她问它:“疼吗?”
不远处,易楚辞左手圈在一起,指腹轻轻摩擦了下。
小奶猫眯着眼,似乎被她摸得很舒服,昂着头,拖着尾音黏黏糊糊地长“喵——”了一声,算是回应。
明明是只小野猫,骨子里的那点野性却在少女面前收得一干二净。
易楚辞看着觉得神奇。
“明天别再来了。”伸手扶了扶它脖颈上的伊丽莎白圈,少女再一次开口,这次声音显得冷漠:“伤口已经痊愈,我没那么多时间照顾你。”
易楚辞挑了下眉。
明明上一刻还在悉心照料,下一刻却又冷漠至极。
一个极为矛盾的少女。
小奶猫仰着脖,再次长长“喵——”了一声,龇着牙,像是在抗议。
少女对此无动于衷。
雨丝在空中拉扯着越下越大,少女侧着身,视线穿透雨幕再一次直直的望过来,这次却是直接看向他。
“你还不回家吗?”她问。
“是在和我说话吗?”易楚辞对此不太确定。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夏星说。
易楚辞没再说话,视线停在她面前的小奶猫身上,意思明显。
两人距离间隔的不远不近,他以为少女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
夏星没在意。手摸在猫身上,她隔着层雨幕,看着不远处坐在长椅上的男生。
他穿着紫金色的球衣,右脚边立了个篮球,面容干净显眼。
夏星看见他左手腕缠了圈白色纱布。大概是在雨中坐了太久,男生身上的鞋袜和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全部被雨打湿。
想了想,夏星主动问他:“你很难过吗?”
眸光微闪,易楚辞反问回去:“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夏星说:“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一只落了水的流浪狗。”
第一次有人用这样奇怪的词语来形容他,易楚辞听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他其实是有一点难过的。
这事儿真要追究起来,甚至显得易楚辞有些矫情至极。
从手腕受伤错过高级联赛选拔至今,他未来的去处直接成为了家里人争论的话题中心。
父亲一直不赞成他走职业运动员这条道路,觉得这是一次因祸得福。易楚辞学业成绩不差,父亲想让他借此机会直接放弃篮球,出国学习金融。
母亲鼓励他追求梦想,对他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训练,进入大学的决定失望至极。
在结果没有真正出现之前,似乎所有人都已经片面的,为他定下了结局。
没人愿意去在意或是尊重他的想法。
而在他走在路上,机缘巧合下遇见的一个少女,却能够一眼看穿他藏在心底里那点卑劣的伪装。
易楚辞一直没说话,少女并不在意。她似乎只是在他身上寻找一种同病相怜的认同感。
手撸着猫身,夏星垂下眼睫,自顾自地向他倾诉:“我也有一点难过。”
知道她并不需要回应,易楚辞没说话,安静看着她。
少女穿着白色吊带蹲在花店门前小小的一团。因为蹲身动作,她身上肥大的蓝色校服裤子长出一截拖在地上,被地面上反着流光的积水打湿。
但她毫不在意,只机械似的重复揉撸着面前的小奶猫。
看起来非常不舍。
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两人没再有过任何交流,极为默契的同步保持着沉默。
直到细雨初歇,少女起身收伞。
易楚辞突然出声问道:“猫叫什么名字?”
——“夏天”
少女声音轻薄易碎,像初春破了冰的湖面。
雨后天晴,天边泛起明亮的光,易楚辞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去看她。
他发现少女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旁边唱片酒吧里面的音乐循环了数个来回,此时此刻播放的那一首正唱到:
——
窗外的雨刚刚停
午后气息浓浓地才散去
迷迷糊糊张开眼
刚刚的梦 我似乎在瞬间看见你
——
一首极具夏日氛围感的歌。
“嗯,放那吧。”收回视线,易楚辞说:“一会儿我带回家养。”
酸奶空瓶,手中的关东煮冷却。易楚辞起身,将他们扔到几米外的墨绿色垃圾桶里。
等他做完这一切,再回头时,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花店门前重新归于寂静。
雨后地面湿漉漉,空气中泛着股草木特有的清新香气。
夏天孤零零趴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