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
这家伙。
居然还真用了这个名字。
这算不算另类的“以你之姓,冠我(取的)之名”?
克劳斯的致辞并不长,也很官方,只是在末尾加了句幽默的话,表示他愿意承担今晚的全部开销。
旁边有个人半是嘀咕半是酸地说了句:“有钱真的了不起啊。”
景玉想,有钱没什么了不起。
但克劳斯先生敢用“陆莱斯”这个中文名字,是真的很了不起。
景玉的位置和克劳斯先生并不连在一起,这样其实也挺好,免得还要寒暄。
坦白来说,景玉还有点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打招呼。
她承认自己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曾经和他睡过四年、接受四年教导这件事情。
还拿了他和他爹四年的钱。
景玉没有办法真的把他当陌生人看待,她很坦然,这样也很正常;换成其他人的话,大概也会有这种想法。
原本的活动基本上也是开开会,讲讲话,大家一起吃饭,今天的募捐会原本也不例外,只不过因为有了克劳斯先生到访,将募捐这个仪式又弄的隆重起来。
克劳斯先生以外祖母的名义捐了一大笔钱——令景玉吸了口冷气的那种大笔。
之后还有些其他的应酬,不过景玉仗着自己个子小,行动灵活,熟稔地找到自己的目标客户,兴致勃勃地上前攀谈。
克劳斯先生却被其他的事情牵绊住了。
景玉没有忘记自己参加活动的目的,她热情洋溢地与面前与自己老乡的赵先生聊天。
对方自幼随父母移民,已经不怎么会说家乡话了。
但当景玉说的时候,赵先生能够听懂,露出点怀念的表情来:“说起来,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回去了。”
他顿了顿,问景玉:“你一个人在这儿多久了?自己一个人做的?”
景玉挨个儿回答他问题:“也得四五年了吧。怎么能呢?我和我朋友一起做的。赵先生——”
对方笑起来,摆摆手:“都是老乡,叫赵先生多生分,叫我一声赵叔吧。”
景玉知道自己刚刚那话题找对了,笑眯眯地叫了声赵叔。
这个“赵叔”就是现在这酒店的老板,景玉和他打招呼,也是试图将自己的啤酒和葡萄酒销售给他。
看得出赵先生对故乡的一些变化很感兴趣,为了能够打动对方,景玉铆足了劲儿,把从小到大的趣事都拿出来说了一遍,什么挖沙坑、洗海澡、“晒人鱼”,去泉心河玩水儿,在西海岸的无人沙滩露营,晚上还会有小螃蟹偷偷地出来,抓起来装进瓶子里……
景玉越说越起劲儿,赵先生也笑着听。
忽然,赵先生抬起头,看了眼景玉的背后,站起来:“克劳斯先生。”
景玉顿了一下,回头看。
衣冠楚楚的克劳斯先生就站在她背后,礼貌地和赵先生打招呼。
景玉不吭声了。
克劳斯自然地坐在景玉位置旁边,他微笑着和赵先生寒暄,用的也是中文。
景玉在旁边听了一阵,大概听明白了。
两个人早就认识,今天晚上也是赵先生邀请克劳斯过来的。
景玉喝了杯水,嗓子有点点干,刚才说话说的太多了,不太舒服。
在外人面前,景玉和克劳斯一句话也没有说。
克劳斯先生很注重仪表,今天也是。
他使用了景玉熟悉的香水,穿着景玉熟悉的黑色正装,不过今日并没有穿马甲。
克劳斯先生身材高大,腿长,为了能够坐的更舒服一些,在落座前,椅子被他手动往后调了调,才能够自由放开。
景玉一低头就能看到他熨烫到笔直的西装裤,裤缝锐利。
赵先生与他寒暄完毕,笑着指景玉说:“景玉小姐很健谈啊,刚才和我聊了很多,哎,口才也很好,说的我都想休假回去看看。”
克劳斯听他说完,笑起来:“她的确能说会道。”
景玉想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来。
哦豁!克劳斯先生又能够熟练运用一个四字词语。
中文水平再度迈上一个台阶。
只是这种庆祝的欣喜,一直持续到赵先生说了声“失陪”,站起来离开。
克劳斯这才侧身,看景玉。
他还是如此绅士。
或许因为合约结束,今日的克劳斯看上去更加礼貌。
景玉说:“好久不见,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微微笑开了,他的绿宝石眼睛好像可以漾起波纹的水:“三个月也不算太久,jemma,你最近生活还好吗?”
开场白有那么多,景玉想,他们两个人偏偏选择了最俗气的这种。
景玉笑眯眯:“很好,我体重又增加了一磅耶。”
克劳斯赞成:“的确很不错——刚刚你表现的也很出色。”
景玉有点小骄傲,甚至还有点得意:“是吧?”
就像学生向自己的老师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
“四年了,”克劳斯若无其事地合拢双手,身体微微后仰,平静地注视着她,“我都没有听你称呼我一声’叔叔’。”
景玉沉默两秒钟。
她很想问他一句——“先生,’daddy’这个称呼已经不能满足您那奇特的性、癖了吗?”
但不行。
她得把握好这个尺度。
景玉清清嗓子,认真地告诉克劳斯先生:“因为之前你没有要求。”
克劳斯想说些什么,但赵先生回来了,重新落座。
在有其他人的情况下,克劳斯并没有和景玉讨论以往那四年的想法。
他和赵先生聊了很多,关于比赛,关于赛马,足球俱乐部,等等。
只是在最后,赵先生才咨询了有关埃森银行的一些事情和流程,克劳斯只选择性地回答了一部分。
景玉喝掉了两杯甜甜的、加了蜂蜜的果汁,但是并没有吃太多东西,她今天食欲不太好。
等到景玉喝第三杯的时候,克劳斯说:“你捐款的数额令我意外。”
景玉捐的不是一笔小数额,她放下杯子。
赵先生也说:“的确,我原本想,既然克劳斯先生捐款了,景玉小姐就不必再捐。”
景玉说:“不一样。”
他的钱是他的,她赚的是自己的。
想了想,景玉看着克劳斯,说:“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呃,虽然放在这个语境上不太合适,但道理差不多——我们只积累有道义的财富。”
克劳斯朝她举杯,笑起来:“原来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抱歉,我刚刚只想到了’劫富济贫’。”
景玉:“……”
你怎么不说是’盗亦有道’呢?
腹诽归腹诽,景玉仍旧礼貌地将酒杯再度举起来,把甜甜的橙汁喝了下去。
今天晚上,她与三个月零一周未见的克劳斯先生的谈话到此为止。
克劳斯先生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景玉继续和赵先生聊了些,不过再没有之前那么挖空心思找话题了。
她心里清楚,就算她现在指着赵先生鼻子骂,对方仍旧会笑容可掬地签下合同。
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陆续有人离场,景玉也困了,她和几个熟悉的人打招呼告别,离开了酒店。
她今天开了自己那辆粉红色的劳斯莱斯,很惹眼。
酒店的侍应生将车子从车库中开出来需要时间,景玉站在门口稍微等了一下,在心里默默计算一下到酒店需要的时间,
正好看到刚出来的克劳斯。
克劳斯先和她打招呼,对方态度看上去如此自然:“jemma.”
景玉礼貌回应:“晚上好,克劳斯先生。”
他问:“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景玉笑,“我车子马上就到了。”
话说到这里,她已经看到自己的粉红色劳斯莱斯缓缓过来。
和克劳斯-陆莱斯名字很配的一辆车。
克劳斯没有坚持,他点了点头:“晚安。”
景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对方皱眉,大拇指轻轻按了一下太阳穴位置。
景玉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还好,”克劳斯说,“最近工作量有些大。”
眼看着自己的粉红色劳斯莱斯被侍应生开过来,稳稳当当地停在面前,景玉着急回家。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话题都进行到这一步,不关心一下对方身体又会显得过于冷漠,说多了又太耽误时间。
景玉只好拿出能治百病、百试不爽的杀手锏,一个能够适用于各种场合的金句。
她敷衍而不失礼貌地说:“多喝热水,晚安。”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景玉担心会影响后面的车辆,没有过多停留,匆匆拉开车门,上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