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浴罢,酣酒才苏,洗妆犹湿。
落暮云深,瑶台月下逢太白。
素衣初染天香,寻东风倾国。
惆怅东栏,炯然玉树独立。
只恐江空,顿忘却,锦袍清逸。
柳迷归院,欲远花妖未得。
谁写一枝淡雅,傍沈香亭北。
说与莺莺,怕人错认秋色...”
一声低叹自这老宅里咿咿呀呀的传了出来,几棵旧槐干枯的盘绕着破旧的房顶,凄冷的月色映了下来。
那厚厚一叠的尘埃便散了些许开来,漂浮到不远的地板上继续被遗忘。
这老宅里倒是有一方池子是极好的,在那池边甚至开出了几朵娇艳花来。
攀附在那池泥之上,扬着娇嫩的花瓣,在这死一般的黑夜里,格格不入。
任谁都注意不到的黑暗里,一道人影融在其中,细细看去,方才能见那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银发如瀑,倾泻至脚踝,侧卧在池边,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妖异的瞳孔里泛着紫色的光芒。
脸颊上血红的印记仿佛在流动一般闪烁着,配着这妖娆的眉眼,怕是没有人会觉得这样一个少年,会是个人类。
落叶和着风的沙沙声传了过来,少年侧耳倾听了一番,仿佛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随后他便一副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哦,这样,来的是一个和尚?”
嫩白的脚踝踩上了泥土,少年直起了身子,倨傲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兴奋。
那池子里的水微微波动着,映着那俊美无双的少年,眨眼间便化作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艳女子。
衣衫不整,脸色微红,发丝凌乱,还有一双清澈含泪的眼睛。
这少年俊美如斯,还能变换身形,果不其然是个妖精。
过了不久,老宅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来人一身破败的衣衫,拄着一根奇怪的长木棍,眼神冰凉。
只见这宅子里妖怪变成的女子踉踉跄跄的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来者的腰肢,泪珠便不停的涌了出来,蹭在那人的衣衫上。
若是不知情的人,大概都会心生怜悯,楚楚可怜的可人儿,谁会不心疼呢?
女子娇嗔的带着哭腔开口:“好心的人啊,救救我吧!”
一尘低头看了一眼抱住自己的女子,半响没有出声,只是站直了身子,分明是个高大的僧人。
那女子见他站起了身不说话,扬起一张我见犹怜的小脸柔声道:“呀,这位大师,小女子遭歹徒追赶,躲避至此,现在好怕怕啊,大师,你可千万要保护我啊。”
一尘迈开了步子走了两步,那女子措手不及又不肯撒开抱住这僧人腰肢的手,竟直接躺在了地上还抱着他的小腿。
一尘冰冷的眸子望向了他,便俯下身子,伸出手指向着她的脑袋探了过去。
女子明显身子僵了一会,强行忍住了想要撒手的冲动,便任那和尚的修长的手指探了过来,突然只觉一阵头皮发麻,那和尚...
是夜,一声尖锐的惊叫划破夜空,老宅外的乌鸦被惊得齐齐飞走。
没过多久,方圆几里的小妖怪都知道了,那闹鬼的老宅子里,修了几百年的花妖吃了瘪,还是栽在一个小和尚手里。
天还未亮,一排小妖怪就排排坐在老宅门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朝着里面叫喊:“哎哟,花爷,咋整的啊!不就一个小和尚嘛,至于门都不敢出了吗?”
华亭北在屋子里,气的直跺脚,这可恨的和尚,让他走了便是了,现下倒好,丑事传千里,十里八乡都过来嘲讽他了。
那门外的小妖怪们还不消停:“花爷,你不是最爱勾引凡人了嘛?该不是年老色衰了,小和尚都骗不到啦?”
华亭北一脚踹开大门,作势便要出手,一嗓子嗷了起来:“说啥呢!一群臭小鬼,信不信大爷我一巴掌把你们呼到娘胎里去!”
小鬼们纷纷拿起板凳哇哇就跑:“哇,花鬼出来吃人啦!快跑啊!”
华亭北追至门口,连忙抚着自己的心窝子,自他有灵智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亏!
时不时便有外乡客逗留在这槐树林,也有那七老八十的老秃驴不信邪,要来收妖。
每一个人都铩羽而归,今日却遭此奇耻大辱,他华亭北不报仇,在妖界还如何立足!
华亭北握紧自己的拳头,那修长的指甲戳进肉里,已经泛了红。
过了不久,华亭北又泪眼汪汪的揉着自己的小手:“痛痛痛痛死本大爷了...该剪指甲了...”
天蒙蒙亮,华亭北侧耳听了听,那风里的小妖精们和他关系好得很,这林子里的风吹草动他全都了然。
便闻那小和尚去了林子深处,华亭北心里一阵发怵,林子深处是尸魅的地盘,往日里妖怪们都不敢往深处去,便是怕了那蛮横的尸魅。
但是念及那夜里的耻辱,华亭北脑子一转,还是向着林子深处走了过去。
这槐树林是棑县赫赫有名的闹鬼之地,棑县的人是不敢来的,敢来的都是外乡人,保管有去无回。
哪怕是天蒙蒙亮,这槐树林也是照不亮的阴沉,华亭北速度极快,途中还跟几个刚要入梦的小妖打了个招呼,走了不久,便见着前方那小和尚的身影。
那和尚仍是一袭白色粗麻布衣,外面罩了件缝满了补丁的灰色纳衣,高瘦的身子走起路来古井无波,沉稳却不发出一丝动静。
脚上的布鞋一看便有些年头了,手里那奇怪的木棍便如同拐杖般拄在手上。
华亭北在他手上吃过瘪,倒是不敢太上前,便忸怩着身子躲在树后小心的跟着。
马上就要走到尸魅的地盘了,那和尚若是有几分本事,便该发觉前方的尸气浓郁得阳光都照不进来,里面十成十是个不该招惹的东西。
见他脚底下不停,华亭北冷哼一声,就看你等会怎么死。
一尘走了几步,顿了一会,见那槐树似有章法一般排列着,那漆黑的眸子凝视了一会,从衣衫里摸出几枚铜钱,细细斟酌了一下,便一枚一枚放置于槐树下,这才迈腿继续走去。
华亭北跟在他身后,见他一番莫名的举动,撇着嘴啐了声:“装神弄鬼。”跟上前去的脚步还是小心了几分。
见他那铜钱摆放之处,华亭北探出一只脚跨了过去,丝毫没有动静。
当即放下心来大方的走了过去,越发觉得这和尚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一个。
那林子深处,竟比黑夜倒更黑了几分,枯枝落木一片焦土,中央无甚旁物,只有一具硕大的棺材凭空悬浮着,好不渗人。
华亭北堪堪躲在远处,咽了口唾沫,只要那尸魅出棺要发作,他便撒欢了蹄子赶紧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