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厚德闻言笑道:谢昭,起身吧。
待谢昭直起身子,他摆摆手,给这事下了定论:你的事情到此为止其他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既然无人应声,那就下朝吧。
见到圣上瞥来的目光,一旁的太监便高声喊:退朝
谢昭回到何方的身后,跟着众人退出大殿。
等出了大殿,何方冷冷看谢昭一眼,语气严厉:希望谢大人不要恃宠生娇,若是你有朝一日犯了错,纵然圣上包庇,我也要奏上一本!
谢昭并没有动怒,他叹息一声:若我真的犯了错,不用何大人您弹劾,我也会自己离开御史台。别说是离开御史台,离开京城都可以。
他态度这样好,语气又这样诚恳,何方倒不好意思说什么别的话了,只能甩袖离开。
裴邵南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笑道:阿昭真是厉害,竟然想得出这样的法子。他好奇道:不过,你就不怕圣上真的听了你的话,让你离开御史台?
谢昭斜睨他一眼,抬起下巴:那样的话我也不后悔至少那是我自己选择离开的,而不是被人赶着出来的。
听他这么说,裴邵南不由一愣,继而笑开。
他想,这果然是谢昭能做出来的事情。
秉文得知这一事后,问谢昭:公子怎的知道何大人要弹劾之事?
谢昭也没瞒着他:有一同僚听到了王大人和何大人的交谈,特来告诉我,让我早做准备。
来御史台又不是公子您愿意的,他们这样简直欺人太甚!秉文气得火冒三丈:还偷偷说您坏话,真是阴!
谢昭笑而不语。在他看来,何大人为人耿直,为人称得上磊落;倒是那位王大人自己不敢弹劾他,却怂恿何大人去做这事,这才让人瞧不起。
总归以后要远着这王大人一点。
因这弹劾自己一事,谢昭在京城又刷了一遍存在感。
当日下朝后,文武百官无不回去长吁短叹,感慨那一日谢昭的行为究竟有多出人意料。弹劾之事年年有,这弹劾自己的倒还是头一回见到。
这谢昭不愧是当朝头位连中三元者,行为举止还真是不同凡响。
当然,在说完谢昭后,大家都对另一件事更有感触:这圣上果真是十分偏爱谢昭。
别管是由于什么原因,是因为谢延还是谢晖,总归这谢家人就是了不起,在圣上心里就是不一样。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想,以后在京城里见到这位谢大人可得多避让一些。和这谢大人作对,哪怕是有理的都只怕变成没理的一方。
林卉当然也通过丈夫得知了谢昭的事情。
疯子,真是疯子!她骂道,攥紧帕子,开始忧愁:他连自己都弹劾,会不会哪日心情不好告我一状?
周成申瞥她一眼:放心,人家才不会闲了没事干,来和你这一介妇人过不去。
林卉想想也是,心中暂且宽慰。她长叹一声:早知道这谢大人这么受圣上喜欢,我当初就该让弘知和他走近一点的。
京城中的议论,谢昭才不去理会。
这一日晚上,他又在秉文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来到了墙边上,等待那琴声响起。只可惜蚊虫在身上叮咬了好几口后,谢昭还是没等到那琴声响起。
秉文看他可怜巴巴地翘首等待,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气愤:那位的琴声虽然不错,可也没必要让您如此痴心一片。
谢昭拍死一只在空中嗡嗡飞行吵得不行的蚊子。
他把帕子擦手,一边回答:说什么呢,三皇子可是我未来的知己,这当然是值得的。
您还没忘记知己这事?
秉文翻了个白眼,无语凝噎。
只是傅陵不理他,谢昭总不能一直坐以待毙。
于是第二日傍晚,他自御史台回来,敲响了隔壁的大门。
谁啊?
齐阑听见有人不急不缓地敲门许久,心中奇怪:殿下和他在京城并无关系友好之人,来者究竟是谁?
他满怀疑惑地打开门,入目便是谢昭笑嘻嘻的俊脸。
齐阑的脸当即就黑了,他很想当场关门把谢昭拒之门外,只是想到对面的人是谁,到底还是忍下怒气,硬邦邦地问:谢大人有何贵干?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情。
谢昭从怀里掏出两本书递给齐阑:就是别人送我两本琴谱,我想要借花献佛,献给三皇子殿下。
齐阑读过书,跟着傅陵许久,多少也知道点东西的好坏来。
他瞥了一眼那琴谱的名字,便知道谢昭拿的是好东西,自家殿下一定很喜欢。
齐阑眉头已经松动,可是口中还是说:我们怎能拿谢大人的东西?
拿去吧拿去吧,别和我客气。毕竟我和你家殿下将来可是知己。
谢昭把那两本琴谱塞到齐阑手中,笑眯眯:我于古琴上并无很深的造诣,这琴谱放在我这就是暴殄天物,拿去给你家殿下那才叫物尽其用。
说完,似是怕齐阑不肯收下,谢昭赶紧和他挥手道别。
都送了礼了,这下怎么着也该要抚琴回馈下吧?
这一日谢昭吃完饭,又带着秉文坐在了墙下。
这一回他信心满满,自觉今晚一定能欣赏到绝妙琴音,便让府里的下人在此处摆放了桌椅,桌子上还备上了好酒。
谢昭看着树梢上的圆月,心中畅想:好景好酒好琴声,真是快活似神仙!
只是景色快看厌了,酒也快喝完了,这琴声还没响起。
在秉文幽怨的目光中,谢昭苦闷:这三皇子可真是难对付啊!
很难对付的傅陵如今正闲适地倚在塌上。
烛火微黄,他苍白细长的手指慢悠悠地翻过书页,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中逐渐漾起笑意。
送我这样好的琴谱,不就是想让我弹给你听?这送礼送的,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自己。
傅陵哼笑一声,把两本琴谱放在桌上,人已经起身朝床榻走去。
你这谢昭心思还真多。
第8章 知己
谢昭不是知难而退的人。
送琴谱不管用,他便陆陆续续开始送起其他东西来。今日送一方砚台,明天送一副棋子,后日又不送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转而送起了冰糖葫芦来。
齐阑接过两串冰糖葫芦,惊疑不定地看着谢昭朝他笑嘻嘻挥手,接着走进了隔壁宅子里。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冰糖葫芦,那目光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这这这这谢大人他难不成他以为我们殿下爱吃糖?
傅陵身子不好,常年与中医药为伴,大夫都让他少吃甜食,尽量口味清淡,是以他向来不碰这些甜丝丝的吃食。
见齐阑拿着两串冰糖葫芦进来,他顿时了然,哭笑不得:这谢大人怎么开始送这小孩玩意儿来了。他叹气,难不成他以为我会爱吃这东西?
齐阑面色古怪:这谢大人怕不是自己喜欢吃,所以送了过来。
这猜测算是荒诞,可是傅陵想起那一晚趴在墙头笑得傻乎乎的少年郎,忽然又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样一想,他的眼中不自觉又浮起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
齐阑手里拿着两根冰糖葫芦,眼神一转,看到了放在书桌一角的药。
他拧起眉,不赞同地看着傅陵:殿下怎么还不吃药?
傅陵身子虚弱,每年大病小病不断。今年开春天气微凉,他不过开窗睡了一晚,就不慎感染风寒,在床上躺了几日后,人愈发消瘦。
这药是齐阑刚刚煎好后放在书桌上的,他原以为傅陵会很快喝完,没想到他都开门见了谢大人回来了,这药还是半分未动。
齐阑无奈叹气:再不喝,这药都要凉了。
傅陵倒不是怕苦,所以没有喝。事实上,这些年来,他隔三差五就要喝这些苦得不行的汤药,久而久之对于苦味反而习以为常。
如今便是喝再苦再涩的药,他的眉头也不会动一下。
方才齐阑送药进来的时候,傅陵原本是打算立即饮下的。只是齐阑刚把药放在桌上,外头便响起了熟悉的有节奏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
这声音一响起,傅陵和齐阑便都知道是谢昭又来了。
别人敲门都是一下一下,唯有这谢昭敲门格外有韵律,先两声又三声,不急不缓,教人哪怕站在屋内,也能立刻觉得哦,那谢昭又来了。
傅陵的注意力被这敲门声吸引,握拳轻笑一声:齐阑,去看看谢大人今日又送什么来了。
齐阑去给谢昭开门的时候,傅陵坐在屋内,脑海里想的是:今日谢昭会送什么来?画笔?花卉?还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志怪书籍?
这么一晃神,那药就被他抛到了脑后,直到齐阑此刻提起,傅陵才惊觉自己竟然忘了喝药。
这谢昭一来,总会让人把别的事都忘了真是个祸害。
傅陵这样想,轻叹一声,端起碗来把药一饮而尽。
齐阑满意地看到那药碗不留残渍。
解决了殿下喝药的事情,他又把那两串冰萄葫芦放在傅陵面前晃了晃:殿下,这糖葫芦怎么处置?
那冰糖葫芦红澄澄的,山楂又大又圆润,外头还包裹着一层淡金色的糖衣。虽然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至少看起来色相还不错。
傅陵不爱吃甜食,也不能多吃甜食。
可是鬼使神差的,傅陵轻咳一声,不由自主地朝齐阑伸出手来:把这东西给我,我解解苦。
解苦?
那药很苦吗?
以往喝药的时候也不见殿下吃一颗蜜饯,怎么今日还要冰糖葫芦来解苦了?
况且,冰糖葫芦真的能解苦吗?
齐阑犹豫半晌,试探性地开口:这冰糖葫芦不好消化,殿下您吃这个不好厨房有蜜饯,我去给您取一些来?
傅陵敛眸,执着:就这个吧,不用太麻烦。
他的手还伸在半空中,那手骨节分明又苍白细长,大约是由于这次的春寒,本就不粗的手腕愈发消瘦。
齐阑跟了傅陵这么久,自然知道自家殿下看着冷冷清清,实际上固执又死心眼。
他长叹一声,还是把一串冰糖葫芦递给了傅陵。
傅陵的眉头松开。
在齐阑的注视中,他尝试性地咬了一口最顶端的山楂。
甜腻混着酸意的陌生味道瞬时传遍口中,傅陵登时皱起了眉,接着面无表情地咀嚼咽下,双目凝重地看着手里的这一串冰糖葫芦,表情肃穆地像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齐阑:殿下?
他追问:谢大人送来的糖葫芦不好吃吗?
谢大人送来的
傅陵把没吃完的糖葫芦递给了齐阑。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琴谱,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一页上,半晌才勉勉强强回:味道么,尚可吧。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偏头看齐阑:谢大人送了两串糖葫芦来?
齐阑点点头:谢大人说还有一串是给我的。
原来齐阑也有?
傅陵的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下,他压下心中莫名涌起的不快,又低头看手中的琴谱,淡淡道:既然是谢大人送你的,那你可得好好享用。
这语气不咸不淡,齐阑听了,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凉飕飕的。
他咬了口冰糖葫芦,皱眉:太甜了,这是给小姑娘吃的吧?
转而又想:可殿下说味道尚可,难不成殿下喜欢吃糖葫芦?可他怎么不吃完?
谢昭对于隔壁主仆两人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他在京中到处搜罗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到后来就连裴邵南都有所耳闻。他问谢昭:你这是有了哪位喜欢的姑娘了?
谢昭回:我哪来的地方去见京中的姑娘们?
更何况,他对这京中的姑娘们又不感兴趣。
裴邵南好奇道:那你整日找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做什么?
风花雪月的东西?
谢昭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那些也算风花雪月的东西?
当然算。裴邵南扫了他一眼,献给心上人的,怎么就不能说是风花雪月的东西?
顿了顿,他语重深长地说:你知不知道,现在京城中都说咱们风流潇洒的谢大人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
谢昭更觉好笑,他解释:不是心上人,是知己。
裴邵南挑眉:知己?
他念了一遍这个词语,故作伤心道:难不成我还不算你知己?
谢昭冷笑:要是可以不把我画进画里或写进诗中,你原本也能勉强成为我的知己的。
前几年时,裴邵南便是不来江南,都要专门在京城写了挟带谢昭幼年趣事的打油诗,命人快马加鞭送往江南给谢昭看。
如此深厚情谊,着实让谢昭咬牙切齿。
裴邵南笑开:若是当了你的知己便不能做这些事了,那这知己不当也没什么。
他摇头叹息:那样的知己,无趣,无趣啊。
为了表达对成不了谢昭知己的遗憾,裴邵南当即又在书房作画一幅。在这次的画作里,是七岁的谢昭在树下伸手摘石榴,却被落下的石榴砸了一脸。
裴邵南敢当着谢昭的面作这样的画,谢昭自然敢再做一回强盗,把这画又卷起来带回了自己家。
刚把这画放在书房的角落里,谢昭忽的听秉文咋咋呼呼地走了进来,高呼:公子!公子!成王殿下给您递请柬来了!
谢昭蹙眉:成王殿下?
秉文把请柬递到谢昭手中:好像是邀请您几日后去踏青?
和成王殿下一起踏青?谢昭才没这个兴趣。
他刚想找个借口让秉文回绝这个邀请,思绪一转,忽然又想起了别的事情来:秉文,公子我给你派个任务。
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