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每逢节宴,秦厚德都会邀请傅陵参加。下面的皇亲国戚和大臣们都有样学样,无论喜丧婚宴还是踏青出行都会递上请柬,傅陵赴宴他们不会开心,傅陵不来他们也不伤心。
不过是个可有可无之人罢了。
傅陵与这些人相看两相厌,他们懒得见到他,他也觉得和这些人坐在一起实在无聊。
但是他可以拒绝普通官员的邀请,却没法拒绝成王的邀请。
和成王在别庄门口遇到是个意外。
两人都对对方没半分兴趣,互相颔首淡淡打了声招呼,就一齐走进了别庄内,紧接着来到水榭旁的岸上,就听到了谢昭和冯瑞明的一番来往机锋。
傅陵站在岸边,遥遥看着水榭中一袭青衣的谢昭,一瞬间想起了三日前齐阑气急败坏的模样。
我看这隔壁的一对主仆都喜欢自说自话。齐阑一边给他研磨,一边满脸莫名道:那个叫秉文的小个子,居然邀请我三日后去茶馆喝茶聊天?还说您和谢大人将来会成为知己?
他嗤笑道:真是做的什么青天白日梦!您怎么会和谢大人成为知己?他肯定是想要把我骗出去,好从我口中得知更多关于殿下的事情,然后转头告诉谢大人。
齐阑得意道:殿下放心,我已经拒绝他了。我告诉那个秉文了,我要在三日后和您去赴成王殿下的宴会。
所以那一日是试探?
傅陵了然。
再听谢昭笑意盎然说意料之外,他便忍不住眉头微动,但最终面色还是归于平静。
傅陵朝谢昭颔首,轻声问好后,便自顾自地找了水榭中的一处角落坐了下来。那角落附近原本坐着两位年轻清秀的小官员,在傅陵坐下后,都默默往旁边挪了挪,和他空出些距离来。
傅陵清冷寡言,身份又特殊,他们自然不想和他靠太近。
这空出来的距离正好便宜了谢昭。
他也不避嫌,径自坐在了傅陵的身边,近到两人的手臂都要挨到一起。傅陵不习惯与人靠得如此之近,只得蹙起眉头,默默注视谢昭,希冀谢昭能够识趣地离远一些。
哪知道谢大人看不懂眼色,与他挨得更近了一些:要见三皇子一面,真是难如登天啊。转而又露出笑,幸而命运垂怜,让我在此地与您相遇。
命运垂怜?
傅陵眼角跳了跳,淡淡道:谢大人言重了。
更何况到底是命运垂怜还是事在人为,这实在有些不好说。
谢昭还想说什么,忽的听到几声击掌声响起。
他偏过头去,就见成王倚在主位上,懒懒散散笑道:今日咱们不聊政事,大家一起欣赏湖光春色,本王已为大家备好了美酒佳肴,诸位不醉不归!
话语刚刚落下,就有几位肤白貌美的婢女低头端着美酒佳肴,款款步入水榭。女子的脂粉味一时之间扑鼻而来,谢昭顿时觉得呼吸不畅,不自觉靠近傅陵,等到身边人的身上清淡的略带苦涩的药香味窜入鼻中,他才舒展了眉头。
有一位婢女走到谢昭和傅陵面前,弯腰将酒杯放在桌上,然后转身朝谢昭和傅陵福了福身子,曼声问好:虹越见过谢大人和三皇子殿下。
谢昭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平常无异,朝虹越微笑道:我们这里暂且不需要服侍,你先下去吧。
虹越乖巧地应下,走到远处,低眉站立。
虹越一离开,谢昭登时呼出一口气来。只是还没缓过来,有人的手掌已经贴上了左手手臂,动作轻缓却坚定地把他往旁边推开。
谢昭偏过头,就见傅陵已经收回手,如今正静静地看着外头湖里的锦鲤,淡声道:谢大人,你靠得太近了。
谢昭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刚才快要靠上他的肩头。
这距离的确很近了。
他难得羞赧,往旁边挪了挪:抱歉。
这次聚会的名头是踏青,实际上却是一群人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成王准备的美食可口,身侧佳人含羞注视,又有湖光美景可览,大家不由都酒兴大发,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喝得最猛的非冯瑞明莫属。
别人敬他一杯,他直接喝两杯,五六个人敬过酒后,他已经两颊泛红,显露出几分醉意。
整个宴席上,唯独谢昭和傅陵两人滴酒不沾。
傅陵安静得像是个隐形人。
他无意于他人谈天,也不想加入到这无趣的酒会中,于是拿起了桌上石盘里的枣泥饼,开始把枣泥饼一点点掰碎,然后丢到湖中,静静看着鲤鱼一拥而上地哄抢。
枣泥饼软糯又粘腻,沾在指尖并不舒服,傅陵蹙眉,拿帕子把手指擦净得干干净净。
刚才扔下去的一点枣泥碎屑早已被抢完,鲤鱼很快再次散开,在湖中悠悠闲闲地摆动尾巴,不时吹起点气泡。
傅陵又想去拿刚才已经掰碎了一角的枣泥饼。
就在他白玉般的指尖快要触及枣泥饼之时,有一只同样纤长洁白的手从右侧伸出,提前一步拿起了枣泥饼。
谢昭笑眯眯地掰下一点糕饼碎屑,扔进湖中。
他轻笑一声:既然殿下爱干净,那么我来替殿下喂鱼。
傅陵的目光轻轻从谢昭身上掠过,道:谢大人当真体贴。
谢昭三两下把枣泥糕点捏碎,然后一股脑扔进湖中。湖中的锦鲤见到鱼食不断落下,纷纷聚集过来,一时之间这片湖面顿时扎满了金色和红色的锦鲤,场面热闹至极。
谢昭拿手帕擦了擦手,谦虚道: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很体贴。
傅陵笑了笑。
这是他第一次在谢昭面前露出笑容。
这笑容又浅又淡,转瞬即逝,却像冰雪消融、柳枝冒绿,春日所有的微风和煦都从他的眼角泄露。
谢昭一时怔住。
傅陵看向谢昭,轻笑:春光正好,谢大人不与他人小酌一杯?
谢昭回过神来:我酒量不好,到时候喝多了会让人看笑话。
他刚想顺口问傅陵怎么不喝,可目光触及傅陵尤有些苍白的面容,那问话又吞回肚中这三皇子殿下看起来并不怎么康健。
谢昭清逸疏朗,傅陵清冷宁静,这两人风姿出众,其他人一边饮着酒高谈阔论,一边都偷偷打量过去。
有人附耳和身旁人悄声道:这两位当真好颜色。
身旁人看了看不远处的两人,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一边,冯瑞明刚才被嘲讽一通,心中火气早已高涨,喝了几口酒后就更压制不住。
他刚站起身,旁边的成王就冷冷看他一眼,警告道:别动谢昭。
别动谢昭?
凭什么?我才是您的表哥!
冯瑞明满脸不忿,可是对上成王毫无感情的双眸,刚起的怒火却被顷刻熄灭。
想起这位的雷霆手段,冯瑞明打了个寒噤,逼自己挤出一个笑来:我是去和傅陵喝几口。
和傅陵喝?
成王看了眼远处和谢昭相邻而坐的傅陵,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去吧,喝得尽兴点也无妨。
听他这么说,冯瑞明眼睛一亮,当即大声应了是,然后提起酒壶,大步来到了谢昭和傅陵面前。
他将谢昭视作空气,命令一旁的婢女将酒倒满杯子,然后把杯子递到了傅陵面前:好歹曾经是同窗,殿下,我敬您一杯,您总该喝的吧?
冯瑞明年纪小的时候入宫当过成王的伴读,的确是和傅陵做过同窗。
他自己不爱读书,便讨厌班里书读得最好的那几个人。只不过那些人大多家世尊贵,唯独傅陵无依无靠又沉默寡言,冯瑞明挨了太傅骂,转头就拿傅陵出气。
他不敢动手动脚,便摔傅陵的笔墨纸砚,整日冷嘲热讽。
不过傅陵沉得住气,每次都懒得与他闹,冯瑞明摔了东西,他转头就让宫人补上,半点损伤也无。
这一会儿,瞧见傅陵清清冷冷望过来的视线,冯瑞明回想起当初拿傅陵出气的日子,心中刚被浇灭的怒火又再次重燃。
他咬牙切齿:成王可以用那种目光看我!你不过是个质子,是个可怜虫,又怎么可以用这种目光看我?!
治不了谢昭,我难不成还治不了你!
如此一想,冯瑞明把酒杯往前一推,半是规劝半是强迫道:三皇子,给我个面子,喝一杯?
傅陵不言不语,依旧用那种冷淡的、没有感情的目光看着他。
他没有伸手。
冯瑞明感受到水榭中其他人的目光落在身上,目光更是发狠。
他动作野蛮地把酒杯往前一推,几乎就要推到傅陵唇边,一字一顿道:您不喝?
傅陵不言不语,唇角却微微勾起。
他静静看着冯瑞明,直把冯瑞明看得更加火冒三丈,这才淡声道:经过你手的酒,我没胃口。
这家伙
冯瑞明额上青筋暴起,他刚想摔杯子动手,忽而手中一轻,有人从他手中拿走了那盛满酒的杯子。
他抬起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谢昭。
你要面子?
谢昭唇角扬起,可是眼中没有半分笑意:那我给你面子。
他冷冷地想:给可以给,可也不知你受不受得住?
第11章 应允
今日成王殿下盛情相邀,冯大人当饮一杯。
得以与诸位大人在此相遇,冯大人当饮一杯。
湖光秀丽,山水怡人,如此好光景,冯大人不饮一杯?
冯大人冯大人冯大人,没有官职的冯瑞明看着面前的谢昭面不改色又喝下一杯酒,言笑晏晏地看过来,只能咬牙再度喝下这杯酒。
冯大人好酒量。
冯瑞明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没有官职,其他人自然不会多嘴,谢昭也只当自己不知道这事,一口一个冯大人,语气又轻又软,说出的话却是直戳冯瑞明心窝的狠刀子。
谢昭招来旁边的虹越,眉眼弯起,和煦道:来,给冯大人再满一杯。
他转头看着冯瑞明已经喝得脖子都赤红、站都站不稳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当然,为了表达对冯大人的敬意,把我的酒杯也满上。
虹越犹豫地看了眼上座的成王,在得到对方肯定的颔首后,她才放下心,款款上前,给谢昭和冯瑞明的酒杯满上。
冯瑞明一向咄咄逼人,谢昭却温和有礼,虹越倒酒的时候不免夹杂私心,给谢昭倒得酒更少一些。
谢昭察觉到她的好意,给予她一个感激的笑容。
再度面对冯瑞明的时候,他又拿起酒杯,客客气气地笑道:冯大人实在是人中英才,今日谢昭能与大人在此相识,实在是谢昭之幸!
他挑眉,又说出那句让冯瑞明几乎要崩溃的话来:冯大人,我们再喝一杯?
冯瑞明早已喝下了几壶酒水,此时脸红脖子粗,肚子都被酒水灌得满满当当。
刚开始谢昭劝酒的时候,冯瑞明还不以为意,想着自己没去作弄谢昭,这谢昭却撞了上来,不把谢昭喝倒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些年来在风月窝里的锻炼?
可是两三壶酒下肚,冯瑞明的意识都有些不清楚了,谢昭却仅仅只是双颊略红,眼神仍旧清明,脚步也稳当。
这谢昭是从哪里练出的好酒量?
冯瑞明终于后悔,可是如今后悔已经晚了,他现在是想走都不能走。这谢昭文采了得,话语一茬又一茬,酒杯端到他面前,让他不喝都不行。
酒意上头,冯瑞明肚胀难受,喉咙中又有异样。
怕当众出丑,他深呼吸一口,放下酒杯,深呼吸一口,挤出笑:谢大人,今儿个不喝了,我们我们改天再喝?
改天又要到哪天?不如今日就喝了。
谢昭把酒递过去,那酒杯离冯瑞明的唇边不过分毫距离。就如同冯瑞明一炷香之前对傅陵所做的,谢昭直直看着冯瑞明,唇角上扬,眼神却是。
他轻声问:您不想喝吗?这是不给我谢昭面子?
不给面子
冯瑞明咬紧牙根,再也无法维持笑容,他愤怒地望着谢昭,想要问:你和这傅陵到底什么关系,居然要替他来和我作对?
他还想说:你有没有忘记我父亲是谁?贵妃娘娘有多宠爱我?如今上头坐着的可是当今圣上二子、我的亲表弟成王殿下!
你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冯瑞明偏过头去,希冀地看着成王,希望成王能好好替他出一口气。
他心中生出几分希望来:成王虽然一向与自己不冷不热,但他好歹与自己沾亲带故,谢昭这么捉弄他,打的也是成王的脸,成王一向自我又傲慢,怎么会允许谢昭做这样的事情?
冯瑞明越想越激动,可是成王的作为却让他的一颗心彻底冷了下来。
只见成王的目光全然放在了谢昭身上,那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和兴味。
见冯瑞明朝自己看来,成王瞥了他一眼,哼笑一声:谢大人好心邀请你喝酒,你怎么不喝了?
冯瑞明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
成王没有替冯瑞明出气,谢昭也有些惊讶。
不过这也是好事。
谢昭手拿着酒杯,笑着看向冯瑞明:冯大人这是要我亲自来喂?
被如此羞辱,冯瑞明终于忍不住满心悲愤。
他看着谢昭,伸出手指你、你、你了半天,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倒是觉得喉咙有什么似乎要翻滚而出
瓷白的酒杯砸到地上,应声碎裂。
谢昭还没反应过来,忽觉有一双手揽上腰间,把他往旁边重重一拉。他反应不及,脚下一个踉跄,很快摔倒于一人怀中,撞上那人的胸膛。
鼻尖充斥着药香味。
这味道他认得。
呕
冯瑞明在原地扶着桌子呕吐。
谢昭怔住,明白过来要不是傅陵把他拉到一边,冯瑞明就会吐到他的身上,拉着他一起丢脸。
他从傅陵怀里退出,目光清亮,满是笑意:多谢殿下。
傅陵的手从他的腰上放下,放于身侧。
他睫毛微垂,轻声道:顺手而已。
冯瑞明还在呕吐不止,难言的气味在水榭中蔓延。成王嫌恶地看他一眼,知道今日的宴会已经办不下去了,只能宣布今日的宴会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