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文后脑勺磕了一下,额上又被谢昭轻敲,当即委屈道:我都砸到脑袋了,您还来敲我额头。他不服气道:您就是被我说中心思了,所以才恼羞成怒。
谢昭瞥了他一眼,轻哼道:是你自己想太多。
秉文怀疑地看他:您就一点不想快点见到三皇子?
谢昭握拳咳嗽一声,眼神游移不定:倒也不是想见殿下,就是许久未听闻到殿下的琴声,难免多几分念想
见秉文了然的目光,他略微抬高音量,逞强道:当然,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尽快归京禀告圣上瞿州事宜。
想人就想人,偏要嘴硬说什么想念琴声。
秉文撇撇嘴,懒得再和谢昭说话。
谢昭被秉文洞悉的目光看得心中一跳,干脆移开视线,掀开车厢内的帘子朝外看去。清晨略带湿意的风拂过脸颊,浇灭了脸颊两侧隐隐的热度。
谢昭镇定下来,开始欣赏窗外的景色。
谢昭离开京城的时候是秋初,如今回来之时已是秋末。
道路两旁的树木挺拔站立,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洋洋洒洒地红叶飘扬落下,坠落于地。
谢昭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进车厢内的红枫。
秉文在旁劝道:公子,您还是把帘子放下吧。这都快入冬了,晨风寒气重,您又一日未曾歇息,小心风吹多了寒气入体。
谢昭倒也不叫秉文替他担心,老老实实把帘子放下。
在放下帘子的最后一刻,他眼眸不经意地从窗外一瞥而过,隐隐约约窥见前方似有一座乌瓦长亭伫立。
忽的,那一日男人冒雨而来、衣衫湿透的模样闯入脑海之中。
谢昭抿了抿唇,眼中笑意漾开。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翻来覆去又念了念这句诗,谢昭的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只是下一刻,笑意却开始凝固。谢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亭里,是不是站了一个人?
这一想,心跳突的迅猛起来。
谢昭连忙对车厢外的马夫喊道:停一停!快点停一停!
车夫被他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勒住缰绳,只是马儿一路跑得飞快,此时猛然被勒住,速度难免一时降不下来。
车夫一边继续勒住缰绳,一边问车厢里的谢昭:谢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话音刚落,车夫只听得咚咚咚几声响起,穿着青色常服的谢昭已经打开了车厢门。迎面扑来的风吹得他身子一冷,打了个激灵后,他急急吩咐了句等我片刻后,便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马车尚未完全停下,谢昭已跃下了地。
他身形一踉跄,略微稳住后,便急急忙忙地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乌瓦亭中,傅陵长身玉立,静静地站立在亭中,含笑注视前方。
视线所及之处,满地红枫积于地,唯有那人一袭青衣、生机勃勃,他朝自己奔来,像是带了一身暖洋洋的春意而来,教人的心也不由柔软下来。
谢昭跑得太急,险些撞进傅陵怀里。
幸好他及时刹住,在距离傅陵几寸之外停住。
谢昭轻喘了口气,仰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傅陵。仿佛这将近两月时间的分别并不存在,他语气轻快地打招呼:早上好,殿下。
见他稳住身子,原以为他刹不住身子的傅陵有些遗憾地收回了已经伸出的手。
他垂眸望进谢昭眼中,轻笑道:早上好,阿昭。
怎么突然叫阿昭了?
怪、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谢昭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红了。
两人久别重逢,谢昭原本憋了好多话想要与眼前之人说。可是如今傅陵人就站在面前,一向能说会道的谢御史却突然变成了一个哑巴。
真奇怪,谢昭想,当初贪图人家的琴声的时候,怎么口若悬河脸皮厚过墙,如今人都归了他了,他却说不出一句话了?
谢昭不说话,傅陵便安静等他,包容又耐心。
在这样的目光中,谢昭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我走的时候,是殿下来送我;如今我回来了,也是殿下来接我。
他问:殿下如何得知我今日回来?
傅陵眼眸柔和,揶揄道:我说心有灵犀,你信不信?
这不过是个玩笑,哪知道谢昭却认真地点头回答:我信。
他重复一遍:殿下说的话,我都信。
其实哪是什么心有灵犀,不过是曾程递来的消息快而已。
傅陵失笑,刚想说他傻,可是见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一双清凌凌的眼眸里写满了信任,霎时又觉得一向机敏的谢大人傻一点也很可爱。
见谢昭眼下略有一层青黑,神色也有些憔悴,傅陵刚想出声,却听得耳畔有马蹄疾奔声音响起。
两人一时转头看去,只见道路前方,一身绯红官服的廖青风正驾马而来。他吁了声勒马停在亭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亭中的傅陵和谢昭,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三皇子是来接谢昭的,可被我逮住了吧。
傅陵面上的笑渐渐消失。
他看着廖青风的眼眸冷淡,暗藏不满:廖大人身为金吾卫,何必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
这事是我理亏。
廖青风干脆利落地道歉:只不过今日情况紧急,我需要谢昭陪我去做一些事,所以才在得知殿下出城后贸然跟了过来。
吏部尚书林铮林大人和十六卫的将军们遭人陷害,今日早朝就要被定罪。
廖青风坐在马上,简明扼要地说了事情后,俯身朝谢昭伸出手:谢昭,你人鬼点子多,圣上又听得进你的话,如今事情紧急,你赶快同我回去,看看事情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涉及到吏部尚书和十六卫的将军?这是要官场大换血吗?
谢昭瞠目结舌。
知道这事要紧,他也顾不得和廖青风同乘一骑的尴尬了,连忙走出亭中,伸手就要握住廖青风的手翻身上马:早朝应该要开始了,我们赶快回去!
就在谢昭的手要搭上廖青风的手掌的时候,傅陵轻轻握住了谢昭的手臂,把他的手拉了回来。
在谢昭和廖青风讶异不解的目光中,他淡声:谢大人骑我的马回去吧。
谢昭的注意力已经全被廖青风的话吸引走了,一时没有注意到他称呼的改变。
他愣了一愣:那殿下您怎么回去?
傅陵抿唇:我坐谢大人的马车回去就可以了。
如今情况紧急,谢昭便也没有与傅陵推辞。他感激一笑,与傅陵道别:殿下,那我先与廖大人先行一步。
谢昭翻身上马,与廖青风两人很快纵马离开。独留傅陵站在原地,瞧着远处两人一红一青的衣衫,只觉得心里憋闷得难受。
好半晌,他才低低道:这廖青风,果然很讨厌。
廖青风可不知道自己被人嫌弃了。
在回京城的途中,他同谢昭简单解释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从林铮庄子里被发现藏有兵器到十六卫被牵扯进来,他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与谢昭听。
谢昭听到万旭的名字时就已经皱起眉,等听到林铮被诬陷私藏兵器时,一张脸上已经写满了严肃。
廖青风道:吏部尚书位置特殊,林大人绝对不能有事。而十六卫也不能被牵扯进来,否则整个京城的兵权分配就要被重新瓜分,到时候若是落入什么牛鬼蛇神手中,后果无需多言。谢昭蹙眉:我懂你的意思。
顿了顿,他回答:我有救林大人的办法。
廖青风当即大喜过望:果然,找谢昭就是没有错的!
原以为一切都有了转机,只可惜两人到了午门,这才发现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被忽略了:这一日既不是朔朝,也不是望朝,谢昭身为从六品侍御史,是没有资格进宫参加朝会的。
静默片刻,廖青风与他说悄悄话:你上回瘸了都能进宫,这回应该也可以吧?
谢昭还没来得及回答,值班的两名金吾卫已经耳尖地听到这话,警惕地看向谢昭:上回犯的错误,这一回我们不会再犯了。
见谢昭低头要从怀里摸什么东西,其中一名金吾卫连忙道:别别别,谢大人,我们知道您没有御赐令牌,您也不必再掏出自己的通行证糊弄我们了。
被看穿心思,谢昭讪讪一笑,放下手:瞧你们说的,使过一回的把戏,我肯定不会再使一遍了。
廖青风没想到谢昭居然会被卡在午门这里。
看着已经高挂的太阳,想着已经开始的早朝,他有些焦急:谢昭,你还有什么法子没?
还有没有法子?
当然是有的。
谢昭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提步朝午门不远处树立着的一座红色大鼓走去。
廖青风察觉出他的意图,面上一愣,接着拽住他的小臂,把人拉回来。他不可思议道:你要干什么,那鼓敲不得!
这鼓为鸣冤鼓,一旦被敲响,鸣冤者就会被直接带到圣上面前,由他亲自过问冤屈。
由于这鼓作用巨大,且影响深远,为了防止该鼓被滥用,历代便规定,但凡冤屈为假,鸣冤者将会被流放千里,余生不得再入京城。
你尚且不知道自己把握有多大,何必要去鸣鼓!
廖青风急了。他虽然希望谢昭帮忙,但也不想让谢昭栽在这档子事上,落得罢官离京、流放千里的凄惨境地。
他后悔道:你不必为这事赌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谢昭安抚他:我们相处时间也不短了,你该知道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我自然是有了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林大人清白,所以才站出来。
他最后道:廖青风,信我。
廖青风对上他坚定的眼眸,只能咬牙松开握着他小臂的手。
谢昭洒然一笑,大步走到鸣冤鼓前,拿起一旁的鼓槌,狠狠敲击在鼓面上!
他唇角扬起,在金吾卫震惊的目光中,高声喊道:臣谢昭,有冤要申
鼓槌再次敲击在鼓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向周围蔓延而去,传入宫中。
谢昭冷笑一声,面目凛然,再起抬起手臂,狠狠将鼓槌砸在鼓面上。他抬高声音,再次重复道:臣谢昭,有冤要申
一旁的廖青风看得目瞪口呆。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心服口服道:这谢昭,当真有种。
作者有话要说: 旁友们,小谢要冲啦!
冲完这一波咱们好好谈个恋爱缓冲一下。感谢在20200713 03:01:02~20200714 02:4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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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伸冤
朝堂之上,刑部尚书杨巡正在汇报昨日刑部的调查结果。
我部廉宋昨日带人前往林大人位于城西郊外的飞鹤山庄,进入地窖后,的确发现有诸般武器陈列其中。
顿了顿,他从袖中拿出一沓信纸,弯腰躬身道:并且,在庄子里的书房里,还发现了林大人与其他官员的往来书信。
陈福躬着身从殿上走下来,双手恭敬地接过书信,转身把这些书信递交给秦厚德。
坐于上方的秦厚德拿过信纸,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文武百官站在殿中,个个屏气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打破殿中的寂静。
秦厚德的手指翻过信纸,眉头渐渐蹙起,面色愈发阴沉:这些书信上的署名,个个都是十六卫有头有脸的将军,等翻到信纸的最后一页,他甚至看到了偌大的一个谢字。
这是把他当傻子耍?他这还没死,一个个都开始忙着争权夺利了?
秦厚德怒极反笑,狠狠把信纸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这动作在另一些人眼中,却成了他对林铮等人行为的愤怒。
成王嘴角微勾,露出一个隐蔽的笑来。
他似是不经意地扶了扶发冠,身后便有几个给事中得到了讯息,依次站了出来,个个神情愤恨慷慨激昂。
吏部尚书掌管官员升迁,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林大人身居要位,怎做得出这种下流事情来,实在可恶至极!
往日人人都说林大人清廉如竹,品性高洁,如今看来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没想到林大人身为六部尚书之一,结党营私就算了,居然还私藏兵器,暗藏祸心。如果这样的贼人圣上还不处罚,您这是要天下清廉官员如何自处?
说到后来,甚至连一声林大人都不喊了,直接称其为贼人。
林铮想到过往这几个给事中还在自己面前低眉弯腰、一副哈巴狗的模样,只觉得世事荒谬:他还未被打入尘埃,怎的这些跳蚤就迫不及待地要跳出来踩他一脚?
这样一想,他唇边溢出一声冷笑。
他毫无畏惧地对上殿上九五之尊的双眸,竟是连一句求饶或反驳的话都不说,只直挺挺站在原地,哑声道:没有做过的事,微臣一个字不认
还是这句话。
受他的影响,原本多多少少有些慌乱的十六卫的将军们也个个面目冷然,在林铮话落后,一个个跟着出声道:臣也不认。
林大人说得不错,没做过的事情我们为何要认?
若要就此定罪,臣等未免不服!
不服?
成王低头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扳指,心里想:一群年过半百的老头,不服又能怎样?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也是由于他们识人不清,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
现在瞧见了吧,拒绝他的下场就是这样的。
扳指被转了几转,成王抬起头来,冷冷看向林铮清瘦的背影。
万旭说的果然没错,对待这种顽固的拦路石,最好开始狠下心来踢开,踢得越远越好。
成王注视着前方,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人望过来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