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秉文没忍住感慨道:不瞒您说,我现在总算知道您为什么要和三皇子走到一块去了。
谢昭下床,一边假装镇定地漱口洗脸,一边悄悄竖起耳朵。
他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秉文抱着谢昭的官服站在一旁,长长叹出一口气:三皇子长得好看,脾气又好,您想弹琴就弹给您听,您想出去看表演也陪您出去,现在更不得了了,就连晚上都愿意来哄您睡觉您这是什么福气,教您碰上了这样把您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是殿下心尖上的人?
四舍五入一下,秉文的意思不就是说他是殿下的心上人?
谢昭听得心花怒放,眉眼扬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从秉文手中接过官服,穿戴齐整后,没忍住乐呵呵地拍了拍秉文的小脑袋,笑吟吟夸他:我们秉文双眼明亮,是个明白人。
早餐是与傅陵一起吃的。
谢昭喝着皮蛋瘦肉粥,目光不自觉地朝身边之人那里看去。等对方察觉后看过来,他又飞速地转开头,假装很淡定地继续喝粥。
如此往复三次后,傅陵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谢大人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喊的是谢大人。
谢昭渐渐察觉到,一般时候傅陵都是他谢大人,正经又有礼;只有私底下的时候,他才会喊他谢昭,用那种一种无奈又纵容的语气。
谢昭更喜欢和他独处时的傅陵。
听傅陵这么问,谢昭放下勺子,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殿下昨晚休息得好吗?
穿着青色官服的年轻文官一双清澈明亮地双眼全神贯注地看过来,傅陵只觉得心中的一处柔软下来。
他嗯了一声,眼中有了笑意:睡得很好。
谢昭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自己想要听到的话语。
于是只能自己开口:殿下不问问我昨晚睡得好不好吗?
哪有人这样要别人问自己问题的?
傅陵失笑,好整以暇地看他,顺着他的心意问:那谢大人昨晚睡得好吗?
谢昭扬唇一笑:非常非常非常好。
他幼稚地用了三个非常,可见的确对昨晚的睡眠质量十分称心。顿了顿,他又飞快补充了一句:殿下身上有一种药香味有些涩,有些淡,却教我闻着十分安心。
安心?
傅陵心中一动,刚想说什么,就见谢昭放下碗筷,似是不好意思地同他快速说了句殿下我去御史台了后,就和兔子似的快步走出了屋内。
傅陵瞧着谢昭的背影,觉得官服也压不住他满身的少年气。
跑什么跑。
傅陵笑叹一声,好像永远长不大一样。
谢昭这一日到了御史台后,受到了来自同僚们的关切问候。不少人围在谢昭身边,用敬佩的眼光看向这位年纪不大胆子却很大的后辈。
没错,继冯德麟父子和太保大人后,谢昭的履历上又多了光鲜亮丽的几笔敲响鸣冤鼓,替林大人和十六卫洗刷冤屈,还顺带又弹劾倒了兵部尚书。
这般战绩,着实让以往自认见多识广的御史台同僚们也大开眼界,纷纷表示自愧不如。
谢昭没办法,只能挑了一些瞿州和昨日朝堂上的事情说与众人听。
所有人听得心满意足,自觉得到了第一手情报,终于散开。
潘岳对谢昭说:谢大人,您这回可是出了大风头了,如今您去街上问一问,这京城还有谁会不知道您的大名?
谢昭唉声叹气:怎么一点风吹草动,整个京城都人人知晓。
潘岳开解他:您这回做的事还叫风吹草动?昨日您敲响鸣冤鼓后喊的那几嗓子,听到的人着实不少。等廉宋去贾大人府上查抄后,这事情就更小不了。
见谢昭还是愁眉苦脸,潘岳看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谢大人不用担心,没人说您的坏话,大家都夸您勇于直谏,是难得的好官员。
他开玩笑:我们御史台先有一个敢于直谏圣上的何大人,后有一个敢于敲打鸣冤鼓的谢大人。有您和何大人在,真是我们御史台之幸。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潘岳话落,何方就与窦舜一齐走了进来。
两人刚刚下朝回来,脸色都有些奇怪。见潘岳与谢昭两人说这话,何方眼睛一瞪,训斥道:这是没有公文要处理了吗?别净想着偷懒!
他看向谢昭:谢大人,虽然你昨天立了大功,可你千万切记不要骄傲自满,也不能玩忽职守。
潘岳有些怕何方,他缩了缩脖子,向窦舜和何方问好后,很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谢昭不怕何方的臭脸。
他跟在何方和窦舜的身后进了书房,好奇地问道:我瞧窦大人和何大人的神情有异,是今日早朝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谢昭是个聪明人,窦舜并不打算隐瞒他。
他压低了声音,同谢昭说:今日早朝的时候,圣上下了旨,让太子结束自省,回到朝堂之上,继续辅佐圣上处理政事。
这行为所蕴含的意义实在不小。
谢昭心思一转,很快想明白,圣上昨日一定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让太子重回朝堂,也是为了想让太子和成王形成抗衡之势。
窦舜提醒谢昭:经过昨日一事后,谢大人现在应该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您一定要千万小心,别成了他人攻讦的对象。
他说得隐晦,但谢昭已听出他是在让自己小心成王。
能当官当到这个份上的人自然不会是蠢人。
成王和贾永韶之间的猫腻,不少人都隐约察觉出几分。只是成王毕竟身份尊贵,圣上看样子也不打算完全舍弃,大家昨日也只能当睁眼瞎,把所有的错事都一溜归结到贾永韶身上。
谢昭谢过窦舜的好意:窦大人,我懂得的。
这一日从御史台出来后,谢昭想了想,还是去了裴府找裴邵南。
他把自己的书房烧了一事告诉裴邵南,最后摊手道:你的那些画作诗词全都被烧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留下。
先不提画作诗词的内容,对方的作品被烧,谢昭好歹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早知道这样就不拿到我那里去了。
裴邵南挑眉:你说得当真?
谢昭点头:自然当真。
于是裴邵南当即给谢昭表演了个速画速写的绝活,提笔落下,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又有一幅大作产生了。
画作上正是幼年时捧着比脸还大的西瓜吃得开心的谢昭。生怕别人不知道画作上的人是谁,裴邵南还贴心地把谢昭的名字写了上去。
放下笔,裴邵南笑道:这火烧得真好,至少从此以后,我就可以请一些文人官员来府上参观我的画作了。
他轻叹一声,您别说,我等这一天等得很久了。
这是人话?
谢昭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上前把画作一卷,声音硬邦邦地和裴邵南道别:天色不早,我要回学涯街了。
裴邵南惊咦了一声:您刚才不是说不拿我的画作么?
谢昭把画卷往怀里一收,理直气壮道:我后悔了!
怕在这里再待一会儿,裴邵南又要多画几幅画,谢昭赶紧与裴邵南道别:天色不早,我先回学涯街了。
如今已是秋末冬初,天黑得快。
谢昭出了裴府,这才发现外头已经下起了雨。雨下得不大,但因着这天气,少不得带了几分寒,刺激得人直打寒颤。
谢昭撑起伞,快步朝学涯街走去。
一路走来,万家灯火渐渐点亮,街上行人稀疏。
谢昭经过拐角,抬起头,忽的愣住。
视线所及之处,有人正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静静地站在学涯街的街口。那握着伞柄的手修长白皙,手腕清瘦,在黑色衣衫的映衬下更显出几分病弱的苍白来。
仿佛是察觉到了谢昭的到来,那人把伞往上抬起,露出一张清冷如画的脸。
谢昭惊讶:下着雨,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雨水顺着伞往下滑,水珠滴落在地,发出滴答一声。
傅陵缓步走到谢昭面前,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突然收了自己的伞,往前一步来到了谢昭的伞下。
他左手拿着自己合上的伞,右手覆上了谢昭握着伞柄的手。
两人的手都被冻得有些冰冷,可是当傅陵的掌心覆盖上谢昭的手背的时候,谢昭却忽的觉得自己的手背隐隐开始发烫。
他下意识松开了手,油纸伞并没有滑落,而是被面前之人稳稳地握在手中。
伞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撑一人足够大,撑两人却是有些挤。
谢昭又闻到了淡淡的药香味。
傅陵小心地将伞轻微倾斜,替谢昭挡去斜雨细丝。
他垂眸看向谢昭,眉眼舒展:我来接谢大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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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赏梅
两人撑着一把伞,手臂挨着手臂,肩膀挨着肩膀地回到了学涯街的宅子里。
到了屋内,傅陵收起油纸伞,谢昭偏头去看,才发现他的肩膀一头已经被淋湿。谢昭看了眼自己清清爽爽的衣裳,再看看傅陵有些潮湿的青丝和黑衫,没忍住又气又笑道:您这真是自找苦吃。
明明可以待在屋内等他回来,却偏偏要出去等人;明明自己也带了伞,却偏偏要和他共撑一伞,半个身子都被打湿。
傅陵收好伞递给一旁的齐阑。
听了谢昭的话,他淡淡笑了笑,轻声回:算不得苦。
谢昭说他自找苦吃,他却回谢昭一句算不得苦。
直到齐阑重重咳了一声,谢昭才回过神来。
他的耳后根又红了起来,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殿下这话实在是太犯规了。
傅陵看着他慌慌张张地率先进入屋内,没忍住握拳轻笑了一声。
这一晚上沐浴完后,谢昭睡不着,干脆披了件外衣敲响了隔壁傅陵的房门,等门打开后,他拢着将将披在肩上的外衣,笑眯眯地和傅陵问好:晚上好,殿下。
傅陵满头青丝披散在身后,穿着白色的单衣,一副快要歇息的模样。
他拦在门口,也没有立刻让谢昭进门,反而好整以暇地低头看谢昭,笑了笑:谢大人这么晚来,有何贵干?
谢昭假模假样地看了看外头的天空,深沉道:殿下不觉得今晚夜色旖旎,雨声淅沥,正是抚琴赏乐的好时候?
傅陵终于听出他的来意了,顿时失笑:感情这谢昭是想要听他抚琴了。
他也不说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低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谢昭片刻,然后侧过身子,让谢昭进屋。
谢昭却以为他这是默许了,于是乐颠颠地进屋。
他特别自觉地在琴桌旁坐了下来,等看见琴上落了些灰,还主动拿了布小心翼翼地把古琴擦拭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谢昭期待地朝傅陵看去,他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说:现在可以了吗?
傅陵坐在了一旁的塌上,见谢昭坐在琴桌旁一副殷殷盼望的样子,不由从唇边溢出一声笑。他轻轻摇了摇头,和谢昭说:先不急。
见谢昭有些疑惑地看来,他唇角扬起:我有另外一事要问谢大人。
另外一事?
虽然没能立刻听到傅陵的琴声,谢昭有一些失望,可听了傅陵的话,他还是起身与傅陵一同坐在塌上,好奇地问:殿下要问什么事情?
傅陵从一旁拿出一纸画卷,慢吞吞地拉长了声音:谢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等见到这画卷的时候,谢昭的心就猛地一跳。
虽然这画卷未展开,但谢昭莫名就是知道,这幅画卷就是今晚他从裴邵南家中带来的那一幅可是这画他不是交给秉文,让秉文找一处收起来吗?
谢昭见傅陵一脸不喜不怒的表情,声音不知不觉低了下来:这画怎么会在殿下手中?
傅陵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今天秉文来问我有没有画筒,说是要存放画卷。我问他是谁的画,他便把一切都告知于我。
见谢昭愈发低下了头,傅陵顿了顿:原来裴大人和谢大人小时候那么要好啊。
这个秉文真是要害死他了!
谢昭心中叫苦不迭。他也不好辩驳自己和裴邵南的关系,毕竟两人的确小时就认识,长大后关系也算要好。
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谢昭干巴巴地解释:就竹马。
傅陵挑了挑眉。他把画卷重新放进画筒中,接着把画筒递给谢昭。
在谢昭有些惊讶的神色中,他哑然一笑:谢大人以为我会因为这幅画对你生气?
谢昭的确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画筒,悄悄打量傅陵许久,才确认他是真的没生气。
说来也奇怪,知道他不生气自己和裴邵南幼时相识的情谊,谢昭心中又隐隐约约冒出些失落来。
他把画筒放到一边,又挨傅陵挨得更近,轻轻撞了下傅陵的胳膊:殿下心里没什么别的感受?
傅陵回:当然有。
谢昭笑了,逗他:殿下说说,是什么心情?
什么心情?
傅陵淡淡看他一眼,站了起来。谢昭原本半挨着他,他这么一站起来,谢昭一下子失去了着力点,差点没摔在塌上。
见谢昭反应快速地双手支在塌上,有些幽怨地看来,傅陵眼中漾出几分笑意:大约是不想给谢大人抚琴的心情。
不想抚琴了?这怎么可以!
原本想逗人,结果到头来居然逗到了自己的谢昭大惊失色:我该如何做,殿下才会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