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陵问:是怎样的知己?
谢昭便笑道:殿下弹琴给我听、我也会对殿下好的那种知己。
他补充道:只要谢昭还在,从此以后,无论是谁都别想欺负殿下。
虽然知道一切不过是梦,可傅陵的心中还是隐秘地生出了无限欢喜。
他看着谢昭,觉得一切过往的灰色全都褪去。他的眼中只有眼前笑容明澈眼神明亮的谢昭。世界以谢昭为轴心天旋地转,那些曾经与谢昭相处的片段逐渐填满了所有的空间。
傅陵身处这个世界,原本冰冷的身体渐渐有了温度。
谢昭歪了歪头,笑着朝他伸出手。
傅陵看着他,冥冥之中,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好像就是为了等待这个人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眼前似的。
哪怕满地都是荆棘,他也毫不犹豫地向前大步走去,伸出手与谢昭十指相握。
在这虚幻的梦境,傅陵俯身亲吻在谢昭的唇上。
他轻喃:谢昭,你来了。
如同一个在寒冬跋涉已久的人突然见到春天,他仅仅只是看着谢昭,心中就是满心的欢愉畅快。
这实在是一个好梦。
因此哪怕被胸口的疼痛惊醒,傅陵唇边也还带着笑。
在一旁的齐阑很快发现他醒来了,一边吩咐宫人去拿药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傅陵坐起身来。
齐阑拿茶水来给傅陵润了润喉,紧张地问:殿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喊太医来?
抬手的时候似乎拉扯到了胸口的伤口,傅陵面色一白,下意识蹙起眉。
可下一瞬,他垂眸看着自己已经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伤口,眉眼却渐渐舒展。他又想起自己刚才做的梦,眼角的笑意便一点点蔓延。
傅陵笑了笑:有点疼,但感觉不错。
他伸手按压了下自己的伤口,登时便觉得一种锥心的痛苦席卷全身。
明明疼得指尖都在颤抖,可他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傅陵懒懒地向后一靠,青丝滑落到肩膀,他满足道:活下来了啊幸好活下来了。
他赌赢了。
所以,他替自己挣到了一个和谢昭的未来。
齐阑看到他的动作,气得脸色都不好看了。
他忍着怒气埋怨道:您怎么能够对自己下得去这样的狠手?那一剑完全贯穿了您的胸膛,幸好擦着心脏过去,并没有伤及到要害。纵然这样,您也昏睡了足足有十日。
齐阑不明白:那谢大人就真的有这么好?好到您做到这种地步,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
听了这话,傅陵抬眸,静静看向齐阑。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回答齐阑的问题:嗯,他的确很好。
齐阑都快疯了。
他对谢昭倒不讨厌,毕竟谢昭的确对殿下很好,那一晚甚至愿意放殿下离开。可是想要殿下为了谢昭受了这么多苦,齐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心中一梗,他口不择言道:现在我们已经回到了北燕,您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殿下,何必还要再记挂谢大人?北燕年轻英俊的少年郎多的是,比谢大人好的仔细找一找或许也有。
齐阑这话的意思,是觉得他谁都可以?
傅陵满心荒谬,冷冷看齐阑一眼:世上只有一个谢昭,我只要这个谢昭。
他闭了闭眼,不想再与齐阑说这个无意义的话题:此事你不要再提。
齐阑不服气,还要说什么,却听身后有人走进屋来。
他转过头,看到男人疏朗端正的面容,表情不由严肃起来,眼神也变得警惕。他朝男子躬身行礼:见过大皇子。
大皇子?
傅陵睁开眼,对上男人饶有兴致看来的目光,眼眸一沉,淡声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大哥竟然也会来我这边走动。
他意味不明地开口:我没想到如今大哥居然还会来见我。
傅睢听出他语中的轻嘲。
知道自己和二弟派人追杀他的事情已经暴露,他也并不羞愧,反而大咧咧一笑:你可是未来的天子,我迟早有要见你的一天。
傅睢倒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坐在傅陵床边的矮凳上。
瞥见一旁的齐阑下意识绷紧了身子紧张地看来,傅睢心中好笑:三弟你也不用担心,你我都明白,在北燕以外的地方再怎么打闹都不是问题,可是这里是北燕,是宁邑,是皇宫在父皇的眼皮底下,我是没胆子再做什么的。
谁都知道,北燕的那位帝王是个怎样偏执霸道不可一世的男人。
这里是他圈定的地方,他便不允许任何人违反他的心意。
说到这,傅睢耸了耸肩:事到如今,一切都成定局。父皇想要你做太子,他便不允许任何人来和你抢夺,我也只能老老实实退回自己的界限以内。
毕竟我们都知道,父皇要是真的发火,也不会在乎我们是不是他的亲儿子。
说到这,他自嘲一笑:这点想必三弟比我更了解。
听了这话,曾经被废黜后被送去当了多年质子的傅陵沉默。
哪怕没有人说出来,但北燕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坐在皇位上那个人可并不是一个宽厚慈爱的仁君。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疯子。
傅陵收了笑,眯起眼看傅睢。
他懒得与傅睢绕圈子,干脆开门见山道:所以大哥今日来我这里,难不成就是为了和我谈谈天?
当然不是。
傅睢看着傅陵,唇角微微扬起:我是来投诚的。
投诚?
傅陵扯了扯嘴角:大哥拿什么来投诚?
一个消息。一个关乎你所爱之人的消息。
傅睢满意地看着傅陵终于正眼看向自己。
他说出这消息,挑眉问傅陵:这消息够不够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傅陵眼眸沉沉:当然够。
傅睢说完话,也不继续待在这里讨人嫌。他一边起身一边感慨:这一回我也是看透了,最像父皇的人到底还是你。
他瞥了眼傅陵胸口的包扎处和苍白瘦削的面颊,哼笑了一声:能够拿刀将自己捅对穿,还是为了个男人,你也真是有魄力。
傅睢想,他这三弟看着清清冷冷,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个疯子。
也怪不得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到最后父皇还是让他当了太子。
傅陵掀开被子起身。
这一番动作过大,引得胸口的伤口隐隐撕裂,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神情不变。
不管怎样,都谢过大哥的消息。
傅陵看向齐阑,淡淡道:齐阑,给我准备衣物,我要面见圣上。
齐阑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皱眉劝阻:殿下,您的伤口还未痊愈,太医说您还不行
你现在是不听我的话了吗?
傅陵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道:我说,给我拿衣服来。
齐阑不甘心地看了傅陵一眼,最后还是低下头,不甘不愿地应道:我这就给您拿。
太子的衣服自然是有规制的。
傅陵现在身上的这一身黑色常服袖口衣摆都用金线绣出了精细的龙纹,面料绵软,做工精致,与之前在大峪所穿的普通黑衫有着云泥之别。
傅陵穿着这一袭太子常服来到北燕天子办公的昌和宫外时,正听到他十余年未曾相见的父亲似乎把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冷笑道:好一个傅弘,他在大峪追杀亲弟的事情朕还没同他追究,现在竟然又敢在宁邑下手。
他声音阴冷:朕还没死呢,幺蛾子就这么多,可见他这么多年来日子的确是白过了,更可笑的是他明明蠢笨如猪,却偏偏胆大如牛。
傅陵站在殿外,听到这尖酸刻薄的评价,没忍住唇角一勾。
曾程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微臣回来这几日,闲着无事也在宫中的侍卫里找出了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顿了顿,他道:臣已经派人拷问过,这些人私下都同二皇子的人接触过。
殿内傅翊的声音更冷:在朕身边都敢放自己的人,朕看他明天就要一杯毒酒赐死朕了。
他讥讽一笑,不含感情地下了命令:曾程,你带人把二皇子请来宫里,就住在佛心殿内咱们二皇子既然每天都想着北燕的天下,就让二皇子好好在宫中替我北燕的列祖列宗好好祈福吧。
这是在宫中□□的意思了。
傅陵并不觉得意外:他那二哥敢对这男人的要求阳奉阴违,自然要做好被这男人打击报复的准备。
没人比他更清楚,在这片土地上,这男人的意志凌驾于天,不允许任何人违背。
傅陵漫不经心地想,如果像这个男人一样当皇帝,那的确是很不错的事情。
至少他要护着的人,绝对没有人敢动心思。
曾程接了命令,从昌和宫走出的时候,恰巧迎面撞上不声不响站在门外的傅陵。
殿下伤没好怎么出来了?
曾程皱眉,停在傅陵身前:您身子未大好,不该随意走动。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紧紧看着傅陵:如果是为了那件事而来的话,我劝您还是回去吧。您也知道,圣上下定的决心,一向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您或许不知道,我下定的决心,同样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傅陵的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可是眼神却很亮。
他淡淡一笑:曾大人放心,我比您更珍惜自己的身子。也请您稍微给我一些信任,相信我将来能给您想要的一切。
说完这话,他不顾曾程的表情,垂眸踏入殿内。
接下来他要觐见的人,是他血缘上的父亲,这个国家说一不二的九五之尊。
也是他在全天下最恨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疯子皇帝写起来好带感~感谢在20200809 01:34:01~20200810 00:3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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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耻辱
在侍从的通报声中,傅陵嘴唇微微抿起,提步步入宫中。
满室寂静中,他垂眸低头,不去理会上方如有实质的冰冷视线,屈膝跪在地上,淡声道:见过圣上。
他昏迷多日醒来,到此刻只喝过几口茶水,猛然跪在地上时,当即眼前一黑。傅陵咬了咬舌尖,淡淡的铁锈味在口中散开,等到再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上方的男人不叫他起,他便跪在地上,神色波澜不起。
傅翊坐在上方,一动不动地看着傅陵。
傅陵半垂着头,他只能看清楚他上半张脸,瞧见他露出来的皮肤苍白到几近透明,因是垂着眼,那眼尾便有些往下,可眼神却冷淡,平白生出几分桀骜来。
他着迷地看着傅陵的眉眼,心想:真像啊这眉眼,仿佛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傅陵哪里都像他,唯独眉眼随了她,傅翊觉得傅陵长得最好的地方也是这眉眼。
傅翊嘴唇微张,无声念了个名字。
他又神游了片刻,像是把地上这个重伤未愈、十余年未见的儿子忘了似的,偏过头去看窗外的天。
窗棂把天空切割成不同的形状,方寸天空也变得支离破碎。
这一刻,傅翊的脸一半隐于暗中,他看着天空出了神,眼神晦涩。
一炷香后,傅翊终于回过神,单手支着下巴,懒懒地看了傅陵一眼。
他哼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怎么去了大峪这么多年,回来后话都不会说了?他问:连一句儿臣都不说?也不喊朕父皇?这点你该和你大哥二哥好好学学。他们无论是在私底下怎么编排朕,到了朕面前还是要恭恭敬敬喊朕一声父皇。
傅翊盯着他笑,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哄得朕开心了,朕才乐意送你荣华富贵,你说有没有道理?
傅翊的确是个爱听好话之人。
过去这些年来他最宠爱傅弘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傅弘虽然心眼最多,但在傅翊面前表现得却比狗崽子还乖,至少在面上,在父慈子孝这一块,他是最乐意配合傅翊演戏的儿子。
可悲的是,这出戏演了十多年,傅翊依旧冷静,傅弘却渐渐把把那虚假的宠爱当了真,当真以为傅翊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父亲,愿意包容他所有的错误。
傅陵想,傅弘怎么那么蠢呢?
不过也不怪他,因为多年前,他也曾经这么蠢。
面对男人的问题,傅陵扯了扯唇角:您是君,我是臣,喊您圣上并没有问题。
事实上,傅翊和傅陵都知道这话有多敷衍。
他为什么不喊?分明就是不想喊。
傅翊笑了。
他也不揪着称呼的事情继续说下去,开门见山问傅陵: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应该伤得不清?怎么伤还没养好,就赶着来见朕?
他意味深长道:这份孝心着实感人。
傅陵想到傅睢不久前说的话,眼眸幽深。
我听闻您要出兵大峪,特来相劝。
他终于抬起头,与面前的男人双目相视,不畏不惧道:北燕和大峪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和平,您何必要打破平衡?
原来你找朕是因为这事。
傅翊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
他也不想去追究傅陵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径直起身走到傅陵身前,居高临下地看他,不屑道:不过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以为简简单单说一两句话,朕就会放弃自己的决定?
傅陵冷冷看他:大峪兵力不弱,边境又有谢家军坐镇,开战不过是劳民伤财,还会引得边境百姓流离失所。
说到这,他缓缓起身,看向面色愈发寒冷的傅翊,最终还是没忍住嘲讽道:还是说您已经忘了多年前北燕铁骑被谢家军追得落荒而逃的景象了?
话刚刚说完,傅陵只觉得身子被人狠狠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