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文闭上眼,一口气把话都说出来:他们说,太子殿下昨晚遇刺了!
什么
谢昭在床上楞了些许时间,大脑这才反应过来秉文话中的意思。他顾不得还有些酸疼的身子,惊得腾的从床上蹦起来,撞到了床顶。
脑袋和红木制的床顶来了亲密接触,谢昭当下被撞得眼冒金光,嘶的一声又倒回了床上。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秉文还没反应过来,谢昭已经白着脸倒在了床上,一边小心翼翼地揉着头顶,一边皱着一张苦瓜脸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
秉文连忙去扶他起来:您被撞得疼吗?
废话,当然疼!这是脆弱的脑瓜子,而不是什么破铜烂铁。
谢昭顾不得疼,掀开被子就要起来:秉文,快替我找件得体的衣服来,我要去太子府上看一看。
秉文也知道此事攸关重大,因此动作麻利地替谢昭准备衣物去了。
谢昭急急忙忙穿戴整齐赶到太子府上的时候,太子府上已经挤满了官员了。他匆匆瞥了一眼,几乎是京城里有点地位的人都来了。
丞相徐一辛正坐在正厅里,林铮、裴书林和其他尚书个个全都已经赶到,所有人都表情严肃、满眼后怕。
谢昭走到窦舜身后,小声向一旁的何方打探消息。
我来得急,知晓的事情不多。他压低声音问何方:何大人,您赶快和我说道说道,太子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伤的重吗?
何方嫌弃谢昭来得太慢,有些不满地瞪了谢昭一眼。
虽然如此,但他轻哼了一声,想到谢昭不清不楚丢的是御史台的脸面,还是勉强和谢昭解释:昨晚太子带太子妃出门过乞巧时,突然被一个打扮成小贩的此刻袭击了。虽然侍卫反应迅速,但刺客动作还是过于灵敏,拿匕首刺伤了太子。
至于伤势
何方朝太子的内寝看了眼:现在太医们还在诊断。
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刺客,一个人就去袭击一国太子?
谢昭咋舌,觉得整件事最让人震惊的是,一个刺客混做小贩,居然真的突破了重重侍卫的保护,孤身一人伤到了太子!
哪怕不用问,谢昭也知道昨晚的这些侍卫们的下场肯定好不到哪里去。若是太子安好,这些侍卫尚且能戴罪立功;可若是太子出了事,这些侍卫自己的命不说,怕是连家人都要被牵连。
只希望太子没事。
谢昭想到还在成源的秦厚德,没忍住叹了口气。
一室的大臣挤在一块,又是在炎炎夏日,不一会儿所有人的额角就开始滴汗。
可是想到在内寝尚不明状况的太子,谁也不敢吭一声:若是太子真的出了事,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终于,在一众大臣们的期盼目光下,太医从屋内走了出来。
迎着满屋子的眼神,太医松了口气,轻声道:虽然匕首插入了胸膛,可幸好不深,也没伤及内脏。想必休养两三个月,太子又能恢复如初。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由吁出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谢昭趁着这时候抹了抹脸上的汗,朝上方看去,果然见到徐一辛攥着的拳头终于松开,阴沉的神色也缓和过来。
他有这种表现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徐一辛身为太子的亲舅舅,同时也是太子最大的盟友,他在太子身上耗费了二十多年,若是太子出了事情,白白让成王捡了便宜,只怕徐一辛呕都要呕死。
太子没事自然最好。
徐一辛身为丞相,眼下在屋内官职最高,自然是要主持大局。他端坐于上方,向来冷静从容的丞相第一次彻底撕开面具,显露出自己内心十足的愤怒。
目光沉沉地扫了一眼屋内的官员们,徐一辛冷笑一声:太子没事,那接下来就要想办法揪出这个胆大之人。我倒是要瞧瞧谁竟然敢在一国都城对堂堂太子下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在听徐一辛这么说后,屋内的官员们都附和称是,个个都生气地说要找出黑手。
谢昭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从所有人面上划过,心中升起几分疑虑:到底是谁动的手?太子若是出了事的话,谁获利最大?
不仅谢昭这么想,屋内其他的官员的心思转了一转,不约而同地都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
太子若是出了事,得利最大的当然是目前还在府里面反省自己的成王了。
可是这个想法产生后,所有人都不由升起另一份怀疑来。
那就是,成王真的如此胆大妄为吗?换个说法是,成王真的有如此愚蠢吗?
谢昭的目光顺着满屋子的人,遥遥与屋子角落里的万旭对上。
对方显然一直关注着谢昭,见谢昭看过来,还饶有兴致地朝他莞尔一笑。
谢昭皱了皱眉,立马收回了目光。
他想:如果成王真的做了这事,万旭此刻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徐一辛环视了一圈屋内的官员们后,最终把目光放在刑部尚书杨巡的神色,冷然吩咐道:杨大人,听说那刺客昨晚已经被抓到了?
遇到这事,杨巡心里也恨那背后之人。
他眉头紧皱,点了点头:那刺客被抓到之后想要跑,很快被侍卫抓住。刺客显然有备而来,被抓到后就想咬舌自绝,幸好侍卫中有人反应快,及时卸了他的下巴,这才没让这刺客轻易就这么死去。
杨巡看向徐一辛:眼下那人已经被关进了刑部的牢房里,由廉宋负责。
由廉宋负责?
徐一辛听说过这位刑罚高手的名声,心下放心,满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等刑部的好消息了。
他站起身,对官员们说:太子无事,诸位大人就先回去吧。人太多,响声太大,也会惊扰到太子,影响太子恢复身体。
丞相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都做足了关心太子的模样,说了几句关切的话语后相继离开。
一国太子被刺杀显然不是小事。
谢昭心里存着事,离开太子府后便径直前往刑部,想要去看看那位刺客。他也不过存了碰运气的想法,没想到报上名字后不久,便有狱卒跑来和他说廉大人同意他进去。
狱卒上下打量了一眼谢昭,见谢昭一身干净清爽的模样,把廉宋的原话传给谢昭:廉大人说。只要谢大人受得住的话,他并不介意您进去看看。
受刑的又不是他,他为什么会禁受不住?
谢昭觉得廉宋实在太小瞧他了。他摆摆手说不要紧,跟随狱卒进如牢房,就见到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官员正站在牢房门口等他。
见谢昭进来,青年颔首问好:谢大人好。久闻大名,终于一见。
这人就是廉宋?
谢昭的目光从对方堪称清秀的面上划过,友好回道:今日真是麻烦廉大人了。他跟在廉宋身旁一起向牢房深处走去,好奇道:我与廉大人素未蒙面,但廉大人为何愿意同意我进来?
这种刺杀太子的刺客,一般人应该也不得轻易相见吧。
因为相信您和这事无关。
廉宋平静地看向谢昭,声音没有起伏:您不是蠢人。
被夸不是蠢人的谢昭觉得廉宋这人有点意思。
他看着廉宋:谢谢廉大人的夸奖?
廉宋再次直视前方,带着谢昭往牢房最深处走去。
牢房外一片艳阳天,牢房内却阴冷潮湿。廉宋听着隐隐传来的哀嚎声,淡漠的脸上依旧无波无澜。
被关捕的刺客的牢房就在前方,廉宋垂落在身侧的右手手指微微蜷缩一下。他问:谢大人,您确定还要往前吗?
谢昭嗯了一声:如果廉大人不介意的话。
下官当然不介意。
已经到了目的地,廉宋停住脚步。
已经禁受过好几轮刑罚的刺客才刚陷入昏迷不久,转眼又被一桶盐水泼醒,疼得浑身冒冷汗,想要呻吟,却又由于被卸了下巴,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呜咽。
视线逐渐清晰,转醒的刺客看清面前站的人是谁,虽然蝴蝶谷已经被刺入铁链子,但还是挣扎着往后退去。
他惶恐地看着面前外表人畜无害的清秀青年,想到昨晚这人对自己用的那些刑罚,恨不得当场死去。
铁链子被拖动,发出沉闷厚重的声响。
在刺客恐惧的眼神中,廉宋对谢昭淡声道:要是您感到不适,不用知会我,直接出去就好。
谢昭看了眼伤痕累累的刺客,只觉得自己的蝴蝶谷也开始隐隐作痛:好的,廉大人不用顾忌我。
廉宋点了点头,把目光又放到了刺客身上。
他面无表情地对一旁的小吏道:那这样的话,我们开始吧。
起初,谢昭觉得自己或许能坚持半个时辰。
可事实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就从牢房里快步走了出去。对上门口狱卒了然的目光,谢昭感受着后背的冷汗,回想起刚刚见到的血腥画面,勉强挤出微笑。
这笑实在是难看得紧。
谢昭扶着墙壁,感受着当头的烈日,觉得自己这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回了人间。
有些记忆是越想忘却,脑海越是要想起。
谢昭想到再次想到廉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面色愈发苍白。他捂紧肚子,觉得自己的腹中也开始隐难受,幸好早上没来得及用什么吃食,否则只怕他现在会更加狼狈。
半晌后,他终于缓过劲来,白着脸自言自语道:刑部廉宋,果真名不虚传。
谢昭想,以廉宋的手段,那刺客能挺到现在也不容易。
不过,再怎么铁骨铮铮的汉子,依照廉宋那种用刑罚的力度,想必也坚持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廉宋从牢房里出来。
对上谢昭好奇的目光,一身血腥味的清秀青年平静道:招了。他似是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说出答案:是成王。
真是成王?!
谢昭听到这答案,险些没站稳身子。
他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话是:成王真的有那么蠢吗?
作者有话要说: 廉宋小哥的名字我好喜欢的。
我当时随手取的,但写下来感觉非常贴合他本人的性格,说不清为啥,但感觉两个字组合起来,好像这个人就叫这个名一样。
第94章 情人
傅陵赶回距离宁邑十里外的山间竹屋的时候,正巧是傅翊派人来接他的前一夜。
一个多月前,他伤口恶化,是曾程提出将昏迷不醒的傅陵送到范益那里医治。范益医术高超,素有神医美誉,这些年医治过不少奇难杂症。傅翊听说他的名声,也不顾范益乐不乐意,几年前便将范益直接掳到宁邑,强迫范益为他做事。
遇到这么个霸道的主,范益也没办法,偷跑几次被抓回来后,他也憋屈地熄灭了离开的心理,委委屈屈替傅翊开始做事。
做事也是有要求的:范益就不爱待在人多的地方,于是便向傅翊要求去山间居住,整日种种药草,开发一些新的药方。
傅翊宫里养了一群太医,寻常小病太医也能医治,因此听到范益的要求倒也没多苛责,干脆地把人放在宁邑十里外的一处山谷里。
那时候傅陵的伤势称不上乐观,但也并没有坏到传言中那么严重。
等这位刚归回到宁邑不久的太子被送到竹屋里,范益把人治得差不多后,便眼不见心烦地想要赶傅陵回宁邑:他对傅翊有气不敢出,连带着对身为傅翊儿子的傅陵也看不顺眼。
按照范益的话说就是:这姓傅的都不是好东西,蛇鼠一窝。
当然这话他也只能背地里偷偷嘀咕,绝不敢当着傅家人的面这么说的。范益身为大夫,比谁都知道生命的可贵,他可在乎自己的一条老命了。
范益没想到的是,这傅家的小崽子来了就不想走了。
不仅如此,他还想拉着他一起做坏事。
什么?你要我陪你骗你那疯子亲爹?
听完还躺在床上的傅陵的话,范益急得跳脚,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傅陵,吹胡子瞪眼睛:被他知道我可没好果子吃!你是他的亲儿子,他再怎么样也留你一命,可我又不是他老子,他知道我有胆子做这事的话,还不得把我一刀砍了?
傅陵目光沉静,像是要望进范益眼眸深处。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戳中了范益的心窝:如果范大夫帮我这个忙,来日我就归还范益一个自由身。
自由
一听到这个词,刚才还信誓旦旦说着决不上贼船的范益一下子哑了声音。
他烦躁地扯了扯自己半白的头发,直把自己的头发扯得毛毛躁躁,又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里转了几个圈,这才猛地一咬牙站在了傅陵面前,紧紧盯着傅陵,急促道:你说的是真的?
自由实在是个太迷人的词。
范益想起自己这些年来被囿于这一片天地的日子,呼吸窒了窒,心跳也有些加快,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傅陵,紧张地问了一连串问题:你能做到?你怎么做?我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言而无信?
我能不能做到,您比我清楚。
傅陵平静道:至于我会不会言而无信,我想您不必烦忧太多。如果您还想要逃离我父亲的掌控的话,我称得上是您唯一的希望。信我的话,范大夫至少还能有个盼头。
这话真是气人!
范益气得又开始揪头发。直到他愤愤扯断了好几根白头发,他才绝望地想明白眼前这个可恶的小狼崽子说得不错,他的确只能相信他。
毕竟这是北燕的太子殿下,北燕未来的天子,是被傅翊亲自选定的继承人。
信他,当然只能信他
受制于人的范益深呼吸一口气,决定向自由屈服。他恹恹地站在傅陵面前,垂下头问:说说吧,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范益没想到的是,傅陵只是想要让他撒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一个能让他暂时离开北燕一段时间的小谎言。
大费周章的,只是要离开一段日子?
范益虽然想不明白傅陵的用意,但傅陵要他做的事情并不算过火,因此还是答应了下来。所幸傅陵还算守时,赶在傅翊的人到来前,他在乞巧节后很快回到了山间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