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石沱恢复了理智之后,一个艰难的抉择又落到了他的肩上。
现在他究竟是应该果断放弃这座威戎堡,带着剩余的金军返回凤翔路深处德顺州,甚至是更远的平凉府。还是毕其功于一役,打下这个堡垒?
如今大军主将乌古孙已死,这个决定金军前途和命运的权利就落到了他的手中。在这两天里石沱都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在他的脑海中,反复的闪过了许多画面。
当初元帅乌古孙受伤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说过的那番话——“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谁在坚持一下,谁就是赢家!”
除此之外,还有他火攻魔峰塔的时候,塔上那些没了弹药的守军拆掉自己的塔尖和围墙,向下方投掷石头的情景。
就在当时,魔峰塔下的金国签军已经是密密麻麻,上面随便扔下一颗手榴弹就能炸死一大片人,但是对方却根本没有那么做!
血流成河的城墙之下、横尸遍野的城外平原、破败不堪的威龙堡城墙、还有烈焰熔炉一般的要塞内部!
这一张张画面,围绕着石沱的脑海“唰唰”的转个不休。整整两天都在他心中盘旋来去,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此时此刻,这位石沱早已经今非昔比。现在的他已经在这场惨烈的城堡攻防战中,逐渐蜕变成了一个堡垒防守和进攻专家。
如今那些威力巨大的棱堡,位置极其难受的防御塔,看似无用但却威力无穷的铁丝网。
那些让人恨得牙根都痒痒的战壕倒打工事,能上不能下的马道城墙,易守难攻的魔峰塔,全都牢牢印在了石沱的心中。
经此一战之后,石沱可以大胆的说,在整个大金国军队里面要是说到守城技术,别说是石沱本人了。就是在他现在的军中随便挑出一个女真族将领来,都足以横扫大金国所有的守城大家。
这场惨烈残酷的要塞攻防战,已经让此时的石沱脱胎换骨,成了一个堡垒战术大师!
可是他对这个堡垒了解的越深,就越对它心存恐惧。
因为他已经无数次以为,自己掀开了对方最后的一张底牌,可是他又随后经历了无数次惨痛的失败和巨大的伤亡!
就这样,经过两天的深思熟虑之后,最终石沱还是承受不了这次战斗完全失败的惨痛代价,决定最后再尝试一回。
于是就在烈焰焚城之后的第三天,石沱派出3000金军向着堡垒进攻。
没想到,这一次自己下令进攻威戎堡,却再次让石沱惊讶万分!
……
在金国军队逐渐前出,接近城墙下的时候。却依然还没有受到对方的任何攻击——这一点石沱其实早就想到了。
对方已经没有了远程武器,那种杀伤力巨大的火铳和火炮都已经用光了,这他是知道的。
可是当3000名金军顺着城墙进入堡垒内部以后,他们立刻就派人给石沱送来了消息——要塞里面无一人,他们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抵抗!
于是石沱立刻果断的让自己的卫兵跟上。他亲自骑着战马,顺着大门走进了威戎堡。
此时的石沱在一步步走进威戎堡大门的时候,他心中胆战心惊的那种感觉,就不用提了。
前几次曾经遭遇的埋伏已经让石沱成了惊弓之鸟,所以他心中极为惧怕这座魔窟一样的城堡。
但是即便如此,他作为一军统帅,也必须亲自进去看看才行。
如今他的一万多手下都在看着他,如果他流露出来的恐惧和害怕被自己手下看出来,那他在金国军队里也就不用再混了。
等到石沱策马进了威戎堡之后,他就见前面进来的那些金军,一个个就像是泥塑木雕一样,成片的站在威戎堡四面的城墙上,就像是一排木桩。
而此时城墙之下,城门附近也有数百名金军正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石沱看着他们的背影,居然像是被巨大的恐惧给震慑住了,一动都不动一样。
于是当石沱莫名其妙的催马向前,越过了城门洞再向前走了一段之后。这时候他的战马才猛然停了下来。
之前的那些儿郎派人向他汇报的一点儿没错,城里面确实是没人了——准确的说是没有任何的活人了!
此时威戎堡内部的情况,石沱一眼看去,差点就从马上一头摔下来。
只见威戎堡里面所有的一切全都是纯黑色的,宛若木炭雕成的一件件工艺品。
四面的城墙,还有眼前的魔峰塔,上面全都带着一层纯黑色的焦炭粉末,质地就像是黑色的丝绒一样。
与此同时,在城里的整片地面上,呈现出了一片犹如地狱般的景象!
无数金军战士的尸体被烧成了一片焦黑,就如同密林一般罗列在城内宽大的空场当中。
这些尸体,有的已经彻底被烧成了灰烬,有的则是凄惨至极的留下了半边身子。
其中绝大多数的尸体在被过火焚烧之后,依然还呈现着他们死前最后一刻,垂死挣扎的状态。
石沱可以清楚的看到,这些金军士兵们向天怒吼的嘴巴里,烧得焦黑枯槁,宛如枯叶般的舌头。
他们的眼眶里的眼珠已经被彻底烧化,就像是幽黑深邃的空洞,好像依然还在满怀绝望的看着远方。
这些人挣扎着的手部筋脉突起,在死前定格的那一刹那身上充满了力道感,还有一种瞬间剪影带给人的震撼。
还有他们每个人身上,由于烧灼形成的、触目惊心的裂缝。
地面上成千上万这样的尸体,千姿百态绝无雷同,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惊涛拍岸的黑色海洋,一片墨汁染成的雕塑!
当你在近处仔细看的时候,他们每个人的身上却都带着那股死前留下来的惨烈和绝望的味道。当这些东西聚集起来,达到成千上万的时候,带给人的恐怖简直是难以形容!
此时的石沱就觉得自己的马蹄下刷刷作响,听起来像是踩碎了什么酥脆的东西。
他强忍着没有低头去看,而是尽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不那么紧绷而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