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秀莲又面露恍然,拍一下手说:“就是他,没别人了!”
既然已经推断出来是谁了,宁金生一不做二不休,转身就往队里去。胡秀莲也没再站着,跟在他身后就走了,后面又跟着宁波宁洋跑着小碎步。
宁金生一家四口一走,船上的大姐忍不住摇头叹口气。她男人这会忙完事从船屋里出来,好奇看向宁家一家四口走掉的方向,出声问:“跟谁说话呢?”
这大姐说:“宁金生和胡秀莲两口子,带着他家两个小猢狲,过来找阿香呢。这一脸的凶气,看来是不找到阿香不会罢休了。”
她男人又好奇问:“阿兰惹的事,抓阿香做什么?”
这大姐撇嘴耸一下肩,“还能做什么,听说今天去考场没蹲到阿兰,阿兰抓不回来了,赵家那边没办法交代,肯定是想抓阿香帮家里平事呗。”
她男人愣一下,然后吐一句:“神经病。”
***
宁金生和胡秀莲带着宁波宁洋离开河边,没有立即回家,而是直接杀到了林建东家里。到林家叫门的时候,林家人正在挨个洗澡准备睡觉。
老大林建国出来开门,看到宁金生夫妇一副过来兴师问罪的模样,他下意识愣了一下,然后还算客气出声问了句:“叔婶,这么晚了你们有什么事吗?”
宁金生和胡秀莲却分毫不客气,气势汹汹的,宁金生直接冲林家屋里大声说:“我们过来找林阿三,叫林阿三给我出来!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林建国还没说话,听到这话的林家人纷纷都出来了,当然也包括被宁金生指名道谢了的林建东。一家人一起看着宁家四口,陈春华最先出声:“干什么呢?”
胡秀莲看到陈春华就没好气,“干什么你家阿三知道,他把我家阿香藏哪去了?”
陈春华实在觉得十分好笑,“你家阿香的腿长在自己身上,爱去哪去哪,关我们家阿三什么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阿三藏阿香了?”
宁金生这又硬着脾气道:“不是他还有谁?阿香的那两间船屋,她靠自己根本撑不走。咱们大队除了你家阿三,谁会多管这闲事帮阿香撑船?”
听到这话,林家人也就大概明白了,林建东那天夜里跑出去,到第二天晚上才回来,那么长时间到底是出去干什么了,原来是帮宁香把她的船给挪走了。
宁香为什么要把船挪走,原因也很明显,就防着宁金生和胡秀莲这出呢。
陈春华想着这事还没出声,林父又说:“宁金生,咱们虽然都是乡下人,但说话做事也得讲证据,更得讲道理,你们谁看到我家阿三帮阿香挪船了?”
宁波不大点人,跟在后头大声道:“就是林阿三!快点告诉我们,你把大姐藏哪去了!我们家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二姐跑了,你凭什么还把大姐藏起来?”
林父和陈春华还要说话,但话没出口,林建东往前站了两步。他站到宁金生和胡秀莲面前,脸色比当队长时批评犯错社员的时候还严肃认真一些。
他看着宁金生和胡秀莲说:“阿香她不是一个物件,不是谁想藏就能藏的。她和你们早就断绝所有关系了,别遇事就找阿香麻烦。阿香去哪了我不知道,但如果你们今天要是非得找我的麻烦,那我林建东也不能当缩头乌龟,想吵还是想打,都奉陪!”
林建东这话一说完,林建平忽从旁边抄起了一把铁锨在手里,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样子。然后大哥林建国二哥林建军也意会,都站去林建东身后。
林家人身架子都有些高大,兄弟四个这么挨在一起一站,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尤其林建平手里还握把铁锨,像是一下子就能把人脑袋拍扁。
宁金生和胡秀莲夫妻俩这点身量,再加上两个毛头小子宁波宁洋,在林家这么多人面前,能显出什么优势?宁金生也没想到林建东居然会耍狠,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弱下来了,不再像刚才那般强势要来抄了林家一样。
宁金生被震慑得没说话,林家老四林建平颠了颠手里的铁锨,看着宁金生又开口问:“金生叔,怎么说呀,闹不闹打不打?痛快点,打完了咱再找许书记来评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宁金生硬生生咽下一口气。胡秀莲一个妇道人家能打什么仗,还不够林家四兄弟一抬手甩的,所以她也收起脾气敛住神色没再出声。
这样对峙片刻,宁金生认了怂,一句话没再说,冷着脸转身就走了。
看宁金生这样灰溜溜走了,胡秀莲也没有再站着,拉一下宁波宁洋的胳膊,转身追着宁金生一起灰溜溜走了。
追到宁金生面前,胡秀莲气喘吁吁说:“就这样算了?明摆着就是林阿三把阿香给藏起来了,我们就这样算了?这样算了,家里的事可怎么办啊?!”
宁金生气得要死的,听到胡秀莲说这话更是抓狂。他停下步子来转向胡秀莲,瞪着眼睛扯着嗓子道:“不算能怎么办?被林家人打得头破血流再走是哇?”
想想刚才林家四兄弟那架势,胡秀莲顿时也说不出话来了。然后她心里憋着一大口气,跟在宁金生身后,摸着夜色回家去。
到家后四个人都在家里坐着,谁都不说话,简直憋屈得要死过去了。
所有的路都被人给堵死的。
走投无路。
眼前一片漆黑。
好片刻,胡秀莲开口说:“要不跑吧,先躲过这阵子再说。”
宁金生看向她,“身上一分钱没有,跑去哪里?亲戚倒是不少,但一家比一家穷,谁家又能留咱们白吃白喝这么长时间?赵家这事没平,谁又敢留我们?”
胡秀莲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抬手抹一下眼睛,眼泪刷一下就掉下来了。她胡秀莲要强了半辈子,一直想活得比别人好,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会被两个女儿坑成这个样子。
早知道是这样,生下来就该把那两个白眼狼掐死。
让她们活下来长这么大,让她们成人,一件好事没干,硬是把家里逼上了绝路。
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可她怎么这么命苦,养了两个索命鬼啊!
***
宁金生和胡秀莲带着宁波宁洋走后,林建平放下手里的铁锨,拍拍手说:“我还以为有多本事呢,吓一下就跑了,也就能欺负欺负阿香姐了。”
说完他又好奇,转身去问林建东:“三哥,你把阿香姐藏哪去了。”
林建东在他肩上拍一下,“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林建平撇撇嘴翻眼白他一下,“我又不会给你说出去。”
总之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林建东仍然没理林建平,反正也不关他的事。
而陈春华最喜欢看胡秀莲灰溜溜的样子,她这会更硬气了,只说:“我真见不得胡秀莲那个嚣张蛮横的样子,眼里只认钱的势利眼,被阿兰坑成这样纯属报应。”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林建东,小声嘱咐道:“既然咱们出手帮了,那就要好事做到底帮人帮到底。你可得把阿香给藏好了,千万不能叫他家给找到。真被找到了,这事八成得赖在阿香身上。咱家人多不怕他们,他们就是再来一百次,咱们也都不知道阿香在哪。”
林建东点点头,“不会被找到的。”
第071章
宁金生和胡秀莲在林家碰了钉子,没有如愿问出宁香的下落,被林建东兄弟四个吓怂了以后,也没敢再去林家再问这个事,但他们对这事也并没有死心。
接下来几天胡秀莲都没有去工地上工,每天早上起来胡乱烧点饭放锅里,留着宁波宁洋起来吃,在宁金生去生产队上工的时候,她也一起出门去,到各处找宁香的船屋。
这样找了几天,两条腿都走麻了,摇船把胳膊也摇酸了,也并没有在周遭找到宁香的船屋。如果再往远了找,那范围就更大了,满眼望去不知道该往哪找。
找完最后一天,胡秀莲拖着胳膊腿回来,做好饭坐下来吃饭,累得要死却捏着筷子没什么食欲,跟宁金生说:“都找遍了,实在也找不到。”
宁金生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闷着一口气,其实还想去找林建东。但一想到林家那四个兄弟,尤其是林建平手握铁锨的样子,他又硬生生把这口气给咽下去了。
心里憋得慌说不出话,其实饭都不怎么吃得下,几粒米放嘴里嚼半天。
实在不是不说话就能避过去的事情,宁金生在又一次嚼蜡一样咽下了嘴里的米饭后,深吸一口气开口说了句:“想办法先借钱吧,能借多少借多少。”
胡秀莲也没别的办法,只能默声应下来。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家里又换胡秀莲去上工,而宁金生出去找宁家的各种亲戚借钱。家里没人上工是不行的,饭总还要吃日子总还要过不是。
宁金生出去找人借钱,亲戚朋友数起来有不少,但第一个去找的,自然就是自己的亲兄弟。结果平时亲兄弟,遇难两家人,都不借钱给他。
当然不会直接说不借,只不过说是没有,确实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就算借也借不出多少钱来。他们家要凑两百块呢,还都还不起,谁敢借啊?
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上工干活,养猪喂鸡下鸡蛋,这样一点点攒出来的血汗钱。平时家里日用开销用一些,再有小孩读书,根本都攒不下来什么钱。
亲兄弟也没用,宁金生不免心寒,又去找别的亲戚朋友。可连亲兄弟都借不出这钱给他,别的人又怎么可能借给他?他家也没有有钱的亲戚。
两天下来宁金生把自己能找的人都找了一遍,结果没有借回钱不说,还搞了一肚子的憋闷气。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出去找人借钱,必须得装孙子求人,看人脸色。
这一晚再坐在饭桌上,宁金生便是直接吃不下饭了。自从宁兰把家里的钱全部偷走后,他家也没再炒过菜了,吃的全是咸菜腌菜腌萝卜什么的。
看得出宁金生在外面受了气,胡秀莲往他碗里夹一点咸菜,跟他说:“吃饭吧,明天我再去借看看,我娘家那边还有不少亲戚呢。”
宁金生只觉得没有希望,但还是拿起了筷子。
再次日,夫妻俩再一次换岗,胡秀莲去她娘家那头找亲戚借钱,宁金生跟着生产队下地干活。宁波宁洋没什么事,放假了在外面瞎浪,没事和人打架。
打架当然也都是因为他的两个姐姐,人家嘲笑他大姐考上大学不要他们了,又笑话他们二姐偷了家里的钱跑了,他们听到这种话,废话不多说,上去就和人打。
胡秀莲跑到她娘家那头,把宁兰干的事说给她父母兄弟姐妹听,求哥哥拜姐姐说要借一点钱。如果借不到钱的话,赵家闹过来,他们可怎么办啊!
她说得惨是惨,但依然没有人掏钱借给她。
她急了,冲着她大哥大声吼:“谁家不会遭点难,我家现在遭了这样的难,你们就管也不管,真看着我们一家去死吗?要亲戚干什么的,不就是互相帮衬的吗?”
她大哥无奈道:“咱们家什么家庭你不知道?我们是真的拿不出钱来借给你,借给你一块两块有什么用,那可是两百块,你当初怎么敢要两百块的彩礼?!”
这怎么还纠起她的错来了,胡秀莲带着情绪张口就是:“那是他们看上我家阿兰,想把我家阿兰娶回家好好过日子,这是男方家的心意,是诚意!”
她大哥不想跟她掰扯这些个,伸手到胸前的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沓纸币来,扔到胡秀莲面前说:“我身上就这点钱了,你要你就拿走,再多没有了。”
胡秀莲往桌子上看看,那么些票子加起来都没有五块钱。这点钱有什么用,这不就是打发叫花子的吗?她要凑两百块,这三四块钱有什么用。
而胡秀莲的大嫂子连这点钱也不想借,默默伸手把这一沓钱又收回去,故意软着声音开口说:“妹妹,都说亲戚是互相帮衬的,可当初你们攀上江家那门好亲家过得扬眉吐气的时候,也没回来帮衬帮衬我们呀。”
当时尽在她们面前臭得意了,一副谁也瞧不起看不上的样子。
胡秀莲听到这话眼睛又一瞪,“大嫂你什么意思啊?”
她大嫂又笑笑,“没什么意思的呀,就是咱们家穷的呀,就这点钱了,平时买油买盐还得用,家里的娃娃开学还得用钱,你应该也看不上这几块钱吧。”
胡秀莲气得又看向她大哥,她大哥竟然不出声了。
好嘛,连这三四块钱也是不想借的。
她吸吸鼻子屏屏气,忍一下眼角溢出来的湿意,转身便就走了。
后来她又去了她的两个亲姐妹家里,在两个姐妹手里各借了几块钱,加起来也就十来块钱,再多没有了。但对于两百块钱的彩礼来说,仍然是杯水车薪。
她揣着十来块钱往家回,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在想——遇到困难见人心,她算是把这些亲戚朋友全都看透了。好的时候他们巴结,遭难了他们躲得比谁都快。
这样心里又恨又怨嘀咕一路回到甜水大队,刚进村子,忽有个小孩冲到她面前,仰头喘气看着她说:“你家门口来了好多人,看着要打架了。”
听到这话,胡秀莲连忙加快步子往家回。到了她家近前,眼睛一扫便看到门外站了好多手拿农具的人,外头还围了不少过来看热闹的,全都不敢站得近。
胡秀莲呆在原地,被吓得心跳瞬间堵到嗓子眼。
***
宁金生傍晚下工回到家休息约莫半小时,姓赵的一家人就带着一帮壮汉子杀到了他家,他的准女婿跛着一条腿,开口就问他宁兰是不是跑了。
赵家在隔壁里泽镇,要不是隔得有一些远,消息一时间传不过去,只怕也不会拖这么多天才过来。现在杀过来也很明显,就不是奔着谈好来的。
来之前他们自然有商量,做好了决定才远亲近邻找了一帮子人过来的。如果真想往好了谈,他们根本不会直接带这么多人过来。
宁金生看到这些人就被吓得腿软,但还是稳住了笑着招呼客人,很不要脸皮地说了句:“唉哟,亲家,你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赵父直接冷笑一声,看着宁金生再问一遍:“你家阿兰是不是跑了?”
这事村子里谁不知道,宁金生也不敢乱扯谎,只说:“您别着急,我和她娘已经去公社派出所报过警了,肯定会把阿兰找回来的,不会少了你家的媳妇!”
赵母挥手就说:“我们家要不起这样的媳妇,你们把彩礼还给我们,这门亲事直接作废。别说报派出所根本没用,就是有用把人找回来了,我们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