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宴将一切过失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连楚渊的名字都没有提到。
银止川唇角露出一个早有预料的笑,觉得这也实在是符合沉宴的作风。
天下人的君王啊,心里却只有一个楚渊。
如此看来,这场礼祭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银止川百无聊赖想着:总归这帮尸位素餐的官员也不会想些什么真正能缓解局面的方法,所谓礼祭更不可能有什么作用
然而,正当他如此想着的时候,人群中倏然发出一声惊呼!
这
百官们交耳低语,指着偌大广场中心的什么,低喃道:这这真的是天谴啊!
?
银止川没分辨请他们议论的是什么,便慢悠悠抬起眼,准备去看
但是这一抬起眼,才发现极其异样,他周围所有人都用一种相当怪异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身上有什么诡异的东西附身了一样。
然而同时,林昆周遭也空出了一大片,所有人原本附近的人都下意识退后一步,将他一个人留在了一个圆形的,空荡荡的区域。
??
这下银止川更好奇了,更不由得颔首,去瞧那火盆中究竟有什么怪异。
结果就在此时,一声震怒从遥遥的台阶上传来,只见沉宴着帝王冠冕,却一把将手中的什么祭礼权杖扔了下来。
荒谬!
权杖咕噜咕噜,在台阶上滚了数圈,才最终停在偌大却寂静无声的广场中央。
这下银止川终于看清了,在那只火盆的中间,烧着三块占卜用的蝶梦玉。
而这三块蝶梦玉上分别出现了三个地点的名字:
镇国公府。
御史台。
和观星阁。
倘若银止川记得没错,这最后一步占卜,是占得亡盛泱者会是谁这个问题。
十余年来从无人揭晓,没有想到,今日倒是占出来了。
但是当初先帝说占出来杀破狼的星宿是谁之后怎么处理来着?
银止川想。
好像是,斩立决?
作者有话要说:
西淮:一般不阴人。阴人的时候一般不失手。
再嗦一遍:七杀、破军、贪狼。这三星是乱世之星,同时出现的时候预示天下将大乱。合称杀破狼,这个说法来自两千多年前的《易经》。
第108章 客青衫 58
镇国公府,御史台,观星阁。
这三个地方,其中人数加起来恐怕有近千人。
如果帝王家一直追寻的亡国三星就藏匿其中,要确定到某具体的人身上,那其实还不够精确。
但话说回来,都威胁到亡国了,还讲什么道义不成?
把这三地之中的全部人口都灭绝殆尽,也不失一种万无一失的选择。
国祭大殿上占卜,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从先帝听说亡国三星这一说法之后,占卜就成了历年国祭的保留活动。
但真的占出具体名字来,还是第一次。
你们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高殿之上,沉宴满脸戾气:传巫师!!
蝶梦玉是礼祭之前就放进了火盆中的,在燃烧过程中无人靠近。
落针可闻的大典上,人人屏息不敢吱声,银止川挑了挑眉,一个巫师模样的人被带了上来。
沉宴一声不吭将三块蝶梦玉扔在他面前。烧掉了泥壳的玉咕噜咕噜滚下台阶,停在异服奇装的巫师面前。
脸上还涂着红泥的巫师抖若筛糠。
小人
他嗫嚅说:小人不知道啊!!
占卜的规程都是早已定好的,身为巫师,也不过是每年按照已有的章程走一遍。
谁知道它今年会变出字来。
但是作为一国之君,占出了对盛泱有威胁的人,难道不是一桩幸事么?
沉宴竟这样异样地大发雷霆。
你不知道?
沉宴不怒反笑,他审视着这匍匐在脚下的巫人,竟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笑。
数十年都无人占出的辛秘,叫你占卜出来了。
他微笑问:朕是不是应当赏赐你些什么?
天子之怒,伏血千里。
沉宴哪怕一直以温和亲善的面目示人,但总有阴鸷狠决的一面。否则王位,也不会真的落在他手上。
巫师额头重重扣在台阶上:
小人不敢!
你不敢?
沉宴反问:你还有什么不敢?
大殿上,人人噤声。
其实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沉宴如此暴怒,只是因为那蝶梦玉上有观星阁三个字而已。
若是把这三个字抹去,和楚渊无关,而只有御史台和镇国公府的话,沉宴的怒气能少一半。
铛。
轻轻的一声,祭祀场上,百官噤言的安寂中,只有一人举步而出。
银止川慢悠悠晃出列,走到殿堂中央,捡起那块被沉宴摔下台阶的蝶梦玉。
经过烈火的反复烧炼,蝶梦玉表面的一层泥壳已经完全退去了。
少年将军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蝶梦玉,确实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几个字:
镇国公府。
再不远处,火盆里仍然烧着的,是写着观星阁,和御史台的两块。
蝶梦玉材质特殊,从挖出来到用于礼祭,有一层厚厚的泥壳保护,一般不易动手脚。这才用于占卜。但是难以动手脚,不代表不能。
陛下。
银止川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是牵扯到国之大事,占卜一次显然不够。那麼不如这样,今日是八月初六,以往的国祭仪典都在十月中旬,不如等介时礼法具全,万事俱备,再占一次,也算核实,如何?
看现下的情况而言,沉宴是万不会接受楚渊也是亡国三星这一说法的。
至于是不是钦天监捣鬼,银止川也觉得非常怀疑。
除了觉得他和西淮一定是命中注定、天生姻缘,银止川也一概不相信星宿宿命这一说。
那麼最好的办法看来,也只有拖了。
沉宴阴郁的目光在场上所有人面孔上扫过:很好。
他点点头:你们办事办得很好。
大臣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是一语双关,还是单纯地说反话而已。
就按此法去做。
而后便见黄袍拂过,沉宴已经甩袖而去,兀自离席。
这件事的结果最后以折中收场:蝶梦玉上被测出名字的人没有被拖出去斩立决,但是也全部被监禁了起来。
林昆从御史台暂时革职,银止川需留在镇国公府中,不得随意出城。
莫必欢一党既暗喜于老天怎么突然开眼,弄出这样的好事把楚渊给占进杀破狼三星里了这样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当初一直假称自己看不到会毁灭盛泱的人;
另一方面,莫党们也有些忧愁。如此明目张胆地拖楚渊下水,恐怕会激起沉宴的极大怒意,总感觉不太对。似乎在给别人背锅似的
银止川一路吊儿郎当回了府,他倒是不太在乎这种占卜之事,只简单交代管家近来无事不要出门,就没提起其他的事。
七公子。
管家却欲言又止,吞吐说:姬那位少侠回来了。
银止川一顿,登时说:带我去看他。
姬无恨由于身份原因,每次和银止川见面都在隐晦避人的暗房。
实在是他那位弟弟找他找得太紧,而姬无恨又一点也不愿意见人家,所以才弄得银止川也跟着偷偷摸摸了起来。
少侠,你这一去可真是杳无音信啊。
一进门,银止川就如此说。
他模样含笑,似有调侃谑然之意,但是手上倒是提着好酒桑梓归,一点没忘记这人每回来都雷打不动的习惯。
铛,银止川将酒坛搁到案上,笑嘻嘻说:
我还当你被姬祸那小子逮到了,准备什么时候去镜楼门口替你收尸呢。
姬无恨满脸都是无奈之意:止川。
他们上次分离,还是银止川在祠堂内醉酒,府里来了刺客那回。
那时候银止川还因为和西淮贴的太紧,某个部位过于身不由己而尴尬,而今他和西淮床单都不知道滚破几次了。
但当时姬无恨说替他查府邸刺客一事,现今归来,想必就一定是有了进展。
不过几月分别,这位落拓的侠客却比上次见面似乎又要沧桑了许多。
怎么样?
银止川两腿彼此交叠着,先分毫不见外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问道:查出那刺客的底细了?
姬无恨略微颔首,也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无奈,叹息了一声,对银止川说:止川,我时常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
对你感兴趣的人分布之广,还真可谓遍布整个中陆。
银止川哈哈大笑,说道:
讲来听听?
查刺客这桩事,还需要从姬无恨离开银府的那一刻起。
他起初以为,会来银府刺探的,也许是和燕启人有关。所以一路北上。但是走了许久,及至快进入燕启王都的时候,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那群整天披着狼皮走来走去,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的人,与盛泱人长相有很大的差异,如果曾经去过星野之都,沿路必然会留下痕迹。当姬无恨怎么找也找不到的时候,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跑错了方向。
于是这个四处浪迹的游侠儿就干脆停下来,找了一户客栈住着,一边复盘,一边收集天南海北的消息。
十分巧合,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说了一件事,那就是隔壁镇上的一户乡坤暴毙了。
还是被人砸碎头颅而死。
我想到了你背上的伤。
姬无恨说:那人头颅被砸碎时,只流了一地浆血,周遭家具摆设却全好好的。这不符合常理,是么?要砸碎一个人的头颅,起码要用数公斤以上的重物,抡出去后还不一定能收的住力。周围的地家具不可能不遭受破坏,这个刺客却做到了。
唔。
银止川沉吟了一声,确实也想到了那晚在一瞬间向他袭来,而后又眨眼消失不见的链锤。
于是我就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查。
姬无恨道:你猜我发现什么?他们是上京人!
上京的刺客天下有名,别国的钱财流动主要靠种地和粮食作物;他们不同,他们却是用鲜血和杀戮换薪酬。
据说,在上京有一半以上的男人是不耕作的,都靠游走在中陆为人做刺客谋生。
从前很少有人了解上京的刺客。
姬无恨说:只知道他们神秘,来自那个沙漠深处,出手又狠又毒,一旦被俘虏就即刻自尽,化成一摊血水。从不留下丝毫把柄。但是我这次跟了他们一路,竟然发现他们是有破绽的。
暗室中,姬无恨压低了声,烛火在他收音的那一瞬间闪了一下,好似气压也无形地低沉了,银止川眼皮也微微一跳。
静默等待着姬无恨接下来的话。
他们,都是残缺之人。
姬无恨轻轻吁了口气,低哑说:有些是没有腿,有些是没有胳膊。有些四肢都消失了我不知道是先天还是出生后的人为造成,只发现他们但凡是三十岁以后的男子,大多都是残缺的。所以才装上各种机括,充当肢体,既能杀人,又能生活。
只有这样,每日都在日常生活中适应磨炼,才能真正将那般万钧之重的武器用得如鱼得水,好似自己的手脚一样自然。
花辞树啊花辞树。
银止川在心中想,从前只听说这个上京领主有着惊胜天人的机括天赋,倒是没想到,他能真的将机括装到人身上去。
很惊人是么?
姬无恨微笑说:莫急更惊人的还在后面。
姬无恨真不愧是中陆头号情报贩子,前任盛泱军机处镜楼的主人,要不然探听上京到这个境地,换做别人也许早就去无间报道了。
他这辈子去过刀山血海都能全身而退,只有自己的家是万万不敢回。
上京花辞树。
姬无恨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地瞧着,问银止川:中陆对他的信息了解多少?
只知他少年残疾,终日以轮椅为伴,是个比姑娘家还要秀气清隽的公子,是么?
姬无恨说,他注视着银止川的眼睛,银止川略微迟疑,而后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说。
落拓侠客稍微顿了顿声,低声道:他曾经是盛泱人,且在王府中为奴,腿也是在那个时候残的,你可敢相信?
其实,在姬无恨心中,还有更进一步的猜想和怀疑,只是在确定之前,他都尚且不敢告诉银止川。
但银止川听到这个词,却微微一愣
这已经是他在短时间内,第二次听人提到王府这个词。
哪个王府?
当即,即便是镇国公府的银少将军,也变得迟疑不定起来了:你是说王寅?
不然还有谁呢。
姬无恨微微笑道:盛泱排得上名号的王家,也就这么几个了。
等等。
银止川不由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王寅他们家很喜欢蓄奴吗?我怎么
他怎么印象里,王寅就是个憨得甚至可以说傻气的公子哥,他爹王为良虽然阴沉沉的,整天不知道捣鼓着什么,但也不是甚受重用的那一类。放在盛泱出名的几个家族中,也不甚突出。
但是几日前西淮也和他提起过同样的问题,说有朋友曾在王府做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