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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他
    他在那个小姑娘的面前,踩死了一只老鼠。
    那是在十多年前的普通小区,最高六层,连电梯都没有。有一户人家用捕鼠器抓到了一只小得像是还没断奶似的小老鼠,关在铁制的笼子里,就放在走廊中。
    小姑娘看到了,伸手拽他的衣服,躲到他背后。
    于是他把那个笼子从地上捡了起来,想吓她的,专门递到她眼前,可是神奇的是,那玩意儿一到他手里,她就不怕了似的,眨着一双小鹿似的眸子,好奇得直盯着笼子里的老鼠看。
    还奶声奶气地说,“任晴哥哥,它好可怜,我们放它回去找它爸爸好不好。”
    老鼠繁殖能力很强,现在看着就这么人畜无害的一只,但是要不了几个月就会变成一大窝,乃至成百上千,霸占整个小区的下水管道,在小区里面横着走。到时候再要处理这些老鼠就麻烦多了,可能还得投好多老鼠药,一不小心毒死哪家的宠物猫宠物狗,她看见了只会觉得更可怜吧。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听她说完了,就随手一松,笼子跌落到地上,弹簧门受到撞击,“啪”的一声,直接弹开了。
    小姑娘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又拽着他的衣服躲到他身后,探出一双眼睛,见笼子里的老鼠也被撞得头晕眼花了一时没有动作,还在他背后着急地叫它:“小米,你快回家呀,小米!”
    ——他想起来了,那段时间她刚看了一部以老鼠为主角的动画片,里面的主角就叫小米,是一只想当大厨的灰色小老鼠,她看完之后好像喜欢的不得了。
    然而那只老鼠明显也被吓蒙了,在铁笼都停止震颤归于平静之后,它都还在笼子的一隅瑟瑟发抖。
    可给她急坏了,一副恨不得冲上去将那只老鼠从笼子里面抓出来可又不太敢的样子,只能在他背后,一边怕有别的住户出来又把老鼠抓回去而不停张望着,一边又急得不停叫着“小米小米”。
    那个时候好像是夏天吧,小区院子里的树上,聒噪的蝉鸣声不绝于耳,随便抬眼望出去,都能看到被炎炎烈日扭曲的空气。小姑娘身上还穿着一条雪白的棉布裙子,后背被汗水打湿了好大一块,额头也冒着细汗,将刘海黏连扭曲,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整个夏天的光都聚在她的眼里。
    他看到她的眼睛突然弯起来了,抬眸,望向他,笑得明媚又灿烂。
    “任晴哥哥,小米出来了。”她说,“你说它能回去找到爸爸吗?”
    “哦。不能吧。”
    小姑娘愣了一下,眼神懵懂地,问:“为什么?”
    “因为——”
    他伸出脚,用坚硬的皮鞋,直接将刚刚从笼子里面爬出来的小老鼠踩在脚下。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说“不要”,先响起的,是从他鞋底发出的“吱”的一声,就像是一个气球突然漏气,细听,还有细软的骨头,在重压下破碎的声响。
    “它活不到那个时候。”
    他听到他自己的声音,没有温度,也毫无波澜地响起。
    鞋底溅出一点血迹,他不耐烦地咋舌,再抬眸,就看到她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
    他见状,嘴角微勾,轻笑了一声。
    再抬手,向她伸过去的时候,往常一有机会就恨不得蹭到他身上来的小姑娘,瞬间被惊醒了似的,嘴唇颤抖了几下,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尖声叫着“爸爸”,踉跄了几步,然后头都不敢回似的飞快跑走了。
    树上的蝉还在叫,空气也还在热气中扭曲,不同的只有一片闲云飘了过来,将阳光都荫蔽了去。
    他面无表情地把脚下已然变成一团烂肉的老鼠踢远了一些。
    这下她应该不会再缠着他了。
    他想着,突然面无表情地,对着那只老鼠的尸体,又用力踢了一脚。
    再一次见到小姑娘,也是在那个小区里面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几天之后。
    她突然从厨房门后探出一个头,沉默地一直盯着他,最后他实在觉得烦了,回看过去之后,视线对上的瞬间,她就像是吓了一跳的小猫似的,一下又缩了回去。
    他安静地看了那扇人影消失之后的空门好一会儿,最后也只是纤长的睫毛上下扇动了两下,便垂了眸。
    厨房那边又传来一些动静,还有小短腿哒哒哒跑动的声音,不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更多把注意力放在了如何排除窗外无休无止的蝉鸣,从而好好看书上。
    然而那天的蝉鸣声实在是太吵了,他看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往常能看完一章的时间,那天却一页都没能看完。
    他拧着眉望向窗外,树荫在玻璃窗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而天空蓝得令人窒息,像是吞没了所有的云。
    他在心里计算着还得在这儿继续忍受多长时间,以及一把火把这个小区的树都烧了的可行性,然后,突如其来的,被人轻轻拉了拉小拇指。
    愣了好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垂眸看过去,是小姑娘在抿着唇,小心翼翼地牵他的手。
    她像是有点紧张,见他不说话,还吞咽了一下,才鼓起勇气似的,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将他的手掌翻过来,然后往上放了什么圆圆的东西。
    是一颗还挂着点水汽的葡萄。
    小姑娘见他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胆子又放大了一点,像往常一样,四肢并用着,爬上沙发,又挨到他旁边。
    还是那双天生含着露水似的小鹿一般的眼睛,看着他,讨好道:“任晴哥哥,这是我爸爸昨天刚买的葡萄,很甜的,你尝尝。”
    “我都没舍得吃,想给你的,幸好你今天来了。”
    “……”
    鬼使神差地,他把那颗不知道被她捏在手里多久,染上多少细菌的葡萄,放进了嘴里。
    小姑娘一下又笑了。
    像是又忍不住想往他怀里扑,但是扑到一半,或许是想起他过去的拒绝和冷漠,又堪堪止住,最后只是牵起他的手,将脸贴上去蹭了蹭。
    她的脸蛋嫩得像是块豆腐一样,带来温热的,软到人心尖上的触感。
    他嘴唇张张合合了许多次,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还是她先开了口,说:“任晴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
    “我爸爸跟我说了,老鼠不好……大家都会很生气的,不能放出来……”
    “对不起……那天,还有今天……鸢鸢是不是让你难过了?”
    她说着,好像伤心得不行似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眨着那双蓄着水的眼睛,像是下一秒就有眼泪要从里面滑出来,滴落到他手上。
    “……难过?”
    他其实是有些疑惑,先不要说恶劣的和欺负人的都是他了,而且他长这么大好像还没有过名为“难过”的情绪,而她听到了,从沙发上跪起来了一点,两只手摸上他的脸,抽了抽鼻子,眼睛还是一副蓄着泪的样子,却皱着眉头,认真道:“任晴哥哥,我爸爸说,喜欢一个人就不能让他难过。”
    “你不要哭,鸢鸢以后都不会让你难过了。”
    ……她为什么会觉得他要哭?
    他困惑至极,以至于都没有问出声,而她得不到回应,像是又误解了他的沉默,更着急了一点似的,又凑近了一点,几乎都快贴上他的脸。
    “我真的喜欢你啊,鸢鸢会永远喜欢你的。”
    ——然而那是她最后一次说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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