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练师回过头去,眸光深深,倏然展颜:
“恭喜陛下,天佑大朔!”
周泰看向步练师:“薇容此言何意?”
“雨停了,刮的是西风!”步练师朗声道,“而北狄所在的宾耀门,乃是紫微城东门!”
周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令公言下之意,是……”
步练师一压眉宇,眸光灼灼:
“此乃相国《六策》之计:‘敌位下风时,火攻可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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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将领仰首向天,面露奇色:
“大汗,有东西飘过来了!”
挛骶邪长眉一皱,抬头远眺而去。西风卷地而起,紫微城上空出现了大片大片的……
云?
姚黄魏紫,五彩缤纷,这是云彩么?
不,不,这是——
绸缎?
紫微城各处宫殿的帷幔,被上千宫人联结在一处,顺着西风飞出宾耀门之外!
有北狄族长嗤笑出声:“朔人这是山穷水尽,指望用一堆破布,来绊倒北狄勇士的马蹄吗?”
北狄兵卒闻之,纷纷哄笑起来。
挛骶邪抬起手,众将士随即安静,其中一位北狄将领奇道:“大汗,怎么了?”
挛骶邪死死地盯着天空,缓缓向下飞来的帐幔:“你们不觉得,特别的香?”
香?
北狄将领翕动鼻翼,他也闻到了一股浓香。这一大片帐幔顺风飞来,好似一剪火烧云;与此同时伴来的还有一股浓香,以至于这片帐幔慢慢向地面坠来时,就像是一座花圃拍在了地上……
挛骶邪瞳孔骤然一缩:
不对!!!
这是……这是——这是为了掩盖,帐幔的另一股味道!
火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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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练师眸光凛冽,表情冷漠,厉声喝道:
“放箭!!”
唰!!!
角弓怒张,百箭齐发!
紫微城的禁军装备着最精良的火/弩,这些飞箭上配置着火/种与黑/火/药。箭矢在高速飚掠之下烈烈燃烧,乍然间这上百支飞箭,犹如上百颗天降陨星,各自拖曳着熊熊燃烧的尾羽,朝着宾耀门前瀑落而来!
哗——!
火烧箭接触到帐幔,当即点燃了火油;大片的帐幔爆燃而起,此时真的化为了火烧的云朵,朝着北狄大军劈头盖脸地拍下!
挛骶邪放声喝道:“退避!全军退避——!”
大朔的火油不可小觑,一旦沾身就难以扑灭,北狄勇士只能活活烧死!
这是谁想出来的计策?!
——难道现在的紫微城里,还有挛骶邪没见过的帅才?
挛骶邪深红色的瞳仁,激溅出惊电一般的眸光,仿佛穿越了数十层的宫墙,恶狠狠地蛰在了步练师的心上!
步练师浑身一震,汗毛竖起,像是被一条饿狼盯住了喉咙。
周瑾吓了一跳:“小娘,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幻觉。”步练师摇头道,压低了声音,“云潇,知会右丞,该动身了。”
眼下暴雨出停,地面潮湿泥泞,这些帐幔就算沾满了火油,也燃烧不了太久……只是缓军之计,算不上什么有排面的小把戏。
步练师的真正目的,是让生性多疑的挛骶邪再起疑心,这紫微城里还有胸有成竹的帅才!
接下来——
步练师眸光冷肃,面容阴沉:
——让百里青,去见他的生父,挛骶邪。
这是步练师平生,第一次将自己的好姐妹,推进赌桌的砝码里。
第54章 薄将山  想我了没
平旦时分, 宾耀门前。
暗夜黑沉,炬火燎天。几道身影披挂着沉甸甸的夜幕,出现在了北狄可汗挛骶邪的面前。
挛骶邪斜靠主座, 坐姿慵散,气度浑弘,好似一头犯了春困的猛虎。他撩起银白色的眼睫, 淡淡地看向来人:
“你是?”
“——周瑾。”来人抬手摘下兜帽,露出白净文秀的脸来。四面都站着彪悍的北狄勇士,他好似站在群狼的中央,脸色却平静得像是北邙山顶的天湖, “本王排行第九。”
挛骶邪淡淡地一哂:“九殿下。”
“告诉我,”挛骶邪双腿交叠、十指交叉,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周瑾,“我有什么不杀你的理由?”
北狄可不讲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礼数。如今北狄已经打到了大明宫前, 什么脸面都已经撕破了;据说太子周望已然血溅五步, 那么大朔皇帝一定不介意再死一个皇子。
这等累卵之危下, 居然还有皇子敢来见挛骶邪;这不得不让北狄可汗,正眼打量了周瑾片刻。
挛骶邪一眼看出他是个练家子。周瑾身段清瘦, 颀长挺拔,站坐皆有一道轴心, 是位典型的中原剑客;然而周瑾并未佩戴兵器,腰间空空如也, 不卑不亢地看着挛骶邪:
“可汗, 本王,向您介绍一个人。”
“哦?”挛骶邪一扬眉毛,“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有兴趣?”
周瑾淡声道:“白有苏。”
挛骶邪陡地一顿。
——提她做什么?
白有苏已经被他掳回了西北, 大朔还有什么能拿捏他的人?
“当年白尚书好胆色,一人一马追去关外,就是为了与可汗私定终身。”周瑾眸光冷淡地觑着他,“然而可汗却娶了波斯公主……白尚书愤然出走,回到关内,两人死生不复相见。”
挛骶邪寒声道:“你想说什么?”
周瑾直奔主题:“当年白尚书已有了身孕。”
挛骶邪脸色未动,眼神已经变了。
“她与父母极力斡旋,也要生下这个孩儿。在白老大人的让步下,这个男孩顺利出生,只是未足满月,便与生母分离。他被送去了附属白氏的小族,由百里氏照料抚养。”周瑾静静地觑着挛骶邪的脸色,“百里夫人膝下无子,得此子如获至宝。这个男孩很聪明,很上进,小小年纪,便能高中榜眼,如今在尚书省当职……”
挛骶邪猝地打断了他:“我儿现在在——”
周瑾身后人摘下了兜帽,百里青抬起了一双眼睛,和挛骶邪一样的深红:
“……百里青,见过可汗。”
挛骶邪霍地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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挛骶邪瞳仁震颤,嘴唇发抖,他安静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你和阿娴……很像。”
百里青肤色白皙,相貌清秀,好一张儒雅公子的脸,确实是继承了白有苏十成十的端正标致。但他的眼神、气度、表情,与挛骶邪一样地冷峻深沉,挛骶邪看着百里青的面孔,恍惚间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百里青对上挛骶邪的眸光,不由自主地蜷起了手指。
见到多年未曾谋面的生父,百里青的心情异常的冷淡:
——没什么好激动的。
无论是白有苏还是挛骶邪,百里青都谈不上什么感情;比起这两位血脉相连的人,百里青更感激养育自己的百里夫妇,和一直敲打照拂自己的薄将山。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挛骶邪在意他:
百里青知道自己是个筹码,是个能拖延时间的好筹码。
只是……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愤怒从何而来,烧得他指骨都蜷曲起来,只能狠狠地攥在拳里:
——为什么这种人会是我的生父?!!
为什么当年你要背叛我的生母?!
为什么现在你要侵略我的国家?!
你竟还能说出“我儿”……“我儿”……挛骶邪,不是你曾染指我的生母,就有资格以人父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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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本王带百里侍郎来见;而非,以人质作为扣押要挟——就是为了,向可汗展现大朔的诚意。”
周瑾语速缓慢,声调冷静,挛骶邪看着这个年轻人,总觉得有一股古老的魂灵,在周瑾身上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