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挺像那么回事。
嬴舟与小椿跟到了第三日,这对夫妇照例是要去寻牙郎给挑个好房舍——他俩准备在城中定居。
街巷拥挤,刚路过铁匠铺,他足下蓦地一顿,鼻中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是腐肉的尸气,带有腥臭。
嬴舟能够确定这气味前几天不曾有,今日才突然出现的。
他当机立断放弃跟踪,转身寻着源头找去。
小椿没那么好的嗅觉,只能抱着盆儿紧随其后,看嬴舟不时望天,不时蹲地,鼻子咻咻咻个没完。
……真是货真价实的一条好狗啊。
童叟无欺。
本来嘛,狼和犬,除开体型差异,许多习性并无二致,几万年,几十万年前没准是一家人呢。
她正如此想着,冷不防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什么味儿,好香。
还有一点点尖锐刺激。
“嬴舟,这什么香气啊?”
小椿贪婪的闭眼深吸了口气,顿感口舌生津,味蕾大开,活似还能再吃下一盘肥嫩多汁的叉烧鸭子。
然而话音刚落,耳边就听见他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又打了个喷嚏,像是一发不可收拾,忽然打得没完没了。
小椿睁开眼:“嬴舟?”
视线里,他已用手捏住了鼻子,剑眉深锁地打量周遭。
之前追得太入神,竟没留意走到了这卖香料的集市,举目望去,不是胡椒粉就是花椒粒,还有麻椒、辣椒。
空气里都充斥着呛人辛辣,怪不得他会这般难受。
对于犬类而言,诸如此种的调味品一旦入鼻,伤害不容小觑,短时间内说不定会丧失嗅觉。
他当下往后退了几步,也顾不得那腐腥气的来源为何,匆匆掉头离开。
反正司马扬的人多,大可找他们再来查。
“嬴舟,你还好吧?”
回到司马家时正值午饭,哪怕过了小半个时辰,嬴舟的喷嚏还是打个没完,小椿不由有些担心。
“你眼睛都红了。”
少年捂着口鼻摆摆手,只要这些辣味的粉末不曾洒他一脸,别的倒还好,打几个喷嚏也就过去了。
“没事,放着它不管,等下也能好。”
那片市集他是不能去了,得找人替自己。
司马夫人一手端着清水,一手端着汤面,放到嬴舟面前,语气温和祥善,“知道你们犬类的鼻子最为要紧,进了胡椒也不妨碍的,喝碗薄荷水润润喉,清清嗓,洗一洗便是了。”
“多谢。”
薄荷叶清凉解燥,的确能缓和他现下的焦虑,嬴舟三两口喝完,顿时感觉转好许多。
“能帮上忙就好——快些用饭食吧,再不吃该坨了。”
司马家如今成了供众人歇脚的驿站。
司马扬倒也颇为大方,主动给备好食水,庖厨内整日都温着汤,保管大家几时来都有顿热乎的可以吃。
现下赶上了正午的饭点,陆续有人进门来要些炒米、汤面或是煎饼,三三两两地坐在院中,偶尔交流一番今日的所得所获。
瞧着真有几分乡下农闲之际,庄稼汉们坐在田埂上侃大山的样子。
由里到外透出一股朴实,非常的接地气。
小椿尤其爱吃司马夫人摊的煎饼馃子,在灶间顺了三个,坐在台阶上边瞧小鸡啄米,边填饱肚子。
屋外的红豺一族如今渐渐将扎营之地从树下挪至道旁,一群人攥着几片肉干,吧唧吧唧地嚼。
那玩意看着都硬,吃一口得灌两口水才能涮下去。
司马夫人好心,也叫女儿端去些肉汤稀粥。
蓟进咬肉干的时候,双目仍在注视着端碗吃面的嬴舟,神情莫测难辨。
小椿就看他拿那干树皮一样的腌肉磨牙,自己都替他的腮帮子酸痛,不由抬手摸了摸,再万般幸福的咬了口煎饼。
美味。
“喂。”
就在这时,笼子里的青蟒漫不经心地唤了她一声,语气说散漫不散漫,说认真也不算认真。
“提醒你一句,离那头红豺远一点。”
小椿不予置评地扬起两弯秀眉,来了兴致,“为什么?”
后者吊儿郎当地靠着墙,“因为他与我一样,都不是好人。”
她目光探究地盯住对方,端详良久,觉得费解,“我很纳闷,司马老先生怎么不杀你呢?你吃了那么多妖,留着你干嘛,心眼又小,不怕被你报复吗?”
寒洇闻言,腔调清朗地笑出声来,不知是认为她的问题可笑,还是她对自己的这番见解可笑。
“他当然不会杀我,他可舍不得杀我,你知道我们蛇精在黑市上有多金贵吗?”
“蛇胆是治百病的良药,蛇皮是锻造兵刃衣甲的上等材料,蛇肉更是大补之食,哪一件放到黑市去都是稀罕物。所以,大凡抓到蛇精,寻常人是不会想着杀的。”
小椿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现在顶级的食材都有自己的想法了。
厉害厉害。
第19章 白石河镇(十三)  去吧阿旺,咬他!……
一顿饭刚刚吃完,小椿正准备去捞她的盆儿,迎面便走来两个脸生的女子,其中一人怀里还抱着只毛色赤红的小狐狸。
“小椿姑娘能替我们也加一层护甲吗?”妇人轻声央求,才说完,旁边的姐妹就打断她,低低纠正道,“给孩子就行了。”
她听罢方觉失态,忙补充,“噢对,我们便不麻烦了。只是孩子还小,我二人法力不济,怕庇护不住它。”
“没关系啊,小事情。”
小椿不以为意,她向来大方,毕竟白栎树天生地长三千年,灵力充盈丰沛,从未有过枯竭。
当即就翻手结印,毫不含糊地给三人都上了一个坚实的白栎盾壳。
两只狐狸精千恩万谢地走了。
她叉腰仰头舒展了一下脖颈,兀自欢快地转过身去,冷不防眼前骤然一黑。
仍是那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这回似乎来得比先前更猛烈,连双腿都跟着发软。
嬴舟恰好在她旁边,眼疾手快地一伸小臂,让她借力扶住。
“你怎么了?”
他观察她的脸色,只觉瞳孔中的眼神很涣散,“哪里不舒服吗?”
小椿揉着鬓角,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应该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嬴舟的视线落在那盆白栎树苗上,靠下的几片叶子俨然有些蔫败,不及她凝成实体前那么生机勃勃。
“是不是妖力消耗得太多……你快上床去躺一躺。”
今日的软垫铺了两层,比前些天更舒适,然而她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像只被霜打过的茄子,眉宇间尽是困意。
司马扬号称读书破万卷,医术多少也会点儿,这医人和治妖并不全然相同,可修出人形之后的妖,五脏六腑却与人族是如出一致的。
他把脉摸了摸脉象,只能讲个大概:“小椿姑娘内体气虚,因而时常困顿,疲倦乏力,精神不振。所谓‘气实形实,气虚形虚;脉实血实,脉虚血虚’。”
末了,面朝一边,向嬴舟与大猞猁解释道,“对妖而言,也就是元气不足,灵脉微弱。”
大猞猁前半段压根听不懂,好在这老东西后半句总算讲人话了,怔怔地颔首:“意思便是说,咱大姐是劳累过度,没补好身子,对吧?”
嬴舟蹲在小椿床边,两手扒着床沿,目光担忧地注视着已陷入沉睡的女孩子,那神情几乎是愧疚的。
尤其在听到司马扬说“元气不足,灵脉微弱”八个字之后,整个人显而易见地露出些许落寞。
“听你们所言,小椿姑娘最近才凝成人身,为了维持变化,又给大伙儿做护甲,想必是妖力损耗过多。”
闻得此话,嬴舟的双肩便轻轻一垮。
倘若他此刻有犬耳,八成已经耷拉下来了。
自己压根忘了这回事。
小椿化形至今也不过四五天,要护他斗巨蟒,要给几只小妖疗伤,还要负责里里外外几十人的护身罩甲。
都没想过要她好好将养。
司马扬:“其实不必太过紧张,放她自个儿睡上几日,休息够了自然就恢复了。草木的自愈之力乃妖中之最,可比你我厉害,勿须忧虑。”
这一点,大猞猁倒是深有体会。
“没有更好的办法吗?”嬴舟扭头问,“我是说……可以辅助她快些康复的。”
“比如传功?修炼?或是吃什么灵丹妙药?”
“唔……”后者拈起长须沉吟,琢磨片晌开口,“这树么,追根溯源还是绿植,对其根茎最好的滋补,自当数肥料最……”
谁知他一句没说完,刚还睡得人事不省的小椿猛然睁开眼,有点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意味,揪着嬴舟的衣袖:
“我……不要羊粪……”
嬴舟:“……”
“不不不,小椿姑娘多虑。”老司马赶紧稳住她,“老夫指的并非普通的农家肥,而是长于山间的一种灵物。”
“此名为‘牛蹄芝’,模样与灵芝有三分相似,颜色略泛紫。寻常百姓拿它当野菇吃,我倒是曾见一只花妖用这个来疗伤,碾碎后盖于土壤之上,效果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