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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乔木兮 第48节
    温蕙脖颈挺得笔直,偷偷掀起一线眼帘观察,等那小管事步出院门,她满脸的装腔作势猝然敛去,回头便和小椿咯咯咯地拉着手笑。
    后者惊叹不已,“你好会演啊,方才那架势,我当真要信了。”
    温蕙轻哼道:“不必理他,这个人向来看人下菜的。”
    说完又欢欢喜喜地催促,“去我房里吧?我俩一起睡,今日后娘要带祖父去城外普济寺休养一段时间,没人管咱们。”
    “好啊好啊。”她高兴地颔首,末了想起什么,“对了……我得先回房一趟。”
    小狗崽和自己的盆儿还放在那里。
    “收拾行李吗?不着急,我去外面等你。”
    小椿连忙去招呼嬴舟。
    她还是第一次要同女孩子睡一处,心里莫名萌生起无数的期待来。
    这是白玉京说的“夜谈会”吗?
    想想便好快乐。
    他们所住的杂役房在最靠边的地方,得往更深处去,甫一推开门,她还没来得及跨过另一条腿,就爆发出一声惊叫。
    “唔哇啊啊啊——!!!”
    嬴舟让这动静激得一哆嗦,刚冒头的睡意荡然全无,茫然且警惕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他飞快箭步上前,未及进屋,倒是被眼前的一幕怔住。
    但见满目狼藉疮痍,桌翻椅倒,碗碎一地,给开膛破肚了的藤枕死在门边,里头装着的荞麦壳成扇状洒开来,亦有几片被肢解的绢帕陈尸其上,此情此景堪称壮烈。
    要命的是,小椿那盆树苗也歪在地面——索性她加了护盾,仅是落了少许泥土出来,并无大碍。
    嬴舟惊愕片晌,余光忽望见被毯下隆起的一小团,心中登时了然,眉峰轻轻一挑,便多了几分看戏的意味。
    狗崽子听到动静,总算吃力地把自己从纠结的布料中挣脱而出,许是还不知大限将至,仍旧分外欢脱地朝小椿摇尾巴。
    她讷讷地张着嘴,一时间陷入了入定之态。
    嬴舟略一舔唇,忙不着痕迹地提醒:“你看,都是它做的。”
    “啊啊!”后者终于爆发,马不停蹄地去拯救她的花盆。
    怎能如此,这是一条狗能干出来的事吗?
    小土狗正颠颠地要往身旁凑,小椿扭头教训道,“你还蹭!”
    “看看你,不是放了食物和水吗?怎么乱咬呢!这玩意儿又不好吃。”
    白玉京说得对,养狗果然需要认真调/教才会听话,光宠是成不了气候的——天底下就没有不爱拆屋的狗!
    小崽子见她语气不对劲,并且不住拿起被自己玩过的东西往面前放,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心虚,耳朵渐渐压到了脑后。
    “认一认,拨浪鼓是不是你啃坏的,藤枕是不是你咬开的?嗯?”
    小椿指尖一递过去,它便讨好似的要伸舌头舔。
    “不许打岔!”
    嬴舟戳在边上,心情甚好地扬着眉,小声附和:“就是。”
    “头转回来,看着我。今天定要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她把袖子挽到小臂处,行将开始一场长篇大论。
    “你如今还小,这个年纪如若不好好做狗,将来长大了更是得无法无天。三岁看老啊,万一你疯着疯着跑上街去,招惹这个,招惹那个,狗命就没了。”
    “这外头的人间多可怕?你没见着遍地开花的狗肉铺子吗?”
    ……
    小土狗神色躲闪地趴在地上,不时拿眼睛瞥她,想瞅瞅她是否消了气。
    嬴舟则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胸,眉眼中铺着浓郁的快意,说不上为什么,就有种大仇得报的舒坦。
    “不是很会邀宠黏人的么?”
    他微不可见地轻动嘴皮子,嘀咕道,“看你还怎么撒娇。”
    第35章 开封(九)&nbsp 能不能,不回去?……
    熬了一整宿, 外加训了半个时辰的狗,饶是小椿对“夜谈会”充满期待,两个人一挨枕头, 没说几句话便都睡着了。
    温家大小姐闺房的架子床,那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华贵舒适。
    宽敞、结实、稳固, 躺三个人也不成问题,身下的软垫不知铺了多少, 躺上去绵柔轻软,四肢百骸皆尽数舒展,犹如被有实质的水包裹住, 别提多舒适了。
    因为锦褥太过安逸, 小椿同温蕙齐齐酣眠至午后, 若非仆婢来唤, 恐怕能睡到天黑。
    温氏据闻是世家大族, 几百年家学渊源的沉淀,故而哪怕如今家主仅是个五品同知,宅院却依然气派阔绰——应该是老宅子。
    温蕙的父亲乃旁支过继, 她上面还有两位兄长, 各任职在外,皆是前几年科考高中后派的官职,可以说是一门三贵人, 兄弟两进士。
    庖厨内将锅里温着的高汤煮上滑嫩透明的米粉,再佐以虾仁、豆腐, 点缀几片青菜,伺候着两个姑娘鲜香滋润地饱食了一顿。
    因得哥哥们皆不在家,温蕙算是府上唯一的少主子,得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把自己的首饰、衣裙、小玩意儿通通盘了出来, 挨个拿给小椿挑。
    “来,你试试这个,我前年生辰时舅母送的金蝶翅珠顶簪,另有条搭成一对儿的金累丝厢嵌珠玉水晶耳环。”
    温蕙尚未给她戴稳,又甚为热情地翻出一套簇新的柳绿织金缨络裙。
    “还有还有……这裙子衬你一定好看,今年刚做的,我一次也没穿过,你换上瞧瞧喜欢不喜欢。”
    小椿一手扶着发簪,一手捞着披肩,简直忙不开交。
    她低头审视了一番,忽了然于胸地眨眼笑:“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说完利落地打了个响指,腰肢只一轻摆,带新叶的小风平地而起,那春柳垂金的纱裙便利落地套上了身,而原本的衣裳依旧纹丝未动地躺在原处。
    温蕙看得双眼发直,再转头望向自己那大堆的首饰衣裳,不禁感叹,“好、好方便……还能这样?”
    “我们妖怪嘛,衣衫多是靠变化而来的。你见过有猫狗牛羊爱穿外袍的吗?”她言罢扯扯嬴舟的袖摆,“不信你问他。”
    后者慢条斯理地垂下视线,落在她的爪子上,悠悠道:“我这可是真布料。”
    时代变了,而今的妖愈发追逐人族,已学着如何裁缝印染,要么就去购买成衣,除了后天修成的精怪,大部分的妖并不反感穿那些繁复的衣饰。
    就是偶尔兽化时比较费布匹。
    “那岂不是每天想怎么换妆发都行?”温蕙托腮羡慕不已,“我早起光是梳发髻就要花去好长的时间。”
    “对呀,还有你们的花钿和蔻丹。”
    她找了几个样式变幻给她瞧,扇面、梅花、仙桃……
    “看,颜色也能换。”
    “还能有紫葡萄色的?好漂亮!”
    “你等等你等等,我再去叫她们拿一盒口脂和螺子黛。”
    嬴舟在角落的案几边无所事事地支着肘,听屋中的女孩子们嬉嬉笑笑,温蕙的赞叹声是一声接着一声,咋呼得不行。
    摆弄完了妆面又开始折腾头发,簪子发冠金步摇,轮着来,再往后便是蔻丹。
    “嬴舟,嬴舟!”
    小椿亮起满手染得鲜亮明艳的指甲,清丽嫣然地跳到他视线里来,“你瞧——好看不好看?”
    他的出神乍然叫对方过于明媚的笑容打断,几乎呆讷了半瞬,唇边才缓缓浸上一抹柔软的笑。
    “好看。”
    而来者似乎也没有很在意他的看法,很快又凑回去同温蕙玩起了双陆。
    嬴舟一言不发地在边上注视着小椿近乎憧憬的眉目,微微弯起的眼角里蒙着薄薄的温润,心思却渐次沉入谷底。
    她见过了外面那样多的风景,瞧过了那么多的五彩斑斓,再回白於山……当真受得了么?
    人在未曾体会热闹前尚且能够忍耐孤独,可一旦感受了昙花一现的灿烂,要守着这份回忆熬完半生……未免太残忍了。
    能不能,不回去?
    这个想法一起,就好似雨后藤蔓,发了疯似的往下生长,只须臾间已然形成了庞大的根茎。
    大不了治不好原身白栎,她便一直寄宿于幼苗当中,妖力微薄也不要紧,有人保护她就行。
    他完全可以……
    他完全……
    那念头半道及沉,底气竟幽微地低了下去。
    嬴舟荒凉地讷了良久,忽然猛地一咬唇,摇了摇头,好叫情绪得以平复冷静。
    他侧过脸在心中暗骂自己。
    想什么呢。
    都没问过别人,一厢情愿的……
    *
    官府傍晚时分来人传了温蕙去问话,她避重就轻,只说是回家路上偶然见得大堆财物散落街中,并未发现飞贼。
    失窃的几位苦主更是记忆全无,根本记不得自己夜间出门之事,各自稀里糊涂地领回了细软,一头雾水地离开府衙。
    “你父亲也在开封府供职的么?”
    小椿坐在卧房的桌边等她。
    “是啊。”
    后者苦恼地摊手耸耸肩,“这会子犹在衙门里忙呢,八成又得通宵查卷宗。妖怪犯下的案子,哪有那么容易抓到犯人。”
    偏还无法告诉他。
    温蕙拉开她旁边的绣墩,“早些逮着这只妖就好了,爹爹也能回家休息……你有什么头绪么?”
    小椿呼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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