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霄点了点头,却道:“憨憨呐,人心不古啊,别说借出去的银子难以要回,就连身边人的心肝颜色,都看不清呀。”
赵不语的心沉了一下,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微微垂眸,道:“那就不劳烦九爷了。”言罢,向外走。
顾九霄继续望着月亮,口中却道:“站住。”
赵不语站住,心沉底了。
顾九霄慢声细语地道:“爷这几天总想一个事儿。你说,那天白跛子要出城,楚玥璃到西子楼去吃糕点,说了一些狠话,把爷气晕了。后来,爷让你去追楚玥璃,你不去。爷就让武重去追。武重回来后,说他堵住了楚玥璃,想要将其拦下,楚玥璃却为了出城,对他动了刀子。再后来,有个像刺客的黑衣人,用石头砸他,将他引跑,这才让楚玥璃得手,出了城去。”呵呵一笑,扭头看向赵不语,“憨憨,你知道武重是在哪儿堵住的楚玥璃吗?”
赵不语心知,顾九霄从来不是一个傻子。他只是,遇情智隔。这是他的命,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可当他冷静下来,又怎么会想不通其中的内幕?长公主总以为顾九霄是孩子心性,殊不知,这个孩子不但精明,且善于理财。这些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顾九霄到底积累了多少财富。
赵不语知道瞒着已经没有意义,却难以启齿。
顾九霄收回目光,用手指在窗框上轻轻滑动,道:“他在石耳路堵住了阿璃。你说,多奇怪啊。阿璃明明是去送白跛子的,为何要折返到石耳路上,然后再策马冲向城门?阿璃傻吗?她难道不应该在离开西子楼后,另寻附近一个位置,等着为白跛子送行?”噗嗤一笑,“憨憨,爷才是那个傻子哦。”
赵不语的脸色相当难看,终是单膝跪地,道:“此事是长公主和陶公公合谋而为,让一人易容成楚小姐的模样,另一人模仿楚小姐的声音,让九爷对楚小姐彻底失望……”
顾九霄一拳头捶在桌子上,发出嘭地一声,道:“你呢?!你又做了什么?!”瞪着泛起血丝的眼睛,沉声道,“你和他们一起,合伙骗我这个傻子?!但凡我有一点儿脑子,就不应该那么对阿璃!”站起身,举起手,“是我用这双手,将她推进了西林狩猎场!是我!”眼中的红血丝,迅速蔓延,两只眼睛,泛起薄薄的一层泪光,打眼一看,就好像要流淌出红色的眼泪,那是他无尽的恨意和自责。
赵不语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却觉得无论自己怎么说,对顾九霄而言,都是一种背叛。若非他被长公主拿捏住了七寸,也不至于让顾九霄这般情殇。
顾九霄一伸手,用力掀了桌子,吼道:“我与你之间,难道只是寻常雇主吗!?赵不语,爷素来把你当成自己唯一的朋友!”
赵不语的鼻子一酸,眼圈一红。他的唇颤了颤,却并没有将话说出口。因为,他已经没有资格说,他也把顾九霄当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顾九霄扯下自己的荷包,砸向赵不语的脸,怒声道:“你给爷滚!拿着你的月俸,给爷滚!”
赵不语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在轻颤中,一把抓住了从自己脸上掉落到地上的荷包,给顾九霄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转身离去。
没有解释,也无需解释。
顾九霄一把抓起酒坛子,猛地灌入口中。那辛辣而浓烈的酒水,如同火,一路烧到他的心里去,却诡异得点不燃冰凉透骨的心。他一抹脸上分不清是泪是酒水的东西,喃喃道:“这回好了,我的桃花簪断了,我的朋友背叛了,我的阿璃啊……”他猛地一摇头,眸光坚定地道,“我的阿璃,就是我的阿璃,谁也别想抢走!”抓起第二坛子酒水,拍开泥封,灌了一大口后,歪歪斜斜地出了门。
顾九霄直奔荷花潭,在奴婢下人们的惊呼声中,直接就跳了进去。
有人去寻长公主,她匆匆赶来,就看见顾九霄在泥巴里不停翻找着东西,弄得满脸满头都是泥巴,他却如同魔怔了一般,不停嘀咕着:“哪儿呢?哪儿呢?丢哪儿去了?”
长公主喝道:“九霄!你闹什么?!快上来!”
顾九霄视长公主如无物。
长公主对下人们怒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去把九霄拉上来!”
下人们纷纷如同下饺子一般,往荷花池中跳进去。
顾九霄指着众人,怒道:“都别过来!谁敢把爷的桃花簪踩断了,就是断了爷的姻缘!”
下人们一听顾九霄此言,哪个还敢动一下?唯恐脚下不留意,踩断了顾九霄的桃花簪。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冷了脸,道:“顾九霄,你闹腾什么?赵不语呢?!让他过来把他主子拉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顾九霄冲着长公主呵呵一笑,道:“母亲,别找憨憨了。憨憨被儿赶走了!嗝!”
长公主微愣,问道:“为何赶他走?”
顾九霄又打了个酒嗝,看样子有些摇摇欲坠,却在踉跄了一下后,稳住身子,抬头看向长公主,幽幽道:“母亲说,儿为何赶他走?母亲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儿唯一的朋友背叛儿,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得心应手。与其如此,儿不如一个人不用,每日就在这荷花池里泡着,倒也……舒服、快活。”
长公主气结,却已然明白,事情暴露,忍不住咬牙道:“他竟敢……”
顾九霄摇了摇食指,道:“母亲,不是他。是儿啊。儿虽是个傻子,可多想几遍也就明白了。儿只是纳闷,母亲非要让儿心痛死,才开心快活吗?”
长公主面上挂不住了,干脆呵斥道:“混说!你今晚醉了,本宫不与你计较。待你明日醒来,再寻本宫说话。来人,把他给本宫拉上来!”
顾九霄看着长公主,缓缓勾起唇角,道:“逼死自己的儿子,若能让母亲有成就感,儿子愿意孝顺母亲这一回。”言罢,直接闭上眼,倒进了荷花池中。
被他搅浑的泥水,散发着腥臭味涌入他的鼻腔和耳朵,他却觉得这里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至少,阿璃曾在这里扑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