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微眉眼压下了 笑意，他往外走，身后的人也跟了上来，踢着地上的石子，一下就落到了他的高筒皮靴前。
    夜色沉沉，接他的军用卡车正停在院外，许凌霄心里默念，大概还有十分钟，就能走到门口了。
    她踩着他的影子，好像有强迫症，不能踩过界，就这么低着头，一直踩，一直踩，直到，脑袋撞进了一道胸膛。
    许凌霄不踩了，站直身，不看他。
    “你怎么老是把手揣进兜里。”
    程少微问她。
    许凌霄：“不揣着，也得找个地方放，不然，多傻。”
    听到这话，程少微笑了声：“噢。”
    说完，他的手就从裤兜里拿了出来。
    好像在说，我就垂在腿边，傻就傻吧。
    故意的。
    许凌霄眼睑微低，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修长，有力，尤其是开飞机的时候，动作漂亮，节奏流畅。
    她走在程少微的旁边，心里算着时间，还有九分钟。
    此时，夜风撩过，头发在她睫毛上挠了挠，有些痒。
    她伸出手挽了下头发，猛地，她好像明白了，程少微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于是，少女的心脏罕见的，不正常跳了一下。
    这回，她的手没有揣进兜里，而是垂在身侧，目光里，映着前排的路灯。
    心里开始默默数着时间，忽然，手背上，擦过一道温热，像是两只摆动的游鱼，蓦然碰见了彼此。
    于是，就缓缓停了下来。
    许凌霄压了压嘴唇，感觉到指尖微微的电流，顺着血液钻进了心脏，让她呼吸不由一窒，不过就是碰一下而已，又不是做了什么事。
    忽然，她瞳孔猛地睁了睁。
    五指的指缝间，似有滚烫的烙铁嵌入，就在她心跳发出警报的瞬间，一下就扣住了她的手。
    十指交合，霎那，她下意识想缩回手，但那道烙铁却越收越紧，许凌霄第一次觉得自己使不上劲，这种反应，很恐怖，很陌生，很，奇妙。
    这时，她看到地上的影子，路灯似换了个角度，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并肩而走，只是中间，交汇出了一个点，却是实心。
    距离大门，还有八分钟。
    八分钟后，她就能松开了，都要 走了，那就……就先让他牵一会吧。
    ——
    许延之带走了程少微，许凌霄留给了程舟言，这两位老同学当年的话，算是一语成谶了。
    程舟言觉得，许凌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闺女。
    只要有她在，整个飞行院就活力满满，尤其是她在空气动力学方面的灵感，让dsi气道的研究摸到了门槛。
    而电传操纵系统方面，大伙同样发挥了他们的天赋：看一眼就怀孕，硬是搞出了一个模型。
    但其实这都依赖于整个飞行院前几十年的积淀与铺路，这才有了最后的突破。
    “咱们这个机型，该叫个什么名字好，就是那种一听，就很想买回家的名字！”
    赵思言他们盯着工厂里正在组装的新战机，一脸期待与兴奋。
    “我觉得要带个’龙’字，一听就知道，这是咱华国的战机！”
    “霄龙……怎么样？！”
    这时，赵思言突然冒出了个名字，眼睛都发亮了：“九霄之上驭苍龙！”
    “好！这个名字好！”
    众人毫无异议，一致通过，除了许凌霄：“我觉得，还能再想想。”
    “哎呀，不想了，一个名字而已，好听有意义就行，对了，凌霄，明天就要试飞，你得休息好。”
    离试飞的时间越来越近，赵思言他们都很紧张，能不能顺利通过，并定型，就看上天的考验了。再加上许凌霄是试飞员，连人带机，他们都一起忧心忡忡。
    赵思言感慨道：“这搞航空的，内心不够强大，都得逼着自己强大。”
    此时，许凌霄站在工厂中央，抬头看着两辆气势灵动的试验机，一辆将由她开上天，另一辆，则在地面做对照试验和备份。
    流畅的机身映入她的瞳孔中，一切都看着有条不紊，许凌霄的手触上机身，却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有种隐隐的不安，抓不住，看不见。
    于是，她开始在飞机上认真检查了起来。
    “怎么了？”
    一旁的技工见许凌霄眉头微凝，好像发现了什么，但实际上，许凌霄就是因为摸不着云，所以才皱眉的。
    总觉得哪里不安。
    难道不是出在飞机上吗？
    晚上，许凌霄回到大院，因为最近试飞任务紧张，所以江敏若都要许凌霄回来吃饭，这天却有些反常，她回来的时候，程少川在屋子里安静看书，却不见江敏若的身影。
    “小川，你妈妈呢？”
    小孩指了指楼上，许凌霄心想，江敏若应该是有什么事，于是就自己先进厨房做饭，虽然她手艺不佳，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只是，许凌霄刚进厨房，就听见楼梯传来的匆匆脚步声——
    “现在飞行院的事我离不开，直升机已经在机场等着，到了南部，你马上给我打电话。”
    第32章 32【一更】
    程舟言的声音很沉, 许凌霄隔着厨房门，听见江敏若压着声音在说：“这事你别跟凌霄说，明天她就要试飞了, 千万不能影响心态。”
    江敏若听起来像是哭了一轮, 坐在沙发上的程小川跑到她跟前，仰着头道：“妈妈去哪儿？”
    江敏若揉了揉他的脑袋：“妈妈很快回来，你在家乖乖的, 听爸爸的话。”
    程少川歪了下头, 指着厨房的门道：“那要听凌霄姐姐的话吗？”
    江敏若和程舟言蓦地一顿, 转过身去, 就看到许凌霄，此刻正站在厨房门边, 看着他们。
    而刚才那句“千万别告诉凌霄”, 她也听到了。
    江敏若眼眶一时没忍住，红了圈。
    再一看她手里提的行李, 许凌霄平静地说了句：“江姨, 这是要出远门？”
    江敏若扯了扯嘴角，忙点头：“是啊，这几天没办法给你们做饭了，抱歉啊，凌霄。”
    她显然是有什么事瞒着许凌霄, 但她不说，许凌霄也不问，只点了点头：“我刚才在厨房里煮面，江姨吃了再走吗？”
    “不了，我，车票赶时间, 你们忙。”
    许凌霄不再问什么，只点了点头。
    走回厨房，这时，屋外的江敏若只提了个黑色小包，就脚步匆匆地走进了昏暗的巷道。
    程舟言走进客厅，站在厨房门口，见许凌霄在低头切菜，抬了下头，让自己缓缓，使劲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才开口道：“凌霄啊，程叔不吃，你跟少川吃吧。”
    许凌霄切菜的刀顿了顿，只应了声，等程舟言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时，许凌霄猛地放下菜刀，跑出了院子的大门。
    飞行院的机场跑道上，刺眼的光射进瞳孔，江敏若抱着行李袋，逆着直升机螺旋桨搅起来的风，走上了机舱。
    那是军用直升机。
    许凌霄手背覆在额头上，抵着碎发，直到直升机升起，巨大的噪音和机身缓缓消失在夜幕中，她才反应过来，也许，和程少微有关，也许……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热热的，从眼眶落下。
    手背擦过脸颊上的泪水，却发现越擦越多。
    纤瘦的后背靠在了墙上，双手捂着脸，以为这样就能压住眼眸中翻涌的海水。
    可是不行，心头的酸楚冲了上来，连同肩膀都抑制不住地抖动。
    强烈的不安，让她好像一下没有了支撑。
    “许凌霄，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分。你，还有，二十分钟可以难过。”
    她试图用声音让自己清醒过来，明天就要试飞了，不可以带着任何影响理智的情绪，走上战场。
    身子缓缓滑到墙角，最后抱住膝盖。
    此刻，她甚至希望明天不要到来，她不想听到任何消息。
    ——
    “凌霄！”
    这一天，飞行院研制的霄龙，开始试验性试飞。
    赵思言远远看到身穿蓝色飞行服的许凌霄，身姿纤细柔韧，一直以来，她和飞机，都是这里最美的风景线。
    此刻，赵思言朝她挥了挥手，高兴地跑了过来，而他身后的工厂，大门徐徐打开，一辆灵巧秀挺的新式战机，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的美，如水面波纹，莹莹泛光，看似温柔，却有穿击一切的力量。
    “看，漂亮吗！”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这架战机，今天，也是它第一次，行驶到阳光之下。
    许凌霄踩上舷梯，检查机舱后，朝地勤人员作了个准备就绪的手势，机舱盖缓缓合上，也隔开了外界的嘈杂。
    动力、传导、电磁、任务、目的，方案……每一样预置情况，都在许凌霄的脑子里回演过无数遍，她看飞机，是清晰且完全透明。
    而当她真正坐进机舱后，生与死，荣誉与耻辱，都不重要了。
    霄龙战机先是在跑道上缓缓行驶，测试轮胎气压与内部组件正常后，许凌霄向塔台报告，可以起飞。
    随着动力的拉大，战机翘首，如蛰伏了许久的战鹰，只等征服蓝天。
    起飞，腾空，翱翔。
    天空如此广阔，辽远，清澈，似乎许凌霄的整个人和整架飞机，都融入进了这片自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