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突然停下来,赶车的下属道:“主人,外面又有人拦路。”
他们回江南的路上遇到过不少人,那些人打扮成劫匪的模样,黑布蒙面,完全不露身份。
簪花巷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些人是外面那些江湖门派派来试探他们的。
兰锦无聊道:“这一批又一批,也没有点新意,每次要么是拦路打劫,要么直接暗杀,我都看腻了。”
他从马车中出来,看到前面那几个人。
今天过来拦路的,还真和往常不一样。他们穿的不是同款黑衣,而是普通的常服,也没有蒙住脸,直接以真面目示人。
倒不是他们有多么光明磊落,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伤,是被腐蚀之后,如同烫伤烧伤般的可怕模样,他们有的伤的是脸,有的伤的是四肢,分外狰狞可怖。
兰锦看到这些人,就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了,暗自觉得庆幸,还好沈映雪没亲自出来,不然就要被吓着了。
他面带微笑,语气一如既往地阴柔:“你们几个又是来做什么的?”
“怪我们兄弟几个有眼无珠,得罪了花主,惹了这一身伤,如今想过来赔罪,也请您高抬贵手,赐下解药。”
“你们倒是不客气,我也不绕圈子了,我这药性烈得很,虽称不上见血封喉,但也无药可解。你们来找我要解药,那还真是找错人了。”兰锦笑着说,“退一步说,就算我真拿出解药,你们敢用吗?”
那个头发掉了大半,半张脸都血肉模糊的人毅然道:“敢。”
“好啊,有魄力!”兰锦丢出去一个瓷瓶,“尽管涂,让道,别误了主人赶路。”
那几个人拿着瓷瓶,慢慢让开,看着马车远去。拿着瓶子的那个男人,打开塞子,嗅了嗅里面的味道。
微甜,带着芬芳的花香,又有一种血一般的锈味。
“如何?”锦衣男人从后面走出,他手上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扇动,没有闻到有什么奇怪的气息,颇为忌惮地看向那个瓶子。
这人正是祝让。
那个秃头男人说:“就是这个东西。”
祝让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接过那个瓶子,看着秃头男人身上的伤,“花主的脸,应该就是被这东西毁的吧?也不知他的腿,又经历了怎样的磨难。”
真可怜啊。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令祝让忌惮不已。
祝让说:“继续派人跟着,花主的一举一动都要看清楚了,若是有贻误之处,那就等着领罚吧。”
他身后的几个暗卫,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前面那辆行驶并不快的马车。
兰锦从外面回来,沈映雪问:“都解决了?”
兰锦道:“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小虫子,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好。”沈映雪看着猫猫头教白发美少年学习医术,自己也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他在玉鼎山庄的时候,江寒枫也教过他几个穴位。沈映雪隐约有些印象,就是如果让他直接说,可能说不出来,但要是被人点了穴,他就知道该如何解。
武学和医学有一点重合的地方,沈映雪听着兰锦介绍那些草药的药性,也跟着记了一点。但是草药在沈映雪眼里也有马赛克,当不得真。
他看了一会儿兰锦讲课,默默打开了动漫。
这样就不会暴露他两眼无神目视前方,仿佛被幻觉勾住了视线。
就在沈映雪看动漫的时候,江寒枫也在观察他。
此时的花主看起来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自从被正道的那些人弄坏了斗笠之后,他就没有遮挡过自己的容貌。
他目光沉凝,带着些许宠溺,鲜艳的红色斑纹也少了几分诡谲妖娆之感。花主唇边带着笑意,眼睛微微弯起,眼角浅淡的细纹让他看起来分外温柔。
江寒枫的心好像漏了一拍,但是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样。
江寒枫最初听到花主的那番话非常震惊,几天过去之后,他时常会想到花主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
凌云活不了多久了,可能比花主更早离世。
他如果嫁给凌云,就相当于舍弃了一切,来到簪花巷。但是簪花巷与他无关,依然是诸成玉和韩敬的。
江寒枫知道,这是花主的好意提醒,可是他忍不住心猿意马。
如果他可以照顾凌云,送他离开人世。
再留在花主身边,与花主相伴……
他怎能这般三心二意?!
可,若是他和凌云始终不曾在一起呢?
凌云不懂情爱,他也没有对凌云许下承诺。只要照顾好他一生,应该就可以吧?
他不必以凌云的夫君,或者妻子的身份照顾他……如果花主可以接受他的情谊……
江寒枫心乱如麻,因为他知道,花主绝不可能接受他的情谊。
江寒枫乱糟糟地想了一通,深深叹了口气。
他这样三心二意,悖德乱礼的人,配不上凌云,也配不上花主。
他决定收收心,绝不能再对花主和凌云有那样龌龊的心思。他接近花主和凌云,是为了那份责任,不是想趁机占便宜的。
还是把精力放在练剑上最好。
“主人,主人。”兰锦碰了碰沈映雪的肩膀,轻声唤他回神,“已经到江南了,今日先在客栈住一晚,明天就能回到簪花巷。”
沈映雪关掉动漫,“是吗?要下车了?”
“是。”兰锦道,“我背您。”
他半蹲下来,沈映雪往前一趴,伏在他背上。虽然兰锦只有猫猫头看起来胖,到底是个习武之人,力气比普通人大一些,背着沈映雪也很稳当,不费什么力气。
沈映雪问:“荀炎呢?”
“荀炎大人去给您收拾床铺了。”其实荀炎去准备药材了。
荀炎对沈映雪熟悉得很,看到他走神,就知道他病得不清。兰锦通晓医术,去了簪花巷之后,也是他给沈映雪看病的,让他来安抚沈映雪最好不过。
沈映雪趴在兰锦背上,出来马车,就看到不远处熟悉的府邸。
安忠郡王府。
沈映雪道:“这边是不是还有一个郡王府?”
“是安忠郡王府。”兰锦说,“安忠郡王和忠信郡王是兄弟两个,二人关系极好,皇上特地准许他们来此地建府。”
这都是表面说辞,背后如何还不一定。
离着郡王府这么近,兰锦不好多言,简单解释了一下,带沈映雪进了客栈。
王府门前恰好有一顶轿子停下,宝蓝色的车帘掀起,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车里,轻声问:“刚才进去客栈的那个人是哪家孩子?”
他面白无须,衣着整齐,看起来是个严肃规矩的人。他样貌俊美,眼底深沉,手上戴了一只翡翠扳指,衬得肤色苍白。
沈映雪的马车富丽堂皇,不是普通人可以用的。轿子里的男人把他当成了哪家公子,故而有此一问。
“回王爷的话,刚才过去那几个人,小的认不太全,只是知道有几个熟面孔,他们是江湖人,就住在西头那条簪花巷子里。”
“哦。”王爷恍然大悟,“原来是簪花巷的人,怪不得。”
“王爷,咱们现在回府?”
“回去吧。”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忠信郡王,此次过来是为了拜访兄长。坐着聊了一会儿,正要打道回府。他没看清楚进去那人的样貌,只瞧着那个人比他们这些真正的勋贵还要娇贵,就连他儿子祝凌,出入也没说让人背过。
那个人,应该就是花主了。
忠信郡王敲了敲窗子,对外面的内侍道:“派人盯着那边点,他们接触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记在心上。”
“是,您就放心吧。”内侍笑道,“那边的世子也是这般吩咐的,早已将簪花巷的人控制得牢牢的,绝不会出差池。”
忠信郡王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净会挑好听的说,把事情做利索了,少不了你的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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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雪一来到客栈,就被灌了一肚子汤药,他打了一会儿游戏,药效上来开始犯困,但还是想继续玩,就拿着游戏机倚在床边打盹。
“公子。”荀炎看到他这幅模样担心极了,他还记着上次拿走令牌时沈映雪的样子,不敢冒然动他手上的东西,软下声音哄道:“公子,您要是困了,就躺下歇息吧。”
沈映雪看了一眼游戏界面,挣扎着睁开眼睛,想要点保存。可能是刚才眯了一会儿,睡意完全上来了,还没等手点到屏幕,他就又闭上了眼睛。
“您就如此在意花鹿鹿?”荀炎低声叹息,“逝者已逝,您又何必沉溺在过去?”
沈映雪猛地点了下头,看到游戏界面,继续伸手去点保存,他强打起精神,用力眨了眨眼,挤出两滴生理性的眼泪,确定存档后,把游戏机放在了枕头边上,爬到床上去,蜷缩起身体,背对着荀炎陷入沉睡。
荀炎是个冷漠的人,他一直都像沈映雪的影子,所有的一切都因沈映雪而变得有意义。
他没有自己的朋友,没有亲人,甚至连名字,也是在魔教消失之后,才光明正大得被人知晓。
他的全部心神都是放在沈映雪身上的,会因为沈映雪的高兴而高兴,也会因为沈映雪难过变得难过。
可是现在沈映雪已经疯了,忘记了那些悲痛的过去,也几乎失去了日常感知情绪的能力。
荀炎却依然为他感到难受。
他一直都是个旁观者,正因如此,才知道沈映雪是怎样的一个人。荀炎了解沈映雪浓烈到至极的感情,也知道他充满苦难的过往。他的意气风发,谈笑风生荀炎也都记在心上。
明明荀炎才是最孤独的那个,可是有的时候,他却会觉得沈映雪可怜。
或许是因为荀炎从来没有把感情放在别人身上,永远不会为情所伤。沈映雪却遭受了诸多背叛,经历了生离死别,就连他自己,也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不知何时才能安稳。
荀炎过去,铺开被子,盖在沈映雪身上。
“公子,忘了她吧。”荀炎看着睡的安稳的沈映雪,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能找到一个和花鹿鹿很像的女人,让她陪在沈映雪身边,照顾他,安抚他,那沈映雪是不是会渐渐好起来?
楼下。
“怎么这么多人在暗处监视?”诸成玉感知很敏锐,一从马车上下来就感觉到了,“在路上的时候有人也就罢了,来到江南之后,监视的人反倒更多了。”
他眼睛看不到,又外貌有异,对这样的视线很在意,被人这么盯着,难受得很,心里非常烦躁。
“正是因为这里是江南,人才这样多。再忍忍吧,很快就回去了。”外出这几天,兰锦发觉诸成玉没再引诱沈映雪,行为举止都很守规矩,对他也就没之前那么充满敌意了。
兰锦看旁边无人,好奇地问诸成玉,“你为何喊主人爹爹?莫非是主人认了你做义子?”
诸成玉想到这个就忍不住笑起来,这件事情是他人生中经历的唯一一件好事,也是最值得拿来炫耀的。诸成玉恨不得飞到天上去,在上面写下“花主是我爹”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
“他就是我的父亲呀,我的亲生父亲,不是什么义子。”诸成玉道,“猫大人为什么这么问?莫非凌云是爹爹收养的?”
“这倒不是。”兰锦说完,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