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节
又是一阵风吹过,那些云端登时模糊起来,他们或散或簇,变幻无穷,有时凑集成群,越岫而出,飘扬不定。露出悬崖上的郁郁青松,隐隐约约,宛若神仙梦境。
风过静止,这些白云又慢慢安静下来,像一朵朵开放在山谷里,朦胧、干净和神秘的雪莲花。
过了许久,吴明才从震撼中恢复过来,耳中只听得酒道士淡淡道:“吴大人,看了这么久,你可有什么收获?”
吴明脸上一红,“国师,此等景色,只应天上才有。只是小子愚驽,无法理解其中的奥妙。”
酒道士略微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道:“这也难怪,想我穷其一生,也没发现这里面的妙谛,反过来强求于你,看来我还是着相了。”
吴明怔了怔,还是躬身行了一礼道:“让国师失望了。”酒道士摆了摆手,然后道:“想必吴大人心中,肯定有许多疑问,想询问于我,首先最大的一个问题,估计就是为何要答应南蛮独立是吧?”
吴明那里料到对方如此开门见山,他抬起头来,就见到对方一双眼睛散着咄咄神光,有心想不承认,但口中仍是不由自主,答道:“是,还请国师教我。”
“孽缘!”酒道士长叹了一口气,然后道:“这事,恐怕得追溯到几十年前,那个跪在冰天雪地的小姑娘开始说起了……”(注:请读者阅本章外篇:前尘如梦)他一五一十,把李莫帕上山经过全部抖了出来。
吴明心头顿时翻起了滔天巨浪,他只知道李莫帕和酒道士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却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的阴谋斗争在里面,他想了想,看了一眼酒道师,小声道:“这么说,李莫帕应该称做帕莫莉了。”他猛地记起,当时雪参之争时,枯和尚就是称其为“帕施主”的,只是当时自己认为对方只是口误,现在想来,却原来是这个道理。
酒道士似乎讲的事不关已的一个故事一般,仍然是仪态雍容,一派闲雅,他微微一笑道:“是,莫莫后来,从来没否认过自己身份。只是,这还不是我默许南蛮独立的最根本原因。”
吴明心头翻了个个,他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对方,酒道士淡淡一笑道:“宗师四海纵横,已然脱离了天地范畴,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寿命也有个期限,也是难逃天地轮回的。一般来说,宗师寿命的极限是四到五个甲子。从没有那个宗师突破五个甲子之数。比如枯木,是目前四大宗师年龄最大的,我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应该是整整两百五十年高寿了。”
吴明暗暗咋舌不已。两百五十岁,这在地球上,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数字。现在自己听到,依然有种恍若梦境的感觉。他张了张嘴,酒道士像知道他心头疑问一般,微微一笑道:“我再过一年,就整整虚度了两百年。”说到这里,他看向远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话如当头一个霹雳,惊得吴明目瞪口呆,道:“这,这……”如果酒道士已近两百岁,那么,按照正常道理讲,他离大限也是不远了。如果他倒下,对东汉来说,不啻倒下了一根擎天巨柱。
他想了想,然后道:“不知道,北蒙那位如今……”他想了想,实在找不出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这些人的寿命,说高寿简直是侮辱了这群变态,说妖寿他又不敢,眼前就站在一个妖怪级人物。这话心里腹诽一番即可,明着是断不能宣之于口的。
酒道士却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淡淡道:“那位如今正值青壮,刚过百岁不久。我走后,就只有莫莫与他还可堪一战。”
吴明如果不是心忧当前局势,恐怕早就笑出声来了,这刚过百岁不久,还正值青壮,怎么听都不是个味道。他瞬间明白了酒道士的意思,枯木就不用说了,已是苟延残喘之势。酒道士一旦倒下,那么,整个天下能够抗衡北蒙天杀的,就仅仅只有帕莫莉了。
他喃喃道:“原来如此,前辈不干涉南蛮独立,恐怕已和南蛮国师达成协议了吧?只是,你们何不趁现在,找到天杀,以二对一,胜负一决?”
酒道士苦笑了一声,道:“吴大人,你想得倒是很轻松,那个宗师不是纵横天地,一旦到了宗师,可以悬空而行,而且真气源源不绝。真要成心想跑,谁也没法拦截,这才是一个国家忌讳一个宗师最基本的原因。”
吴明顿时了然,这点自己也知道,武者到了宗师,就不是靠军队能够对付得了的。除非对方成心找死。否则,再多的人也只能望人兴叹的份。这也是一个宗师为什么能够作为一个威慑性存在的理由。试想,如果有这么个恐怖杀戮机器成天想着刺杀这个国家皇帝,或者隔三岔五的来搞下破坏,估计是个人都吃不消。
酒道士缓了缓,然后继续说道:“更何况,天杀应该是目前四大宗师里面,武力最强的一个,真要对上他,我和莫莫单打独斗的话,都只有避让的份,枯木和尚亦然。”
吴明失声叫道:“为什么?你们不都是宗师么?”
“因为他是双属性,为金,水两属性。战力之强,令人窒息。”
酒道士说完这话也沉默了。吴明听到现在,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对方的战力,恐怕两人早就亲身体验过,五年前,北蒙天杀约战酒道士于东阴山悬风岭,酒道士归来负伤。看来到现在,对这位宗师影响还是很大。后来帕莫莉闹到北蒙,和对方捉了三天迷藏,也只能游击的份,却是原来如此。过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整个苍松亭如此之大,就没有人有希望在近年晋升宗师么?”
酒道士转过头,看了吴明一眼,道:“你随我来。”说完,他走到八角亭的一根廊柱边,手掌一翻,捏了个奇怪的手势,只见其手上玉光莹莹,煞是好看,而后他轻喝了一声,随着他一声轻喝,右手五指频频连弹,一阵眼花缭乱之后。这亭子正中,竟然传出一阵“轧轧”声响,下方赫然现出一条地道,黑黝黝的不知道通往何方。
他看了吴明一眼,也不多话,当先一撩长袍,人如一缕轻烟,轻轻的缩进了那地道口。吴明尽管心头疑惑,却不敢多问,紧随其后跳了下去。里面阴冷幽暗,以吴明八段高手之能,却仍然是哆嗦了一下。他连忙提了口真气,形成一个小型防御罩,这才堪堪顶住这刺骨的寒意。
此时酒道士已经走得远了,他慌忙定了定神,一提真气,人如轻烟,循着阶梯朝下奔了过去。好在这段阶梯并不很长,他只小跑了一小会,前面就现出了一丝光亮。走得近了,才见到酒道士正直直地站在一根火把处,似乎在等他。
那根火把年月似乎有点长,烟灰已经在石壁上熏了老大一个黑影子,火光突突跳着。更显得有点可怖。酒道士却没管,眼睛盯着的,却是这火把下边的一个石盆,说是石盆,应该是一个石头天然形成的凹坑。上面依稀还有水印的痕迹。酒道士等吴明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后,才指了指那个石盆道:“历代仓松亭主,必为*。这个干涸的石精乳盆,便是明证。”
“石精乳?”
吴明失声叫道,这东西在丁寿的《异域行记》里也有记载。里面吹得玄乎其玄。说只要一滴就有“起死人,肉白骨”之效。武者更是可以加快修炼脚步。吴明当时看了,也只是笑了笑,总觉得这东西太过玄幻。那有如此便宜的事。却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而且似乎还是一盆,只是干涸了而已。
酒道士点了点头,走上前去,轻轻摩挲着那光滑的石盆,道:“是的,只是,一百多年前,我已经把这里最后的一点石精乳消耗光了。所以,以后苍松亭的宗师神话,再难延续。本以为自己可以培植一个莫莫出来,却没想到,唉——”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一口,满是无奈。
吴明顿时恍然,怪不得历代仓松亭主,都达到了宗师,却原来还有这等天材地宝在手,只是人力有时而穷,高祖轩辕海能够凭借一己之力,生生造就了六个宗师,也扶植了东汉皇朝近千年,终究也有力竭的一天。
吴明道:“国师也别丧气,道韵前辈功力深厚,恐怕已到了九段左右,如果加以培养,也未尝不可能冲击宗师之境。”
酒道士摇了摇头:“人的精气神,在三十岁之前是个颠峰,如果在三十岁之前没达到九段,就根本没办法稳定气血,日后精气神缓慢流失,人也会日渐衰老,更别说冲击宗师之境了。道韵虽然很有天赋,但他达到九段之时,已是花甲之年,终身已经难有精进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头看着吴明道:“所以,整个东汉,目前最有希望到达宗师的,就只有吴大人你了。”吴明抬头,只觉得对方一双眸子神光湛然,里面却是殷切一片。他心头却是一酸,不由想到了陈建飞,两者的目光,何其相似。
两人从巨石里出来后,吴明只觉得心头却是沉甸甸的。其下山风呼啸,白云翻滚,整个山间都流动着风的呜咽,仿佛正有一只不知名的怪兽,正一步一步,朝着这庞大的帝国走来。随时进行致命的一击。
吴明到了最后,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缓缓道:“这次李铁政变,国师为何不插手?如果把政变扼杀于萌芽状态,这样,岂不是要少增许多冤魂。”这话一直憋着吴明心头,如果当时苍松亭真的站出来,也许,二十万南征军将士至少可以生还一半。
酒道士经过刚才的事,似乎突然之间老了很多,他背着手站在亭边,山风吹过,他一身道袍扬起,直似神仙中人。他头也不回:“李铁在发动政变之初,曾经来找过我,他承诺一旦成功,将拥护高祖血脉继承帝位。高祖遗命,除非是改姓换代,否则历代苍松亭主,不得插手东汉内部争斗。这是历代苍松亭主在继承亭主前,必须发下的毒誓,任何人不得违背。”
吴明一阵气苦,这估计是高祖限制苍松亭的一个手段吧。只是没想到,反而被李铁钻了个空子。酒道士回答这话时,语气之间已经大有冷意,想必对自己问得太宽已有所不满,他却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从怀里掏出优露莉让自己转达给酒道士的一封信,双手呈出,然后道:“前辈,这是优露莉委托我转交给你的一封信,据说是帕前辈转交给您的。”
酒道士转过身来,眉毛一扬,似乎也很意外。“哦”了一声接过,几下拆开,然后一目三行的看了过去,他起先看得极快,到了后来,却是渐渐的慢了下来。到了最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的。过了许久,才把那封信看完。他合起信,眼神也有点恍惚,双掌一合,那信顿时在他手中化为齑粉。他手一扬,那些纸屑顿时漫天飞舞,纷纷扬扬朝悬崖下飘落下去。
他盯着那些纸屑,而后又望向了远方的白云,似乎在安慰自己,又似乎在对远方某人在说:“人生一梦,白云苍狗。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难弃者,一点痴念而已!藏心,你还放不下么?”
吴明离得近,自然听了个分明。看来酒道士道号就叫藏心了。只是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怎么让这位风度闲雅的国师如此失态?他正在这里胡乱猜测,酒道士已经抬起头来,看着他道:“吴大人,你在山中小住几日吧,李铁那边,我会派人打个招呼。这苍松亭,乃当日高祖破茧成蝶之处,你多观摩之日,或许对你颇有帮助。也算我们苍松亭对你的一点心意。至于住处,你出去找明真即可,他还在外面候着。”
他这是下逐客令了,吴明答应了一声,行了一礼,然后从亭子里缓缓退了出去。走到月亮门口时,忍不住朝这位神秘的国师再次看了一眼,就见到对方仍然背着双手,直直地站在亭边,望着远方的青山白云出神。此时山风渐小,他身上的衣服却是无风自动,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