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初觉得自己活像被架到火上烤的鸭子,硬着头皮又抖下手铃。
他实在不擅长音乐之流。
所以从不唱歌。
余渝扶额。
节奏完全不对啊。
不等他开口,旁边几个小朋友就已经七嘴八舌喊起来:
“叔叔你好笨哦!”
“不是这个样子的,你错了,节拍啦!”
“叔叔,你要跟着余渝老师一起呀……”
廖初耷拉着眼皮看过去,无声传达出威慑。
好多次他懒得说话的时候都是这么吓唬人的。
他万万没想到,这里的小朋友似乎并不怕他。
有几个小朋友见他一动未动,丝毫没有改过的意思,竟然着了急,纷纷伸出小手来,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还有的干脆抱住他的胳膊,一下一下晃动手铃,非常认真地教导,“叔叔,是这个样子的,你知道什么是节奏吗?”
廖初:“……”
我不知道什么是节奏,我只知道活够了。
今天来这里就是个错误。
两个小时之后。
廖初坐在草地上,两眼放空,满脑子都led广告牌式的滚动信息:
我是谁?我在哪?我今天为什么要来?
他从没觉得哄小孩是这么麻烦的事。
以前在他那个福利院里,所有的小孩子都敬依赖他,又畏惧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大家就会乖乖照做。
可现在?
可能是大城市里福利院的条件好,小孩子们胆子也都大,性格非常活泼,竟然一点都不怕他!
竟然还有个小东西爬到他背上,伸出小手拉住他的嘴角往上扯:
“叔叔,多笑一下嘛!”
“廖先生辛苦啦,”余渝拿了两瓶水过来,“我请你喝水吧。”
廖初有气无力地接过: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疲惫了。
确切地说,是心累。
余渝在他旁边盘腿坐下,笑眯眯道:“今天真的谢谢你啦,小朋友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啦。”
福利院的小朋友太多,之前他自己过来的时候,偶尔会发生看了这个,漏了那个的情况。
不过幸好今天有人帮自己分担“火力”。
廖初看了他一眼,有点无奈,但好像又有点小骄傲。
算了,结果是好的就好。
他收回视线,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没什么,我也是福利院长大的。”
这里的小孩儿比他当年幸福多了。
余渝摆弄着手里的水瓶,似乎没有打开喝的意思。
廖初问道:“你为什么会想来做这一行?”
听柳溪说,眼前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应该不管学什么都会有很好的前途吧!
幼师虽然赚的也不少,但是工作又苦又累又脏。
余渝抿了抿嘴,忽然道:“其实我只比廖先生你幸运一点点。我爸妈在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的童年一直辗转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一干亲戚家。
每个人都过得很辛苦,谁也不愿意多养一个小孩儿,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明毫不掩饰的透着嫌弃……”
所以他就拼命跳级,想要尽快养活自己。
初中住校后,大家就像卸下了包袱,再过两年,爸爸妈妈重新组建了家庭,又陆续有了自己的小孩,余渝知道自己彻底成了多余的。
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他都曾经对着星星许愿,希望有从天而降的英雄来救自己。
然而,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童话。
童话都是骗人的。
可是现在他长大了,不再需要英雄,却想成为别人的英雄……
廖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余渝笑道:“没什么,一切都过去啦。”
廖初神色复杂地指了指他手中的瓶子,“漏了。”
余渝:“……”
还真是,瓶盖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拧开一道缝。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笑了。
经过今天这一出,好像突然就成了朋友。
经过聊天才知道,两人对这座城市还都很陌生:
廖初是五月份搬过来的,而余渝更晚,七月下旬刚到,办理各种入职手续忙得不可开交,还没有机会交到什么朋友。
廖初忽然说:“你很勇敢。”
余渝一愣。
廖初没再说话。
当一个人能够平心静气地揭开自己的伤疤展示给别人看,就证明他已经与过去和解。
这实在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力量。
虽已是初秋,但树上的枝叶依旧茂密,微风拂过,刷拉拉响成一片。
阳光透过枝丫间的缝隙漏下来,落到地上,变成明暗交错的光斑。
而此时,那些光斑和阴影也都随风摇曳,像一段旖旎的梦境。
廖初看了看腕表,快11点了。
“我请你吃饭。”他晃了晃手里的水,权做谢礼。
余渝笑道:“下次吧,等会儿还有事。”
廖初也不纠缠,只是点点头。
两人一起往停车场走去,再次颔首示意,各自开车离去。
出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两辆车分开的瞬间,廖初从后视镜往后看了眼,见那辆跟主人一样俏皮的灰色轿车汇入滚滚车流,忽然觉得很愉快。
副驾驶座上摆着一堆圆滚滚金灿灿的感情果,比蓝天白云间的太阳更璀璨更温暖。
挺不错的一天。
第35章 蛋黄酥
当天下午,廖记餐馆来了位意外的客人:
胡耀祖小朋友和他的爸爸,胡有才。
那会儿柳溪刚带着三个小朋友来餐馆吃下午茶,冷不丁有个陌生号码打到手机上。
对方自称是胡耀祖的爸爸,刚跟余老师聊过,已经知道事情始末,想亲自见面道个歉,问他在不在家。
廖初就明白之前余渝说的“有事”,是什么事了。
看吧,当幼师果然很忙,周末都不能休息。
柳溪就说自己跟另一位当事人的家长在一起,等会儿第三个小朋友的妈妈也要来,不如就在餐馆约见一次,省得麻烦。
然后胡家爷俩就来了。
爷俩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都是粗粗大大的模样,活像大小号。
只是如今当爹的中年发福,横向发展严重,啤酒肚都快把衬衣扣子撑开了。
他夹着个公文包,脖子和手指上都带着明晃晃的金货,皮带正前方也结结实实镶着一个巨大的h,生怕人家看不见似的。
“您就是写《星星》的柳作家呀,久仰久仰,幸会幸会!”胡有才眼睛一亮,热情洋溢地走上前来,抓住柳溪的双手用力要晃,一身肥膘也跟着抖,“我是个大老粗,最崇拜你们这些文化人了,太了不起了。”
柳溪难掩尴尬,“……幸会,您过奖了。”
他写的是《黑星》啊。
连书名都记错了,算哪门子久仰幸会?
而且……
他下意识看向廖初,这毕竟是在人家店里,冷落了主人可不好。
然而廖初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还想给胡有才点个赞。
他今天经历的尴尬和热闹实在太多了,直到现在,脑袋里还像有一百八十只鸭子开运动会。
吵得脑瓜子疼。
胡有才还在滔滔不绝地表达敬仰之情,柳溪已经快维持不住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