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隔壁桌就是宋大爷和李老爷子,听了这话就笑,“老姐姐高寿?身子骨挺硬朗嘛。”
老太太一看是同龄人,心里畅快,就把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74啦!人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也是快入土的人啦。”
众人就都笑,纷纷道:
“您耳不聋眼不花的,少说还有30年大寿,怕什么!”
老太太连连摆手,一脸惊恐。
“可不敢,可不敢,能动弹得动自理了就行,也不强求什么长命百岁,成儿女的负担……”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呐,跟儿子来探亲?”
一说起这个,老太太老骄傲了。
“那是俺儿,”她指着正在跟服务员详细咨询的应天长道,“说俺累了一辈子了,也没机会出来玩玩,非拉着出来弄什么自驾游。”
虽是抱怨的话,可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仍放着光彩。
去年老伴儿去世,儿子吓坏了,见天守着她,生怕有个什么。
她自己倒看得开。
人生下来就是奔着死去的,早晚有那一天,怕什么呢?
可儿子不愿意,又懊悔父亲在世时没能好好陪伴。
后来还是儿媳妇做主,撵他带着自己出来玩……
正说着,应天长回来了。
“娘,我问过了,人家今天早上卖三样包子,新疆的烤包子,还有咱们山东的白菜猪肉包子和素三鲜包子。我先一样的要了俩,又要了一罐小米粥,不够咱们再加。”
老太太闻言十分稀罕,“那包子还能烤着吃了。”
刚才跟她说话的几名食客就笑,“羊肉的,能吃,好吃着呢!”
自从又招聘了几个厨房帮手之后,一应洗菜,切菜,配菜等零碎活都不用廖初再沾手,偶尔几样简单小菜也可以交付。
他反倒清闲下来。
不过,他偏偏又是个闲不住的人,于是店里的饭菜品种越发多样。
就好比今天早上,光包子就弄了三个种类。
有口味浓烈的羊肉,有大众化的猪肉,还有照顾素食主义者们的素三鲜。
甭管你爱什么,来了总不落空。
等包子的过程中,周围的食客们又跟应天长娘俩闲聊。
“你这么带着你娘出来,你媳妇乐意?”
应天长就笑,“这主意还是我媳妇儿出的呢。”
话音刚落,老太太就竖起大拇指,“俺那个儿媳妇真是没得说。”
她又指了指人高马大的儿子,“孝顺爽利,有文化,比俺儿强。”
众人便都善意地笑起来。
应天长显然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偏心眼,只是挠头憨笑。
有人就羡慕,“老太太开明,有福气啊!家庭和睦是福。”
老太太就点头,“是呢,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最好。”
顿了顿又道:“俺就看不惯那些把儿媳妇当仇人的,图什么?闹的全家上下鸡飞狗跳的图什么!俺不管,俺活这么大年纪,从来就不多管闲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说你个老帮菜了,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撒手就挺好!
不多时,包子上桌。
众人就见老太太的脸一下子放了光。
她率先抓了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巨型包子,轻轻捏了下,看着那丰满的表皮迅速回弹,欣喜道:“哎呀,有日子没见了,真俊啊!”
这体型,这分量,这手感,这可太熟悉了!
“娘,刚出笼烫着呢,”应天长伸手要接,“我给您掰开。”
老太太避开他,身手相当敏捷,“用不着,你吃你的。”
应天长很是无奈,只好把小米粥给她吹了吹,又推过去一碟泡菜。
“那您慢点吃。”
老太太试探着咬了一口,在汹涌的热气中,一个劲儿点头,“嗯,就是这个味儿。”
就这么一口,就好像回到老家似的。
这味儿咋调的?怪可口的。
作为最常见也最便宜的蔬菜之一,大白菜好像一直处于蔬菜圈底层,为许多人瞧不上。
但是,这可真是一样好菜。
它曾经在无数个岁月陪伴无数个家庭度过无数个日夜,或艰难,或幸福。
如今,虽然技术发达了,反季节蔬菜常年不断,可大白菜,仍旧是许多人心目中的白月光。
白菜猪肉馅的大包子,更是许多老山东人记了半辈子的传统美食。
现在的瓜果蔬菜水分大,看着不少,一下锅,好嘛,一锅菜,半锅水。
所以如果做包子,必须捏馅儿。
可又不能捏得太干,不然只剩下纤维,吃起来发柴。
经验丰富的大厨好像都掌握着世间至高的魔法。
一把下去,看着那淅淅沥沥的菜汁儿淌一会儿,果断松手。
只要时机把握得当,包子馅儿就会像现在一样柔软细腻,丰沛多汁。
要做好这种巨型大包子,可不容易。
光有好馅儿还不行,面皮也至关重要。
因为它庞大的体型就决定了面皮必须要有相当的支撑力。
不然出锅时,可就成馅饼啦!
说到揉面皮,就不得不提一嘴和大包子齐名的山东大饽饽。
那也是水磨的功夫。
说起来,倒也有趣。
分明是儒家文化源头,可齐鲁大地却有着浓烈的尚武之风,既矛盾又和谐。
那里的人干脆,豪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包子馒头也要大个儿的。
甚至就连葱,也比人高……
“你还没有俺家的葱高。”
这可真不算骂人的话。
上等的大饽饽和面皮一样,和面都不能太软,而且还要反复使劲儿揉。
揉得好了,饽饽也好,包子皮也罢,都会呈现出重重叠叠的美丽景致。
薄而韧,细而坚,汤泡不透,越嚼越香。
就好比现在:
蓬松柔韧的包子皮内侧饱吸汤汁,变成淡棕色,吃起来细腻绵软,却一点儿不囊。
有好多小孩儿不爱吃菜,但却偏爱包子皮。
老太太年纪虽大,胃口却依旧不小。
短短几分钟,就吃下去一只大包子。
吃饱了,不想家。
只是这么一个大包子,她就好像回山东老家走了一趟似的。
儿时经济还没这么好。
她在老家住时,爹妈专门在墙外开了个小菜园。
按时节撒些种子,一年四季的菜蔬就不愁了。
有时瓜果蔬菜丰盛,自家吃不完,便用提篮一装,四处串门去。
我给你一扎豆角,你回我两个茄子;
我家今年冬瓜结了不少,给东邻送去;
东邻今年丝瓜泛滥,也给我做汤……
那时候的菜可真好吃啊。
就是特别香!
茄子有茄子味儿,西红柿也有柿子味儿,随便搁几滴油,炒两个鸡蛋就能下一大碗饭。
可惜打从几年前开始,农村改造。
院子不见了,平房推倒了。
家家户户都住进了小洋楼,干净,敞亮。
可对他们这些老人而言,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似的。
缺了什么呢?
缺了墙外的菜地,缺了夏日去场院里扇着蒲扇乘凉,缺了仰头就能看见星星的天,也缺了一出门就能聊天的老邻居……
老太太突然有些惆怅起来。
罢了罢了,人上了年纪,就爱想七想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