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昼的街市在短时间内变得凄清。
行人三三两两离去。
绮岁走走停停,出行时穿的单薄,扛不住夜晚寒凉的风雪。
霜色落在眼睫上,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走的麻木了,这才恍然发觉眼皮和手指都被冻的僵硬,肿胀,毫无知觉。
总算走出了曲折的街道。
这个时间点还有出租车,她随手招了一辆,报了江家的地址。
那个地方名声赫赫,出租车连主街都进不去,只能将车停在距离江家几百米外的路口。
绮岁下了车就被在外看守的保安拦着问东问西,她能答上来的寥寥无几。
四肢绵软无力,连意识都有些涣散了。
她张张嘴,嗓子却是哑的,嘴唇冻得发白,无力的解释:“我真的住在里面。”
保安看她的眼神警惕又包含着不信任,挥了挥手,“让里面的人来接你,我可不能随便放人进去。”
来江家那天坐的是梁涉川的车。
他的车牌可以通行。
绮岁坐在车里,保安不认识也是正常,她慢吞吞地将手机拿出来打梁涉川的电话,电话刚拨出就被挂断,第二通,第三通,都是一样。
保安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可怜凄惨的女孩,她的风衣很薄,里面的毛衣更起不了任何御寒的作用,双颊血色全无,颤抖着手指去拨电话,却没有被接起来一次过。
“小姐,如果找不到人来接你,你还是尽早回去吧。”保安出于善意说。
眼下冰天雪地,这么冷的夜,在这里等不了多久。
绮岁多留一秒保安就不能松懈,她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扯起淡淡的笑,“好的。”
在手机上翻到沅姨的电话,她躲到边上说了两句话。
挂断电话脸上仍那丝笑,却有点苦中作乐的意思。
保安陪着她在边上等人,说是陪,其实只看管。
等了约莫一个小时,绮岁肩上的雪片都化成了水,冒着寒气,跟个小雪人似的,一声不吭。
她将手置放在风衣口袋里头,有一节藏不住的腕骨已经冻红了。
凹凸出来的一块骨头森森泛白。
保安仔细看了一眼,只觉得心惊胆战。
车灯晃晃着照进来,车牌号是陵洲本市的。
车稳稳停住,驾驶座撑开一把纯黑色的伞,随即走下来一个年轻男人,手上拿着一件保暖的外衣。
他站在绮岁面前,恭恭敬敬的,“是梁小姐吗?沅姨让我来接你。”
“嗯。”绮岁想道谢,启了嗓子却发现只能弱弱发出一个音,身子仿佛都被冻结了。
她跟着男人上了车,坐在温暖的空间。
心口却窝着一团碎冰渣子似的,怎么都化不开。
直到车身启动,她拿出手机来看,还是一通电话都没有收到。
男人礼貌,语气尊重,字字清晰:“沅姨让我问您是回京都还是在这儿留两天?”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后视镜一眼,脸色倏然一变。
这才看到被绮岁头发挡住的脸颊微微泛肿,她不眨眼,眸色空洞,面目苍白又模糊,难辨情绪,“留两天。”
天快亮的时候绮岁才换了干爽衣物,洗了热水澡睡觉。
医院那边的手术也刚结束。
宋温煦伤势不轻。
单是头上的伤势就缝了好几针,又经历了踩踏事故,后续仍要留院观察。
江且愿手术全程不关心宋温煦,却在梁涉川耳边喋喋不休,将绮岁的罪行渲染的恶行滔天。
医院顶儿上的光白惨惨的一片。
地板整洁,光影浮在上面,模模糊糊。
梁涉川就那么听着,一言不发,脸色愈发沉下去。
医院禁烟,他嗓子却痒的要命。
宋温煦被送到了病房,江且愿去看她,梁涉川这才得了空闲去洗手间点根烟。
他以前没有烟瘾,用顾也的话来说就是“三好学生”。
第一次吸烟还是被绮岁强迫的。
那时候她青春期,说是梁家的千金小姐,实则到了那个年纪谁都管不住,坏事做尽了。
被梁涉川逮到抽烟,她故意将一口青烟吐到他面上,眼睛明亮的像猫,亲了亲他的耳朵说,“别告诉舅舅,不然下次就不给你亲了。”
那会儿他记得的只有绮岁眼尾拖出来的黑色眼线,透着浑然天成的俏皮劲儿。
他当了半辈子的“三好学生”,全被绮岁毁了。
当天晚上,他就偷偷摸摸拿了绮岁的烟躲起来抽。
女孩的烟有很重的香精味儿,一口下去呛得他五脏六腑都要咳了出来。
那天之后,梁涉川就知道,绮岁不是什么好女孩。
江且愿说她故意推宋温煦,害她过敏,桩桩件件。
扪心自问。
他是信的吧。
烟抽完了。
烟蒂的星火险些烧到了手指,将梁涉川的理智烧尽,捻灭了烟,他将手在水龙头下冲了遍,袖口还沾着宋温煦的血。
那黏糊糊的感觉快要了他的命。
将袖口挽起来冲洗干净。
平息了会儿,梁涉川拿出手机给江封打电话,他松松嗓子,浑浑噩噩道:“绮岁回去了吗?”
那端声音空了一秒。
江封没头没脑道:“岁岁姐?她不是跟你们在一块吗?”
梁涉川胸口猛地一窒,呼吸都紧了起来,“出了点事,她没跟你一块回去?”
“没有。”江封看了眼前方的路,这才刚将柳念念送回柳家,雪夜寒冷,他坐在车里没由来打了个寒颤,“岁岁姐会不会自己回去了?”
隔着手机。
他听到梁涉川沉重的气息,一下比一下艰涩。
“哥?”江封觉得不安,“哥,你没事吧?”
梁涉川是真的有些喘不上气儿,憋到最后也只憋出两个字眼:“没事。”
他压抑的使不上力,只想着给绮岁打个电话,一翻才发现前半夜她给自己打了几十个电话,他一个也没接上。
疯了似的冲出洗手间,想瞧瞧绮岁有没有回家时,半路又被江且愿拦着。
她拉住梁涉川的手,比不过他的蛮力,又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温煦还在里面躺着呢,你不去看看她?”
梁涉川哪儿还顾得上宋温煦。
他记得绮岁那年出事就是在冬天,她最怕晚上一个人在外面,尤其是这样的暴雪天,比雨天好不到那儿去。
梁涉川挣了两下,一把将江且愿的手从腰上拿开,“绮岁没回去,我得去找她。”
江且愿语调嘲讽,听上去像是巴不得在外面绮岁冻死,一了百了,“现在她要紧还是温煦要紧?孰轻孰重,你掂量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