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
梁涉川在雨幕的幽深中分辨出那道小小的人影,她缩在路边的石头台阶上,失去了所有精神和意识,一双眼睛被雨水砸的睁不开。
那件小开衫本就单薄,不御寒,如今湿透,像累赘般,压的绮岁喘不过气。
这样倒也罢。
走近了些,一道惊骇的血丝红浸染着她的手臂。
霎时。
雨水像是冰冷的血液,漱漱的从梁涉川身上往下汇聚,他疯了般地将绮岁拖到车里。
车子没有开走。
梁涉川艰难地挤在她身边,去扒她身上那件小开衫。
她抽抽噎噎,惊恐地像护食的小动物,死死拽着衣摆不肯脱下,面上都冷的打颤。
力气不敢重,梁涉川摸不清绮岁伤在哪里,碰一下她便缩一下,身上没一个地方是热乎的。
“你想吓死我,是吗?”梁涉川哽着喉咙出声,细看眼睛都红了,碰着绮岁冰冷的身子,手掌摸到湿淋淋的衣服,满手浸泡着雨水,一路泡到了心里,又疼又涨,“外套脱了,让我看看手。”
绮岁耳朵里浸满了水。
疼痛之余听到了梁涉川的声音,她空洞地眨着眼珠子,早没了上午跟他斗嘴那股子鲜活。
梁涉川用手将绮岁脸上的湿发拨开,抬起她的脸,赤红的双目,冷冷道:“你非要把我折腾死才满意?”
绮岁不说话。
缩着肩膀一个劲的颤,颤的身子都酸了。
思绪涣散间,身前的钮扣被一个个解开。
梁涉川的指尖隔着衣料划过绮岁的皮肤,引起一阵颤栗,他哄着绮岁将那件湿衣服扔了。
垂眼看去,那条细嫩的胳膊上赫然有一道极细的割伤。
他的呼吸都停了。
攥着绮岁的手,一字一顿的问道:“怎么弄的?”
绮岁还是不敢吭声。
这次是她计划不够周密,她自知理亏,当然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蹦。
本以为沉默能解决所有问题。
梁涉川却斤斤计较起来,抓着那条受伤的胳膊,心口窒息,声音也窒息,“我问你怎么弄的,你哑巴了吗?”
没想到他会突然暴躁。
绮岁下意识颤抖,自觉缩了缩,正想远离他,却突然被一把拽了回去。
下巴被掐住,被迫仰起,她面庞湿漉煞白,瞳孔茫然空洞,撞上梁涉川哀哀切切的目光,一阵强烈的心悸下,他气到了极点又觉得悲炝,为这份感情觉得悲。
他彻底明白了,他玩不过绮岁。
“你是想要我的命吗?”梁涉川拥紧了绮岁,感受了她真实的心跳,以及头发上水珠滴落的潮湿,“你想回京都,我送你回去,别再这样吓我了。”
多么情真意切的一番话。
若不是相识这么久。
绮岁真要被他骗了。
紧紧抱着,她却毫无情绪波动,“现在能回去吗?”
梁涉川心尖颤动,原来她这么迫不及待离开,连一刻都不想留。
想了想,他说:“过些天。”
绮岁不再出声,她神态疲倦,毫无力气可用,软趴趴地倒在梁涉川怀里,他害怕碰到她手臂的伤口,一个劲的避开,身子姿势僵硬。
趁绮岁睡了会儿。
梁涉川偷偷吻了下她的额头,一个吻抽走了他全部的力气,也惊醒了绮岁。
她那样冷漠的看着他,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忽然说:“我把戒指弄丢了。”
几个字又软又温和。
梁涉川纵使有气,又哪敢再发作,他低头碰触绮岁的脸颊,“再买。”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绮岁口不择言,“我是故意的,我不想带你的戒指,也不想跟你在一起,江致临今天走了吧?我听到消息了,你什么都得到了,何必要在我这自讨苦吃。”
原来她刚才不是在睡觉。
是在思考怎么摊牌。
“我没要。”梁涉川淡淡的,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是不是我不要那些东西,你就能原谅我了?”
矜贵倨傲,高高在上的人。
有一天也会请求别人的原谅吗?
绮岁满目悲凉,“这些不是你的毕生所求吗?”
金钱,权利,报复梁珏山,吞下江致临的所有,这盘棋,梁涉川是最终的赢家,他这几十年来,每一步胆战心惊,每一天在恐惧中度过,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现在他说不要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不在乎绮岁的嘲讽。
梁涉川用仅有的温暖体温去包裹她,“我说了,我不要了就是不要了,不会骗你。”
绮岁的笑容刺目,“你自己相信吗?”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烂人。”
她用尽言语冷冷羞辱着面前的男人。
梁涉川恍若未闻,用衣服裹紧了绮岁,他慢慢松开她,活动僵硬的双臂,“我们回家。”
他正要转身。
绮岁的声音抢先冒出,“那我呢?”
“什么?”
“我的孩子。”
一个问句。
她说成了肯定句。
活生生失去的孩子,是她永远过不去的牵绊。
梁涉川瞳孔变暗,迅速思考了一番,“你喜欢孩子我们就领养,你想要多少个都可以。”
他已经够迁就了。
绮岁不知想到了什么。
悲极反笑,“怪不得沅姨说,你跟舅舅很像。”
她的话意味深重。
梁涉川起初不懂。
那晚他歇在绮岁身边,她却一夜背对着他,手置放在枕头下,那个姿势维持了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凝着她软和的头发,梁涉川才明白过来,绮岁在车里的话是什么意思。
梁珏山当年。
带他回家,带顾也回家,带了许多名义上的孤儿回家当学生教导,都是在赎罪。
给一个女人赎罪。
无论多久过去,他终究是走上了跟梁珏山同样的路。
伤害了她们,挖空心思的想补偿,才发现为时已晚。
降水持续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春光明媚,葬礼仍在继续。
江氏的财产纠纷在第一天就被梁涉川处理干净,江封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也需要他亲自提携上位。
江致临的死讯传出。
从五湖四海赶来参加葬礼的人不计其数。
按照陵洲的风俗。
葬礼要举行一周,直系亲属陪伴左右,就连江且愿,也忙的焦头烂额,又因伤了顾也的事,不敢轻易去找绮岁的麻烦。
绮岁在房中养了三天。
将寒气驱尽了,梁涉川才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