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人一定听的到她的声音。
包括落在窗上的雨声,他自己的心跳声,以及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的声音。
梁涉川身形空茫,几步远的距离,他看着绮岁的身影,却像是穿越了时空,看到她宁折不弯,血性烈烈的灵魂,正在无声的嘶喊,叫嚣着什么。
须臾。
他找到自己冷漠的音调,很淡,很轻,“我没听过。”
在绮岁回头之前。
他将手挪离了门框,站直腰板,雪白的衬衫领子几滴血色,将他的皮肤衬托的苍白,眼下一片倦,瞳孔颤抖,无光无色,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浩劫。
将那枚监听器拿起来。
绮岁站起来,却没有向前走一步,她已经不愿意再向他走一步,扬起手,那枚黑色的小零件便砸到了梁涉川的心口,顺着身前滑落,掉在地上,沉闷的叮当声,几乎敲碎了他的耳膜。
他茫然地看着绮岁,她眼眶红的快要滴血,凄楚铺天盖地的漫天而来,“你到现在还要撒谎?”
女人的声音无力,哑然,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
梁涉川看了看地上,看了看她,眨动眼睫,“我真的没有听过。”
只有这一句,他没有撒谎。
可绮岁已经什么都不愿意相信了。
她的表情太淡,笑着问,“那你要听听吗?”
五脏六腑的痛随着她的笑容加剧,梁涉川凝视着她潮湿的眼睛,“不要。”
他的答案让人绝望。
绮岁撇过脸,看着窗外压抑的雨滴,“我问过你的吧?”
“什么?”
“舅舅的死。”
几秒的沉默内,绮岁生生将内心的悲痛按压下去,她盯着书桌上漂亮的摆件,台灯还亮着,一片淡淡的灯影将这里照亮,她看着,眼底却是暗淡的,哭腔攀爬汹涌,“我问过你不止一遍,舅舅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你每次都说没有,你说他是猝死的,你跟他吵了架,但是对他的死,一无所知。”
艰涩挪开目光。
她望向梁涉川破败的面孔,仿佛透过眼睛,看到了他的痛苦。
可他有什么好痛苦的呢?
撒谎的是他,得到一切的是他,高高在上的是他,他有什么痛苦的?
沙哑了嗓子,绮岁剧烈喘气,“可是你在那天跟他说了什么?你说,多吃点安眠药,死的时候不会有痛苦,对外我就宣称是猝死。”
梁涉川低垂的眼睫颤动。
他始终维系着平静冷淡的神情,在听到这些话时,也只是抬了下眸。
他们之间歇斯底里的争吵过太多次,绮岁不愿在围困在那样的境地中两处为难,她无数次提醒自己要冷静下来,话语变得越来越淡,“梁涉川,我是不配知道这些吗?”
“那录音,只有一半?”
他不回答她的问题。
绮岁的眼泪无声无息的砸下,“为什么要骗我,一开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崩溃让她在原地踏步打转,仿佛火烧着。
她拽着衣袖,控制眼泪,情绪越发失控,嗓子哽痛,握了握手掌,“我不要脸,我不知羞耻,所以我追着你跑,你觉得我可以为了你,连这样的仇恨都不放在心上吗?”
“要老师命的人不是我。”梁涉川绷紧了下颌,连同瞳孔都在晃动,冷峻的表情隐忍克制,倦色苍白,“绮岁,你为什么总喜欢纠结过往的事情?”
“是我纠结吗?我问过你的啊,只要你当时承认,今天我还会站在这里吗?”
“我说了,要他命的人不是我!”
“我不是两只耳朵都失聪了,我听的到,也看得到。”
是啊。
那段录音就那么放在那里。
她当然听的到。
那样血淋淋的布幕后是怎样残缺的真相,她也看到了。
梁涉川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哪些是绮岁能听的,哪些是要避讳她的,在脑中并没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所有事情混沌,让他头晕眼花,满目眩光,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究竟是谁。
手指内筋脉断裂的痛复发而来。
他几乎站不稳,温声却沙哑,眸光虚弱,欲说还休间,只挤出几个字,“绮岁,我昨天受了伤,今天我们先不吵好吗?过阵子,我都会解释清楚的。”
话语权又交到了绮岁那里,她眼角浮起嘲讽的笑,“过阵子,从十几岁到现在,你还要我等你多久?”
她摇头,眼泪无情的从眼眶脱落。
“我等不起了。”
死刑宣判般。
梁涉川的心寂寥荒芜,他直不起目光,视线中,绮岁走过他身边,一步不停,在要出门时被拦腰抱住,她能感受到身后人的虚弱和惶恐,嗓音都在颤抖,抖着求她,“岁岁,别走,我真的没有害老师,真的没有。”
他的音色太弱。
轻如鸿毛。
绮岁深吸一口气,咸涩的泪水在脸上干涸,嘴角湿濡,手触碰着梁涉川的腕部,强硬掰开。
他似乎真的很虚弱,弱的胸间闷痛,因为困倦连眼睛都睁不开,哪里还有力气辩驳和争吵。
更何况,录音里的话也的确是他说过的。
手被生生扒开。
甚至牵痛到了筋骨断裂的小手指。
在医院治疗时都没有这么痛,在被绮岁掰开时,却痛彻心扉。
梁涉川不能让她走,他知道,他们之间岌岌可危,如果他不挽留,一切都完了。
手臂脱离绮岁的腰肢。
她才启了步,肩膀便被梁涉川搭住,他的整条手臂压下来,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将身体撑在她肩上,这力度压的她喘不过气,喉咙沙哑,“我很早之前就说了,如果舅舅的死跟你有关系,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他根本睁不开眼。
劳累压垮他,唯一支撑着他的信念仅仅是挽留她,“岁岁,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活。”
肩膀上清清楚楚感知到有眼泪砸下来。
在皮肤上滚烫铺开,像火焰,焚烧了绮岁的所有理智,她不明白梁涉川有什么可流泪的,也不明白他有什么脸流泪,今天站在这,最痛苦的人,应该是她。
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该怎么办,心就那样吊起来,泪流的太多了,太阳穴沿着眉心都是麻木的痛,忍着哽咽的喉咙,“梁涉川,我是被你害死的。”
耳边一点声音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