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风不热。
霜气很重,身后的树影盖住了所有,风又轻又柔,温度舒服,一块冰凉的石头熨帖着皮肤,虽然是在郊外,可空气质量不知比京都市中心好了多少。
吸入肺呛都是舒适的。
墨色的夜空点缀着一些细碎的星,并不明亮,闪闪烁烁着碎弱的微芒。
绮岁一直握着梁涉川的手腕,怕他身子一软,从山坡上摔下去,他昏昏沉沉,在风中面目凄冷,舔了舔唇,刚想说话。
不合时宜的铃声突然响起。
像一块尖锐的矛,直接划破了这片静谧,捅进梁涉川心里。
他宽宏大量道,“接吧,说不定是有急事找你呢。”
这是这个月闻烟第无数次找绮岁。
答应了这段时间是单独留给梁涉川的,绮岁不愿在最后的时间还让他难过,第一次将电话挂了,没过多久闻烟又重复播来。
梁涉川偏过脸,月光映衬在他温润却病气的眉眼上,“快接吧。”
绮岁转了个身,将他自己留在原地,避开他接通闻烟的电话。
那端虽然安静,却不乏有闻烟沉重的呼吸声,语气也并不好,“绮岁,你这个朋友是不是真的疯了,又来找我的麻烦。”
“他又喝醉了?”
除了赵怀律,没有别人会去找闻烟。
江封对顾也离世的事也只是愤慨,还不至于自降身价,去找两个女人的事,更何况,现在在老房子里的那个女人才是他应该攻克的对象。
闻烟躲在巷子的角落,脚上还穿着拖鞋,她只是出来买水,就在门外撞到了赵怀律,他追来,她下意识便跑,终于找到地方躲着,才有空给绮岁打电话。
累的上下气不接,嗓子干成一张膜,“没有喝醉,看到我就突然追过来了。”
“追过去?”
“顾也的事都过去一个月了,梁涉川都放过我们了,他还想干什么?”
闻烟几乎喊的要破了音。
捏着手机微微颤抖,生怕被赵怀律捉到,却还没发觉,身后已经有影子靠近,正面无表情地着看她跟绮岁告状。
绮岁还在想解决办法。
那边闻烟一声惊叫后通话被彻底截断。
也再打不通。
忙了几分钟。
连好脾气的梁涉川都等不下去,温温凉凉的嗓音循着风过去,“还没聊完?”
四个字激起绮岁酸涩的愧疚心。
放回手机。
不再去管他们的事,安静走过去,坐在梁涉川身边陪他等日出,他随意问:“谁打来的电话?”
绮岁坦白,“闻烟。”
“她的事情,你应该帮不上忙。”
是啊。
曾经多少次绮岁都想将她拉出沼泽,让她离开那样的风月场所,可她总是很固执,说自己走不了,至今也不能明白,为什么会走不了。
梁涉川明白她的疑惑,现在这些事也可以告诉她了,“闻烟是被卖进去的,她要还一笔闻家欠下的巨款,所以走不了。”
“为什么会欠钱?”
又为什么要闻烟一个女人来还。
她在之前,也是闻家是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
“这要问她自己的父亲了。”梁涉川理直气壮,轻声慢调,对她的遭遇丝毫没有半点同情,“你不是还参加过她父亲的葬礼吗?”
某一次绮岁突然出去,回来时穿着黑色长衣,身上还有刺鼻的香水味。
那时她刚跟关山月联系上。
从她嘴里知道了闻烟的遭遇,去找过她很多次,次次都吃了闭门羹。
梁涉川什么都知道。
原来当初,他就开始掩藏下心酸的心事,接受了欺骗,学会包容。
“你知道为什么不问我?”绮岁诧异,又不能全然相信他的话。
“问你什么?”
“我去参加了闻叔叔的葬礼。”
“你就算亲眼看到那些人复活,也未必会对我的恨减轻一点,问那么多,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不如都藏着,哪怕制造出和平的假象也好。
像是现在。
绮岁分明不想陪他过来,却出于同情,出于愧疚,出于最后的情谊,仍然陪着他坐着这里了。
手腕被握的有些酸了。
骨骼跟着麻木,绮岁抽出手来想活动,本想靠着梁涉川的肩,却又想到他肩上有伤,动了动腰,隐约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不忍再接起来让梁涉川伤心。
闭了闭眼,她感觉到星光落在脸上,温柔浅淡的颜色,让她忍不住犯困。
京都市里没有星光。
有的,只是阴寒的潮气,封闭的巷子气息不通,连月影都看不到,发霉的青苔生长在每个角落,蹭了一点在闻烟脚上,她脚背很白,比脸上的皮肤都白,是双很漂亮的脚。
退后的姿势却有些滑稽。
赵怀律站在五步远的地方眯着眼,散出危险的神色,看着她后退,试图逃走,只觉得想笑,“昨天是你打电话给绮岁,让她去接我的?”
“你又想干什么?”
“问问。”
下午江封和严律在吵架。
他费劲了口舌,不断的短信轰炸,才从绮岁那里套出话来。
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看着不像好东西的女人,竟然会这么好心,没有趁他醉酒踹他两脚,将他扔到路边,还叫了绮岁来接。
“是我叫的。”闻烟眼神飘了飘,附近有几户人家还没熄灯,有什么危险她都能随时大叫救命,“你还有什么事,没事我要回去了。”
赵怀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好歹长得清秀,起码不像江封那样,浑身花花公子的气质糜烂,“我有那么可怕吗?”
潮湿的小巷子里突然冲出来的男人,哪个会不可怕?
闻烟似乎真的被吓到了,赵怀律有点郁郁寡欢的,“我只是来跟你说,我不打算找关山月的麻烦了,昨天喝醉了,干了混事。”
说到底他是家世清白干净的人。
生长在骨子里的优良传统促使他今天走到这里,特地来道歉,他是这样骗自己的。
刚转了转脚尖。
赵怀律又想到什么,小幅度地指了指闻烟的脚,“又不穿鞋?”
闻烟一皱眉,没明白他的意思,再想说话,他已经走了。
路灯下,人影被牵扯的很长。
巷子有些长。
绕了两圈才走出去。
街口有辆车在等他。
等了很久的样子,车窗一直落着,从里面散出烟雾,烟味有些呛,恰巧是赵怀律很不喜欢的烟,他不动声色的掩下厌色,“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封捻灭烟头,忽然扬起唇,没心没肺地笑着,“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