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大军围城。
城内,山雨欲来。
如今已是彻底执掌权柄的离宗训,立于城头,看着城外一望无际的大军,陡然生出一股恨意。
这些大离精锐,原本都应该是被他直属,然后在他的指挥之下,横扫天下。可是眼下,却成了围杀他的利器。
离宗训忽然有些后悔。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放离景原离开京城。祭月宴的时候,就该将离景原一起召回,然后将其直接灭杀。放眼整个大离,除了离景原之外,再无人能够有这样的号召力,能够让所有世家和军方战部,都心甘情愿的臣服。
若是他在第一时间杀了离景原,情况会比现在好很多。离景原若是不在,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再对他造成这样的威胁。
恨!
小皇帝不是没想过,离景原有可能会造反。只是在他之前看来,有墨貂寺和影卫在,就算离景原造反,想杀离景原也并非太难的事情。然而现在墨貂寺被困冰原,影卫没了墨貂寺之后,威力大减,根本杀不掉大军之中的离景原。
而且,原本离宗训觉得,只要自己囚禁了那些家主,然后对那些世家恩威并施,很快就能营造出一股大势,让这些世家听命于自己。说到底,他才是大离皇帝。只要有大离皇帝的这个头衔,他就依然是天下共主。按照大离开国时的古老誓言,这些世家必须听命于他。
但他没想到,离景原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而这些世家的狠辣程度,也远超他的想象。他虽然掌握了这些世家家主的生死,但在整个家族的利益面前,这些世家家主返回家族之后,有的干脆就直接选择自尽了,根本不给他操控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小皇帝真的没想过,离景原会如此轻易的造反。
原本他以为,就算离景原真的要造反,也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来准备。这个时间,足够他镇压一切了。
但是现在看来,离景原只怕是早有准备,早就已经涉足这个局中。
要怪就只能怪离景原隐藏的太好,这些年始终不曾展现出任何野心。
至于眼下……还有机会吗?
离宗训盘算了一下目前双方的实力对比,不禁心生绝望。眼前的围城大军,固然让他忌惮。但最让他绝望的,其实是那半数已经彻底换上离景原王旗的大离疆土。离景原振臂一呼,大离半数疆土便已彻底易帜。而另外一半,同样也在观望状态。
离宗训不傻,到了这会儿,他自然察觉出了问题的关键。
整个大局的变化,离景原看似先前并未涉足其中,但仔细想来,恐怕正是他在背后进行推动!
还有胜算吗?
这个问题,小皇帝在心中问过自己很多次。
答案显然是没有。
如今的咸安城,虽然尚在他的掌控之中。但咸安城以外,已经尽在离景原的控制当中,这已是一座孤城了。若是离景原想要强攻的话,最多三日之间,咸安城必定陷落。
没有别的可能。
至于离景原为何没有选择强攻,小皇帝其实同样心知肚明。
“陛下。”
一名红衣貂寺轻轻上前,忐忑道:“陛下,城外的逆贼又派人送消息入城了。”
小皇帝微微眯起眼,盯着那个硕果仅存的红衣貂寺。在祭月宴那一日之后,不光咸安城内被血洗了一遍,宫中已是被小皇帝彻底清洗过。原本宫中的十几位红衣貂寺,除眼前这位之外,已经全部被离宗训给清洗掉了。
而在这名红衣貂寺眼中,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无疑是他当下最为惧怕的存在。也许只要说错半句话,他也会变成咸安城内的尘埃。
小皇帝不知是猜到了这名红衣貂寺的心中所想,还是想到了离景原派来的信使,只是轻轻一笑。但是这一笑,却让这名红衣貂寺更加惊惧,生怕触怒了这位皇帝陛下。
“人我就不见了,放回去吧!”
“还是那句话,如果想谈,让离景原自己入城和朕当面谈!”
……
咸安城城外。
自大军完成合围开始,已经又过去了十日时间。
十日时间,离景原依然没有要强攻的迹象。
这可愁坏了各大世家的返虚老祖。这次他们正面站队,是从大离开国以来,都不曾有过的事情。以往大离皇室内部,也可能有过内斗,但是各大世家却不会整体站队。
而这一次,若是离景原失败的话,他们各自家族所受到的冲击,显然会出乎意料的大。
然而这一日,当离景原升帐之后,最后说出来的那个决定,却让大家瞬间胆寒起来。
“本王已经决定,自己入城,和陛下谈谈。”
帅帐内,一时间众人皆是惊惧。
王爷疯了吗?
以双方当下这种水火不容的局势,若是离景原真的独自入城的话,还不马上就城内擒下?王爷本身修为自是不俗,但却也还没到天下无敌,可以自由进出咸安城的地步。若是离景原入城被擒的话,别看咸安城外当下大军合围,到时候一定是分崩离析的下场。
离景原若是死了,大离恐怕会彻底分裂。而以当下外围的局势,大离到时候就必亡无疑了。
“王爷,不可!”
“王爷三思啊!”
“……”
离景原的这个想法,自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就连洛飞飞,都没想到离景原会突然做下这样的决定。
“诸位不用劝了,本王已经决定此事,不会更改。”离景原摇了摇头,示意大家不必再多说什么:“若是再拖下去,咸安城这边一旦陷入僵持,我大离外围的环境,就会变得极为危险。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所有问题。既然陛下想让我进城,那我就进城好了。我倒是很好奇,陛下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说什么?
还有必要说什么吗?
这一刻,各大世家的代表,几乎都不约而同认为,离景原的脑子出了问题。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明显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圈套。只要你敢入城,等待你的绝对是一场绝无生路的围杀。
“诸位倒也不必太过悲观,便是入城之后,出了些许意外,我还是把握出城的。而如果我入城之后,能够和陛下谈拢的话,这场仗也就不用打了,可以少死很多人。”
话已至此,其他人便是想要劝阻离景原,也已经无话可说了。离景原既然下定决心,其他人是绝对无法更改离景原决定的。
除此之外,大家倒是更好奇另外一件事。
离景原所说的把握,到底是什么?或许……离景原就算入城,也真的有把握再出城?
这场帅帐议事结束后,所有人各自返回。帅帐这边,便只剩下的离景原和洛飞飞夫妻二人。
“当真有把握?”
洛飞飞望向离景原,尽是担忧之色。尽管眼前这个男人,这些年从未让她失望过。但在入城这件事上,洛飞飞事先并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她亦不知离景原的真正打算。
“入城之后,再想出城,自然是很难。但入城之后,若是我不出城呢?”
离景原只是轻轻一笑,随即一指轻弹,一连串名字出现在洛飞飞面前。随着那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出现,洛飞飞原本紧张的神情,亦是彻底舒缓下来。
“这些人……你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洛飞飞也是大为震惊,离景原刚刚给出的这份名单,几乎囊括了京中各大要害部门的关键人物。可是在此之前,就连洛飞飞,也不曾有半点察觉。
“这种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事先我也就没告诉你。再说,这些人彼此之间,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很多人都是和我单线联系,所以,只有我亲自入城,才能在城内凝聚起一股大势,让这些人主动站出来。若是这些人都站出来的话,咸安城这一战,自然也就不必再打了。”
洛飞飞并没有彻底释然,反倒是有些犹豫道:“但这样一来,会不会还是有些危险,万一……”
“若是真有那个万一,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后路,去天玄宗。若是我连这点危险都不能冒的话,大离也就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我从不认为,我个人的安危,比整个大离的传承更重要。”
最终,洛飞飞再次沉默。
既然她无法阻止自己男人冒险,便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求上苍,保佑自己男人平安度过这一劫了。
……
弘武三年,九月二十六。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离景原单人独骑,缓缓脱离战部,进入咸安城。一匹白马,一身铁甲,千年之后,亦是大风流!
匹马入咸安。
在离景原入城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不少世家之主甚至暗地里进行串联,认为只要咸安城内传出任何打斗的迹象,他们部署在城外的战部,马上开始强攻咸安城。不论如何,离景原不能死!哪怕他们只能救出一个半残的离景原,只要离景原还活着,局势就不至于彻底崩盘。
当然,与此同时,还有很多世家,已经开始准备离景原一旦战死,自家日后的退路。这次围攻咸安城,几乎囊括的所有世家。就算离景原死了,事后大离肯定也一定是彻底分裂的局面。所以,有些世家甚至已经开始联系南方的天玄宗,或者北方的冰雪神殿,为自家的后路做准备了。
然而,作为万众瞩目的核心,离景原进入咸安城的时候,却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他只是觉得,今日的咸安城,城墙似乎比往日里见到的更高。
入城之后,并没有那些世家大族所想象的战斗。在离景原入城之后,反倒是一片平静,城内竟是丝毫动静都没有传出。若非城外离景原留下的那盏魂火依然明亮,大家都要怀疑离景原是不是刚刚入城,便被人悄无声息的干掉了。
入城之后,离景原在禁军的护卫下,缓缓向宫城方向飞去。沿街没有什么夹道欢呼,也没有想象中的万众唾骂。从离景原入城之后,这一路上离景原压根就没看到几个路人。
倒是城内浓重的血腥味,让离景原觉得格外刺鼻。
与此同时,咸安城内的一些主要人物,也都知道了离景原已经入城了消息。在这其中,有些人此刻无比紧张,有些人则开始怀疑,怀疑离景原到底要做什么。
在这些复杂的心思之下,咸安城内瞬间动了起来。离景原的入城,仿佛是一个信号,让大家都行动了起来。
唯有作为核心的离景原,一路上却一直老神在在。既没有开始发动突袭,也没有就此逃走。而是一直在禁军的伴随下,走向那座宫城。
大安门。
这座大安门,离景原来过很多次。但是唯有这一次,是最让他觉得心情激荡。
在大安门外,有个年轻男人,身穿明黄色衣袍,独自站在那里,仿佛是一根孤单的旗杆。
“王叔远道回来,怎么也不事先通知朕一声?还摆了这么大的场面?”
小皇帝只是冷冷一笑,随即道:“我为王叔摆了酒宴,王叔在外征战,倒是劳苦功高。朕倒是要好好谢谢王叔了。”
这番话,若是换一个场合说,会让人觉得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然而在当下这个场合,大家却只会觉得,是皇帝陛下在挖苦离景原。
十丈。
离景原距离小皇帝的距离,只有十丈。
这个距离,若是离景原愿意突袭的话,绝对可以瞬间控制住小皇帝,然后挟持小皇帝,控制禁军,彻底平定京中的混乱。然而此刻,不管是离景原还是小皇帝本人,似乎都没有在意这点,反倒像是真的有一场欢迎宴席一样。
离景原缓缓下马,对小皇帝执臣子之礼。
“见过陛下。”
小皇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挥手,示意离景原入宫。至于他自己,则是直接转身,将后背交给了离景原,让离景原跟随他一同入宫。
从大安门到太元殿的那条御道,亦被京城官员称之为天路,意为向前一步,便是一重新天。
然而今日,这条天路之上,却只有两人,前后尾随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