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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3)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胆大妄为的人, 可他一遇到季茗笙的事, 便成了个畏手畏脚、胆小如鼠的人。
    什么都不敢做, 生怕牵连了对方,生怕让自己再也见不到对方。
    就连对方因皇上的赐婚要娶宣明雅,他都能忍痛去看他们成亲。
    可顾涔观到宫里而时候,却没能等来接了新娘子回宫的季茗笙,只等来了对方的死讯。
    在那一瞬间, 顾涔观只感觉天都塌了。
    他远离对方,没敢太过接近,就是怕害了对方。
    可季茗笙还是死了, 他甚至没能见到对方最后一面。
    他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他开始想最后一面,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季茗笙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前些日子季茗笙跑来淮安侯府问他要不要跟着一块儿去接亲。
    那天季茗笙久违的与他说了说话,说不想成亲,说不喜欢宣明雅,没有感情的婚姻注定是不幸的,这对两个人都不公平。
    顾涔观当时想说什么,他恍惚记得自己想说的是不想娶就不娶了。
    可那会儿他说出来的却是皇上赐婚也是没办法的事。
    跟在顾涔观身旁的顾映秋有些担心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到了嘴边的顾涔观三字硬生生变成了一声颤抖的哥。
    当年顾映秋偶然知道顾涔观的心意,也曾经问过顾涔观为什么不试试,万一季茗笙也喜欢他呢。可顾涔观一直觉得男子与男子相爱这条路本就难走,季茗笙还是太孙,更是不能去走这样的独木桥。
    听到季茗笙死讯的一瞬间,顾映秋便觉得完了,她哥有多喜欢季茗笙她是知道的。
    就是因为知道,她在这一刻才会在一声呼唤之后死死抓住顾涔观的手。
    她害怕顾涔观悲痛之下做什么傻事,这里是皇宫,不是其他地方,若真的做出什么傻事,或是露出半点端倪,怕是会让场面更加混乱。
    可顾涔观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仿佛提线木偶一般愣愣地跟顾映秋回了家中,将自己关在房内冷静了三日之后,再次打开门,顾映秋只觉得自家哥哥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同了。
    仿佛刚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打算找谁去追魂索命。
    顾涔观出门的那日阳光正好,他抬眼瞧见那悬在天上的金乌,只想着可惜季茗笙看不到这样的好天气。
    顾涔观的手下每日都会来看看自家主子什么时候缓过来,是否需要直接将凶手做掉。
    但顾涔观不下命令,他们也只能猜着主子的心意先将事情查出个大概来。
    今日这手下刚好到顾涔观院子里来瞧瞧主子缓过来没有,一来便瞧见顾涔观站在阳光下不知在想什么。
    能出门,那定然是缓过来了。
    手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自己查到的事情都报给了顾涔观,又低垂着头等自家主子下命令。
    顾涔观听着手下的话,咀嚼着任秋鸿三个字,危险地眯了眯眼,说:查查他的底细。
    手下以为顾涔观因为英国公家不敢对任秋鸿动手,多说了一句:主子别担心,那任秋鸿是英国公夫人成亲前怀上的,还不知道是不是英国公的种呢。
    这话倒是给了顾涔观几分思路,掀了掀眼皮,只看了手下一眼,说:那就查查英国公夫人,看看任秋鸿究竟什么来历。
    原本在这方面顾涔观并不抱希望,他只想着若能多一个把柄在手里,还能让对方失了英国公这个助力,查到了更好,没查到也无伤大雅。
    便是抓不到任秋鸿的小辫子,他也是要杀任秋鸿的。
    之后的许多日子,顾涔观都早出晚归的,连平时不过问他们如何过日子的淮安侯夫妇都担心起来。
    但这二老从前不太管儿子,如今想要管总不知如何开这个口,最后也只能让顾映秋去打听打听顾涔观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顾映秋也不用问,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自家哥哥是为了太孙的事情在忙。但父母既然要求了,她也还是得去问一问。
    所以某一天晚上,顾映秋在顾涔观院门口等了老半天,终于等到他回家来。
    见到顾映秋在等自己,顾涔观也不意外,只冷着脸往里走,没阻止对方进来,但也没问什么。
    顾映秋走到他身边去絮絮叨叨说一大堆你这样太孙一定不喜欢之类的话,想劝她哥哥能有个人样一些。
    不过,这话顾映秋没敢说出口,怕如今仿佛煞神的哥哥头一个杀了她。
    顾涔观听着顾映秋唠叨,突然就想起小时候顾映秋头一回见到顾涔观,半点不怕生,还敢追在身边絮絮叨叨说一大堆孩子气的话。
    顾映秋一向比顾涔观孩子气一些,顾涔观很小的时候便已经沉稳下来了,而顾映秋却是像那个时期的小孩一般闹腾。
    当年顾涔观以为季茗笙会不喜欢,可季茗笙却很照顾顾映秋,送顾映秋出宫的时候还让她以后常到东宫来玩。
    也许是没得到顾涔观的回应,顾映秋也没再唠叨,只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借着外边的月光看她哥越发瘦削的那张脸。
    今夜的月圆得好,亮光斜斜照进屋内,正好打在顾涔观脸上,叫顾映秋看清他那一双如死水般的眼。
    继续说,他喜欢这样的热闹。顾涔观抬了抬眼皮,没去看顾映秋,只看了看外头的圆月,不知在想什么。
    顾映秋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将父母交代的话翻来覆去地说,说到嘴巴都干了的时候想着歇一歇,又顺着他的目光朝外边看去。
    原以为是外边有什么好看的,跟着看过去才发现是在看那如圆盘般的月,顾映秋瞧着那寓意团圆的月,忽的就有些伤心,呢喃了一句:太子妃娘娘一定很伤心吧。
    顾涔观这会儿终于看了顾映秋一眼,顺着对方的话想起前些日子去东宫看望太子妃的时候。
    太子妃瘦了许多,原先姣好的容颜如花枝枯萎一般变得昏黄,头上多了许多白发,再不复平日泼辣娇气。
    皇后也没好到哪里去,那日顾涔观去的时候刚好撞见皇后来安慰太子妃,一进门便瞧见明明自己都苍老了许多的皇后红着眼睛安慰太子妃想开一些。
    那时候的太子妃身上披着宽大的袍子,怀里抱着一个不算特别大的盒子,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连皇后的话都只是偶尔用微弱的声音应上几声。
    顾涔观走近一些向太子妃行礼,仔细一瞧便发现那宽大的袍子是从前太子穿过的。而太子妃怀里的盒子,花纹十分独特,是当年太子亲手画好了特意让人去做的一个盒子。
    那盒子里边装的都是季茗笙从前的东西,从婴儿时候的长命锁,太子妃为他做的第一件衣服,到第一颗换掉的牙,第一次给爹娘画的扇面,第一次被皇上夸的字,第一次写的诗许多有关季茗笙的回忆,都放在了那个盒子里。
    顾涔观坚持了小一段时间没掉的眼泪,几乎在瞧见太子妃的时候决堤,可他不能在太子妃面前哭,这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那日之后的顾涔观更是疯了一样的找任秋鸿麻烦。
    起先任秋鸿不知道他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还亲自去见了顾涔观,皱着眉质问他为了什么利益相关的东西与自己作对,还说自己不是不能让出来。
    任秋鸿那时候已经颇有手段,但他第一次没把顾涔观彻底绊倒,后面顾涔观越发熟悉这些事情,只会越发的难缠。
    任秋鸿打算让大梁一蹶不振,再回到北夏去当皇子,拿到兵权来攻打大梁,到时候捏着兵权又有军功的自己定然比那些养在宫中的皇子有竞争力。
    可他错算了眼前这个疯子,全然不计代价只为与他作对的疯子。
    任秋鸿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跟一个与自己计划无关的人周旋,他只想让对方不再妨碍自己。
    顾涔观冷眼看着任秋鸿,满眼阴鸷,叫人望而生寒。
    他本就没打算瞒着,若任秋鸿想死了也做个明白鬼,那他也不是不能告诉对方。
    我要季茗笙,你给得起吗?顾涔观一双眼睛仿佛一塘死水,不仅充满阴鸷仿佛一个地狱归来的恶鬼,还像是能将人拽入死水当中杀死的水鬼。
    任秋鸿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他在对方眼中看到浓浓恨意,可他不想承认自己错了。
    季茗笙是太孙,要让大梁乱起来,有一个捷径就是杀了太孙,让其他人重新陷入夺嫡争斗中。
    他只是想在大梁内部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罢了,他能有什么错,错的是季茗笙,他一个病秧子为什么不肯早两年乖乖去死。
    顾涔观看着任秋鸿那双充满恶毒的眼睛便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他冷笑一声过后便转身离开,根本没打算听对方的回答。
    季茗笙已经死了,死在了任秋鸿手上,顾涔观要做的只是杀了任秋鸿为季茗笙报仇而已。
    哥?
    顾映秋见顾涔观不知为何又陷入了沉思当中,怕对方想起季茗笙的事情伤心,小心地唤了对方一声想叫人回神。
    从前你很少这般喊我,每每唤我哥,都是你犯了错想找我帮忙在爹娘那儿求情。顾涔观没有看顾映秋,他直视着前方,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当中。
    因为你看起来很难过,就想,想着算了。顾映秋撇撇嘴,别开眼去小一会又偷偷看了顾涔观一眼,见对方没有什么太过伤心的神色,也算是放心些许。
    瞧着顾涔观好了不少,顾映秋也趁热打铁想着把爹娘交代的话赶紧说完,便提起了淮安侯夫妇对顾涔观结婚生子的期望。
    传完话之后,顾映秋没等顾涔观回答,自顾自说:我说你不会跟姑娘成亲,爹娘还不信,老说你只是没遇上喜欢的。我也不好跟他们说你喜欢谁,只能跟他们说反正你不会喜欢别人,但爹娘你也知道,不说实话他们只会觉得你是在找借口。
    顾涔观看了顾映秋一眼,突然伸手揉乱她的头发,脸上没有任何笑意,可说的话却让顾映秋一瞬间放松下来。
    他说:二十几年了,你也算是做了一件向着你哥的事。
    若是往前推几年,顾涔观说这样的话,顾映秋肯定要追着他喊打喊杀的,还得骂一句什么叫也算是做了一件向着你哥的事,从前帮忙瞒着喜欢太孙一事不算吗。
    但如今顾涔观肯说些如从前兄妹拌嘴般的话,顾映秋只觉得高兴又放松,心中恍惚觉得从前的哥哥回来了。
    可很快她这个幻想便破灭了。
    顾涔观说:我不会跟别人成亲,也不会喜欢上别人。
    他又说:若一定要成亲,我想当他的未亡人。
    宣明雅那边因为没成亲,皇上也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便说婚事不作数,让人回家去只当这大婚从未发生过。
    宣明雅本就不愿意当太孙妃,起先还高兴了几天,之后被父母发现骂了一顿方才老实装作因为一国太孙被刺杀而难过的模样。
    不过那模样也只装了几日,之后她又四处打听自己的竹马任秋鸿如何了。
    可惜任秋鸿一门心思扑在与顾涔观斗法上,根本无暇顾及这个早已没什么印象的所谓青梅竹马。宣明雅因此灰溜溜回去,最后在母亲的帮忙下四处相看好男儿成亲,被京中世家暗地里冷嘲热讽许久这差点当成太孙妃的魏三姑娘瞧太孙死了欢天喜地的,怕不是早盼着太孙一命呜呼。
    因着宣明雅这边不作数,顾涔观若能想到办法进季家族谱,那这个未亡人其实也不是不能当。
    只是太孙已经去了,生前也没什么表现出与顾涔观有一段情的东西在,这件事自然是难中之难。
    不过顾涔观根本没想在这件事上下功夫,他如今唯一的想法就是让任秋鸿生不如死。
    顾映秋那夜问完话没多久便困得撑不住,小鸡啄米一般在那坐了一会,想着自己都传完话了总可以回去睡觉了吧。
    于是她也没等顾涔观再说什么,敷衍地应付对方那关于成亲的说法,站起身快步回了自己房间。
    之后的顾涔观仿佛这夜的谈话从没发生过,淮安侯夫妇实在按耐不住跑来问他成亲一事想得怎么样了,怕儿子直接拒绝,还说自己已经看好几家姑娘,问顾涔观什么时候借着去对方家中拜访的机会瞧瞧怎么样。
    顾涔观知道他和季茗笙没机会了,也不顾忌什么,直接便将自己心中所爱之人是谁说了出来,惊得淮安侯差点当场晕厥,虚指着顾涔观好一会后只骂你这个逆子。
    若只是喜欢男人,就算真的喜欢太孙这个男人,其实也不至于被骂逆子。
    可顾涔观喜欢的太孙已经死了,人都入土了,这才是让淮安侯生气的点。
    喜欢活人还有机会,喜欢死人那不仅是顾涔观没机会跟对方在一起,淮安侯也没办法指望顾涔观回心转意听自己的话跟其他女子成亲。
    淮安侯明白这一点,瞪着顾涔观好一会之后终于放弃,叹了口气说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顾涔观也猜到淮安侯会如此反应,交代了许多事给淮安侯夫妇之后,他的行动越发不顾自己性命,搅得原本还算游刃有余的任秋鸿更加焦头烂额,到最后甚至被顾涔观砍掉了左膀右臂,失了许多助力。
    而关于任秋鸿的身世,也终于在砍掉他左膀右臂之后不久完全暴露在了顾涔观眼底下。
    这个时候的顾涔观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因为怕伤害心上人畏手畏脚的人了,他成了季茗笙活过来估计都不认识的狠戾之人,他不会放过任何能够按死任秋鸿的机会。
    于是,他带着搜集到的证据见了皇上一面,还将对方杀死季茗笙的事告诉皇上。
    他看见原本在季茗笙死去之时仿佛老了十岁的皇上睁开已经变得混浊的眼,仿佛回到壮年的皇上砸了御书房的白玉镇纸,将报复任秋鸿的给了顾涔观。
    从告知皇上真相到抓住任秋鸿的这个过程并不算慢,甚至快到顾涔观拿刀的手都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
    最后时刻,他一步步走到被绑在刑架上的任秋鸿面前,看着在这段时间里被折磨得浑身是血,几乎不成人样的任秋鸿,心里头只剩下报复的快感。
    他看着任秋鸿那双原本如毒蛇一般,但如今已经瞎掉的眼睛,冷笑着用刀捅穿对方的喉咙。
    你说他那时候疼不疼?
    任秋鸿死了。
    可在大仇得报之后,顾涔观却只觉得空虚,浑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时间陷入了迷茫当中。
    他从前的目标是为季茗笙报仇,如今大仇得报却突然不知该做什么,仿佛天地之间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杀死任秋鸿的当夜,皇上召来顾涔观,问他想要什么,想去哪里,自己都可以为他办到。
    可顾涔观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见到季茗笙,他只想到季茗笙身边去。
    皇上瞧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只让他回去仔细想想。
    而回去的路上,他碰见前些日子被召进宫当国师的道士。瞧见人的时候他还想了许久宫里什么时候有国师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是前些日子皇上睡不安稳,听说有个国师很厉害,便请进宫来试试是不是那么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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