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你是最年长的伯父之一。他叫张兰维。你爸不一定打得过他。”兰泽介绍说。
“哦。”张尘略微松了口气。
兰泽把自己的亲属表投射出来,把他与张荷共有的这一片放大了:
“给你看亲属表。”
“怎么有这么多灰色?”
兰泽圈出了仅剩下的活人:“这一个是兰陌,他以前叫张兰约。68年从太空城上逃回来的。这一个是张兰维,他是我三个大儿子中的一个。其他人……他们都死了。死在了新月太空城。”
“这一位,”兰泽在子女分支旁边的那人下面画了条线,“她当年是新月太空城的总督。这些孩子们的母亲。她也死了。”
“她是传说中的……张总督。”张尘有些战栗。
“当年只有张兰维不在太空城上。所以他幸免于难。至于张兰约,他被关了起来。教团想要他身上的东西。”
张尘眼睛一闪,想知道,却没有问。
“现在看来,他们终究是得不到了。”
“是保住了吗?是不是已经带回来了?”张尘小心地问。
“那是真正的神力。”兰泽特意用了个不科学的词。
张尘爱好宗教迷信。
不过他的脑袋,貌似已经被各种力量冲击成一团浆糊了:“这……不可能的吧?”
“那种力量可以让人活得很久。足以在太阳系外面的宇宙,度过漫长的航行。”
小孩子对于寿命,从来不像老年人那么热切;但他们却天生向往远航。
张尘点头:“那确实挺了不起的。真的是神力吗?”
“有个微不足道的副作用。”兰泽停了下来。
张尘眼巴巴地看着他。
“成年之前,生长比别人慢一点。”兰泽轻轻地说了出来。“特别是,脑发育。”
张尘张开嘴,不知说什么好。他猛然回头,望向了投影出的前尘视野。
他那些命运多舛同伴,都是长得慢的孩子。
“他们……有很多已经死了。”他艰难地说道。
“嗯。我知道。死去的还远不止你见过的。兰陌发现了教团做人体试验的大量证据。被教团弄死的幼童就有上千人。”兰泽补充说,“教团听说张兰约身上有重大突变,但他们就是找不到。张兰约那时年纪小,自己也不知道身上的突变是什么。”
“原来,这种神力,是一种突变吗?”
“生物课学到了吧?”
张尘羞涩了:“回头我再……多看看。”
兰泽忽然发现,这孙子的学霸形象有些幻灭。闹了半天,他只有数学和物理学得快。
亲属表中的灰色部分,令兰泽的心情十分阴郁:
“张兰约并不是杀人魔。要说杀人魔,教团才是。就算加上死于器官移植的那些少年,我们已经找到的证据,也只能揭露他们罪行的一小部分。”
“我爸爸,很了不起。”
兰泽不知道,这孙子认为了不起的标准是什么。反正在他嘴里,爷爷了不起,李老师伯伯也了不起……
不过,末末找到的医疗文件,应该足以令张尘脱罪了。
这孩子经受了非人的残酷虐待。而后的杀人和逃亡,与他的遭遇存在因果关系。而且,他是未成年人。
不过,就算证据确凿,一切条件都对张尘有利,按照国际法庭一贯的拖拉习性,从证据审核到采取逮捕行动,不知要过去多少年。
张尘要想获得神州身份,还得耐心等着。
长夏站的近地期倒是很快到来了。
张尘收到了期待已久的风干肉。
末末发送上来一大包肉干和肉脯,足有二百多斤。没有他原先说的两吨那么多,但也够他的老父亲和乖儿子吃一阵子的。
长夏站上,又到处是游客。
张尘叼着肉干到处跑。
见到年纪差不多的青少年,不管认识不认识人家,只要看上去投缘,他先从衣服兜里掏出装肉的小盒子,分给人家几根风干肉。
分享肉干,特别开心。
兰泽觉得,可能因为寄来肉干的人是末末。所以张尘吃出了别人尝不到的味道。
到处送肉的副作用也很明显。张尘多了一帮整天玩在一起的朋友。
但那些朋友,每一个都是短暂来玩的,都待不长。
兰泽看在近地期的份上,干脆给孙子放了假。
反正末末也不知跑哪去了。张尘学习之余,没人吵架斗嘴,总是有些迷茫。
太空城上的脏孩子们,有前尘贴身照料;有发育池率领形态各异的机器守护。大天使们负责自己发育出的设备,也因此分担农场的一部分“夜班”工作。它们都是有头脑的智慧生物。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力,做事稳重可靠。因此,末末这个智慧生物参不参与,其实差别不大。
兰泽不知道末末在忙什么。不过每年的年底和年初阶段,事情都比较多。不少高质量的年会也是集中在元旦前后。倒是过完年了,可以清闲一阵子。
小麦反映:末末并没去找他,这让他想揍人的拳头没着没落,怪难受的。另外,曲小怜又上高原基地参加航训了。一年之间,小丫头的精气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和真正的张荷比大概还有距离,但像样多了。
小麦觉得很有成就感。
培养出自己的娃,远远不如培养出自己的妈。
随后,神州春节到了。
老姜同志在小年之前赶回了神州。
兰泽带着孙子,在长夏站上面等着过年。
他这个老人家感觉怪无聊的,张尘倒是玩得很开心。
为了方便游客穿上毛茸茸的喜庆衣服留影,空间站特意选了一天,把人工河和大广场的温度调低了十来度,勉强可以结一点冰壳,飘一点真雪。
张尘和他的朋友套着租来的红色袍子,看着红鲤鱼用头壳砸穿薄冰,跳上天空,飞向飘浮在半空中的大水池。这帮孩子就一个劲欢呼。
就很离谱。地球上什么明明都有,除了跳龙门的鱼没有。来玩的游客全都欢天喜地的。
一到天气寒冷,兰泽只想冬眠。
梦里什么都有。有寒风呼啸的大西北,有爬满了熊孩子的雪滑梯……
还有穿着旧衣服,一起给家里滑梯打蜡的儿子们。那时候,他们都活着。
张荷亲手打造了那个滑梯。那时,她也还在。
……
卫老太太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大年初一的早上,兰泽迷迷糊糊地起床,发现自己多了个包裹。
安保组检查过了。包裹就被他们放在他常坐的椅子后面。
“什么呀?”
“呃……棒棒糖?”
兰泽也不知道是什么动力驱使自己,第一时间打开包裹,叼了一个黑乎乎的棒棒糖到嘴里。
反正乌梅棒棒糖进嘴,世界立刻清爽了。
他躲起来含完了这支糖才刷牙,没敢让孙子看见。早上没刷牙就吃东西,属于不良生活习惯。
收拾完了,他带孙子离开套间去吃早饭。忽然看见斜对面的房门开着,里面的人有点眼熟。
“妖精,你怎么来了?你妈……”
“没了。”卫妖精转过身,“临终遗言让我来陪你。”
“……”被个老太太这么惦记着,兰泽简直受宠若惊。“那你什么时候到的?”
“前天。我昨天躺了一天,不知道是不是该听她的话。”
“不想见我?”
“不是。不想听我妈的话,但又觉得她的话是对的。这就很纠结蛋疼了。”
“你几岁了?”兰泽问他。
“你看,我都到这个岁数了,还得听她的!”
兰泽火了:“我就问你一句,吃不吃早饭!我请客。”
“吃!”
“走。”
卫妖精披上外套:“是你说让我陪你?”
“滚蛋。我说让你去死,你怎么不死呢?”
卫妖精伸手撑起一把手杖。
兰泽见了:“脚还没好?”
“所以我来疗养了呀。”
“行了,你来疗养的,不是陪我的。我有孙子陪。”
如果大家都年轻三四十岁,兰泽一定采用击打卫妖精物质部分的方式,来解决他的精神问题。
但现在,一把老骨头怕是不禁揍。
卫妖精看向门外的张尘。这孩子立刻乖巧地喊:“爷爷好。”
“这是卫爷爷。”亲爷爷介绍说。
“卫爷爷,初次见面,你吃不吃肉干?”
“来一个。”卫妖精乐了。
“对了,我们那三个孩子呢?兰纾来了吗?”
“你做梦呢?”
兰泽愣了神。认真想想,兰纾来不了。
有突变,没到五十岁,不得自由。
虽然保护等级因为成年携带者的增多,成功降级了,这一代携带者可以从事一般的职员工作,却依然不够上天的。
“看见你,我都饿得神志不清了。”兰泽赔笑。
“我来疗养的。不做饭。”卫妖精拄着杖,慢慢地走在走廊,特意强调,“我妈没说让我给你做饭。”
“你可以不听她的啊!”
卫瀚扬是一个人上来疗养的,谁也没带。没了妈妈骚扰人生,他情绪不大好。
一起吃完了内容乱七八糟的早饭,兰泽陪着他看鱼。毕竟那些红鲤鱼逆流而上,还能扇着鱼鳍在天上飞,貌似挺励志的。
空间站的河边早就不下雪了。气温也恢复了正常。
结果这货志不在鱼,一来就被龙门附近的小广场吸引住了。
小广场的卖点就在于重力低,人人可以拥有轻功。
那里有好多游客在音乐中跳集体舞,还有人喊口令,和广播体操似的。卫妖精一见,就丢掉手杖,滑着低重力下的太空舞步,出溜进了广场里。
果然,古人说得不假。认识一个朋友,可以给你打开一个崭新的世界。
卫妖精来了长夏站,兰泽才发现,原来游客里还有不少半老徐娘,优雅少妇,青春美少女。
兰泽抱着妖精的手杖。打开了认识世界的全新视角,整个人都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