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衣衫后,孟宛清回来将洗过的衣衫搭在干净的箱笼上,待这走一路,借着日头也能晒的八九不离十的干燥了。
眼看着离木兰围场越来越近,她心里非但不慌反而越来越沉定了。
该来的,总会来。
*
离木兰围场越近便越见浩瀚的林海,广袤的草原以及清澈的高原湖泊。
武清霜等人随车马颠簸了几日,一个个神态俱疲,没什么精神,直到水草丰美的景色近在眼前。
“驾!驾!”武进他们几个最先先起精神,策马扬鞭,恨不得即刻就奔到围场,在围场的山庄内好好休息一番。
他们身后不远的几辆马车,有序的前行,维持原有不紧不慢的速度。
武清霜打起帘子见状,不禁也感染了几分肆意欢喜之色,转过头对坐在身侧的魏中林道,“中林,你要不要也跟我哥他们一块儿策马?”
正好她也在马车里拘了几日,也想骑马痛快痛快。
魏中林已经板了几日的脸了,一句话也不曾跟她说过,也未理会旁的人。
那日他率先跟武进他们几个策马到了几十里外的渝山,不想随后而来的队伍却里不见孟宛清身影,武清霜她们只说孟宛清看见他丢下她便负气走了。
“谁知道她还回不回来?”
“如此计较,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当然,这些明知会惹怒人的话自是由周钰去说了,武清霜只无辜的抱着她的雪团儿表示一切与她无关。
面对此事魏中林也质问过魏清跟苏柏。
苏柏对此不欲多谈,被他问的烦了便去别的马车了,不愿跟他多说此事。
他脸上,嫌怒明显。
至于魏清,在武清霜的“监视”下能说什么?只一味的摆弄他怀中的傀儡儿,不过几日功夫脸上已经没了初来时的欢喜雀跃。
武清霜是他未来的长嫂,又是武安侯的千娇万宠的女儿,还是先帝敕封的安阳郡主。
他在她面前,卑如微尘,能说什么?说了又能改变什么?
“中林。”武清霜连续提议好几次叫他跟她一同出去策马,可魏中林就是不理会她。
她何曾受过这份气?从生下来便呼奴引婢众星捧月千娇万宠的武安侯掌上明珠,旁人跟她说话连声音都不敢大些,更不敢给她气受。
便是魏中林在此之前,也从未对她甩过脸子。
现在居然为了一个外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五品官员家不受待见的哥儿跟她置气?
武清霜也是个有气性的人,且脾性大着!脾性一来便不管不顾的揪过魏中林的衣领,强迫他看自己,可即便将他强制转过来看着自己,他神色也淡凉,一点也没有往日与她嬉笑的亲近了。
一时,她只觉得眼中泛出些湿湿的东西来,“魏中林,你什么意思!”
魏中林望着眼前杏眼圆瞪饱含泪光的一张娇俏脸庞,心里无端的累,伸手便掰开她揪在自己领口的手,“松开。”
他说,松开。
他从未用如此生硬的口气跟她说话。
武清霜僵在那儿眼睁睁看着他连弄皱的衣衫都没去整理便要掀开马车帘子,他要走,哪怕她眼里还噙着泪。
一双秀白柔软的手蓦然抓住他的衣袖,力道之大,令他无法向前。
魏中林没回头,却也没开口,默然冷脸。
武清霜胸口压抑的起伏着,抓在他袖间的手时而用劲,时而脱力,一半是多年养成的骄蛮高傲,一半是唯独对他才有的妥协跟委屈。
她说,“哥哥,你真要走么……”
哥哥。
这声从小到大跟随在自己耳侧多少回的熟悉呢喃,在两家长辈首肯欣慰的授意下,他有些恍恍然的垂首看了眼挂在腰间的宫绦。
上有同心结,穿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
“既有心成全他们俩,嘴上说说可不成,哝,这是霜儿刚出生时侯爷特地着人寻的上好羊脂玉,特地打了个同心结。”
“我家侯爷也为林儿准备了这块和田玉玉佩……”
信物已交,两家之好。
“哥哥……”武清霜忍着泪,像小时候那样左右摇晃着他的胳膊,小声求道,“别生我气了,好吗?”
“……”
“我错了……”她何曾这般低声下气的跟人道歉?
魏中林听着她抽抽噎噎小心翼翼的泣声,心里又何尝不难受,手颤抖着,还是握住那枚佩了整整十年的宫绦。
然后,她第一次听到他用这般黯哑的声音跟她说:
“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好朋友。”
武清霜紧咬着唇,极力抑着泪,两边纤弱的肩膀不住的抽动着,十指紧扣,掌心被指甲戳的生疼,生疼。
魏中林轻轻阖上眼,嗓中一丝颤音,轻细的叫人不敢相信是往日那个意气飞扬的奉恩侯家世子发出来的。
他说,“你,与你哥哥,何苦一次又一次为难我在意的朋友……”
“……”
“她做错了什么?”脑中不由浮现公主府上强灌她酒的那次,然后是武进命人殴打她的那次,然后再是秋闱榜单下来那次他冲进孟府而她被至亲之人伤害教训的画面,一幕一幕,种种种种,他用力咬紧下颚,闭上的眼眸中浮现的是与她被关禁闭时,他病倒难受时,是她不计前嫌将他紧抱安慰。
这是一种他生平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亦不知如何形容,煎熬,难受,以及无能为力的哀伤,这一刻,他忽然就懂了。
懂她的低调,她的隐忍,还有她在书院中的藏锋避芒委曲求全。
“我八岁那年去我姑母家,途中,瞧上了一只才出生的小狗,想抱回家养。”那时,他还小,不懂,如今却是渐渐的懂了,“可我娘却不允,她说那只狗是乡野土狗,若我喜欢她会命人给我再找一只金贵的。”
可是,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无论给他再金贵的,他想要的,不过是那只令他一见钟情欢欣喜爱的小土狗。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我过的如外人眼中看的那般风光得意,现在看来,不过讽刺。”
他还是跟八年那年的自己没什么区别,连交个朋友的自由都没有。
“不。”武清霜也不知道他语中生生克制的那份脆弱跟敏感从何而来,可她不许,不许她的魏哥哥为了那样一个人变的这般自责、难受跟煎熬,“这些,不是你的错。”
是么?
“是她们的错。”武清霜说着拼命将脸贴在他的脊背上,哑声道,“谁叫,她们身世卑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