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戈氏所叠假山,堪称一绝,占地不过半亩,然咫尺之间,千岩万壑,环山而视,步移景易。主峰突兀于东南,次峰拱揖于西北,池水缭绕,绿树掩映。
园中四下都植有青松、翠柏、紫薇、玉兰等,争奇斗艳,嫣红姹紫的一片。
今日,京中达官贵人都来了。
“恭喜恭喜啊!”
“一士登甲科,九族光彩新。孟大人,你当真好福气,生了个这么争气的儿子。”
“……”
孟士宏今日好不得意,嘴都笑咧了,不住的跟人拱手示意,接受众人祝福,仿佛忘了前几日自己在孟宛清病重时如何翻脸无情。
他的嘴脸向来如此,孟宛清早就见怪不怪了。
再者,她还要忙着跟诸位大人打交道,谈笑,也没空理会孟士宏。
“大京朝历来的规矩是,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身为史部侍郎的王拱当了孟宛清考官两次,与她也算是甚有渊源了,他手里举道喜的酒盅,还不忘跟她聊高中状元后入朝为官的事,“却不知修撰与编修你更倾向哪个。”
一同在边上的还有刑部的李同文跟工部的周崇,他们一个是李书的爹爹,一个是周顾的爹爹,孟宛清都非常熟悉也亲近。
“嗨,只要能入翰林,管做什么呢,翰林院素来是朝廷养材储望的地方。”
“但凡翰林院出身的官员,就有机会获得快速升迁重用。”
“……”
说曹操,曹操到,好久不见的李书跟周顾等人不知何时笑嘻嘻举了杯酒朝孟宛清走来,一同过来的还有同在冬猎时相识的几位世家子。
身为状元郎的孟宛清这都跟人客套了一早上,好容易见到相熟的好友,登时眉开眼笑起来,“你们总算是来了。”
“李书可不是白来,他呀,是来跟你道喜的。”周顾调侃的说了句,朝李书看去,李书闻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接下来,在他听似不在意实则志得意满的话中孟宛清得知李书跟陈昭等人也都考上了武状元,分别被授御前一、二等侍卫。
可别小看了侍卫,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官员。
连周顾也混了个正四品的都司。
眼见着身边好友一个个都跟自己般取得功名,孟宛清喜上眉梢,一时举起酒杯与他们痛快连饮三杯。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又一道声音响起,在此起彼伏的恭贺声中却有些格格不入。
孟宛清转头望去脸上的笑果然淡了几分。
“哎哟,武进,听说你前些时候悄悄纳了一个妾,怎么也不请我们去你府上吃酒啊?”李书知道武进跟孟宛清俩向来不对付,因而不等他说出坏气氛的话先转了个话题。
武进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嘴上虽敷衍,眼里却有不甘不忿。
孟宛清见有李书绊着武进心也松了些,恰好此时郑清跟吴公达也回来了,她便想跟郑清一块儿去内阁几位大人那儿敬酒。
如今算是一只脚踏进官场了,该有的人情世故得自己去攀结。
“状元郎这么急着走做甚?”武进突然喊住她,声音有意提高,引来四下侧目。
孟宛清冷眼瞥他,料他也不敢在今日的杏林宴上作什么妖。
他是不敢,可他恶心她的法子却也是多到她始料不及,“苏柏,还不快向状元郎道声谢,好歹你俩也曾是同窗好友不是。”
苏柏……
这个名字在孟宛清脑中闪现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怔忡,仿佛与他相识已经是太久远的回忆了。
那个与她一同被排挤的他,那个与她有太多相似相难之处的他,那个拿着卷饼裹着她采摘野菜的他,那个跟她笑谈金榜题目的他……
“待那一日,我是不会让你的。”
“我也不会让你。”
“……”
当苏柏从武进身后走出的时候,孟宛清差点没认出他来。
那个清风朗月般的人何时变得这么寡言沉默,他身形仍是初识般的颀挺,只是,神色间郁郁寡欢,有拨不开的雾霾。
武进跟他说话的语态也是呼来喝去,如同主子使唤下人般令她看不惯。
可苏柏对此却像是习惯了,当着诸人的面,按着武进的要求,恭恭敬敬顺顺从从的拱手行礼,“恭喜孟兄金榜题名,状元登科。”
他言语平静,淡然,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孟宛清却有种无处容身的难堪,仿佛让他为难的那个是她,而分明是颐指气使有意为之的武进啊!
“苏柏,你……”她有好多话好多话想问他,譬如他为什么跟武进混在一处,他不是也参与了科举么?可好多话实在不适合当下说。
苏柏明白她有意顾全他体面,不愿当众提及那些,便是如今她成了名动京城炙手可热的状元郎,在他面前,她也依旧是曾与他肝胆相照朝夕相处的“孟洵。”
“你不是好奇么?我不妨告诉你。”武进做恶般的态度引来李书等人的皱眉,他却无所谓,他可是武安侯的嫡子,武家将来的小侯爷,便是看他不惯又能耐他几何?
他慢步踱到孟宛清身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苏柏,脸上含着恶意的笑跟挑衅,“你可记得那个孙正。”
孙正。
这个名字似到孟宛清耳中时她几乎遍体发寒。
“就是那个说你盗了他卷子的那个。”武进慢慢欣赏她脸上变幻的神情,“你猜,当时,他是怎么进考场的?”
自始至终,苏柏都面无表情。
孟宛清心痛如斯,宛若被人撕裂了一道口子,鲜血正细细的漫出来,她一眼都没看武进,只是死死盯着站在她面前,那么近,又那么远的他。
“自然是顶替了旁人的名额,只是,顶替了谁,却也不必我告诉你了吧?”武进笑的近乎嚣张,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吐出残忍淋漓的话。
这种感觉,何其相似。
孟宛清握着酒杯的手都在逐渐攥紧直至僵硬,眸色清明却也脆弱如湖面,只要风一吹,便会皱起涟漪。
可直到这种时候,她也没有质问。
没质问他在答应武进让旁人顶替他位置时,是否知道武进是要出手害她。
她只是,轻轻,浅浅的一句,“苏柏,值得吗?”
就像那次他轻而易举便将那张写着“大吉”的纸条让给武进时,那时,她也是这般看不穿猜不透讳莫如深却也心痛难言的望着他。
值得吗。
苏柏死水般枯潭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哪怕转瞬即逝,也是因为她,这是他昔日最好的朋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