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山一面,竟成永别。
第66章 六十六  暴风雨
刑部大牢外又下起了雨。
宋枝落把伞檐压低, 在一片烟雨中往皇宫方向去。
养心殿内,祁胤帝背着手站在一面硕大的屏风前,静若雕像。
楠木镶边的屏风上, 是用金线刺绣的一只雄狮,眯着眼睛躺卧在地, 明明形态懒散至极,却依然带着攻击性。
“臣参见皇上。”
祁胤帝缓缓转过身, 目光如炬地打量着一步之外,笔挺站着的宋枝落。
眼角是不易察觉的微红,而巴掌大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很冷漠, 但隐隐藏着一股狠劲。
不似屏中兽, 像一只蛰伏的猎豹。
祁胤帝走到龙椅前坐下, “知道朕为何饶你死罪吧?”
宋枝落低垂着头, “知道。”
“周时昱还真是……”祁胤帝似悲叹也似遗憾地笑了笑, “痴情种。”
他想起那日周时昱一身铮骨跪在御书房的地上,背脊却挺直,“末将向陛下请命, 平反北域。”
周时昱顿了顿, 抬起头直视祁胤帝,“若末将功成身退,不要封赏, 只求陛下赦免宋枝落死罪。”
话说到这份上,祁胤帝自然明白周时昱的意思, 面露不悦,“你跟朕谈条件?凭你?”
周时昱没有答话,将手心的兵符袒露,不卑不亢地说:“末将用二十万兵, 换她一人,陛下认为够了吗?”
帝王总是对武将心存防备,祁胤帝亦然。
周时昱自南歧一战后,手握二十万精兵,让祁胤帝不得不防。
祁胤帝惊讶地皱起眉,“你想好了?”
交出兵权意味着一无所有,周时昱不可能不懂。
周时昱只是浅笑,“末将没有戏言。”
他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或许在旁人看来,他鲁莽冲动,为了一个女人。
可他不会拿手底下士兵的命,去满足自己的私欲。
作为祁胤帝盅里一枚锋芒毕露的棋子,周时昱知道北域这一仗,他躲不掉。
与其接旨出战,不如拿这场仗下个赌。
祁胤帝目光晦涩地盯着周时昱,而后沉声说道:“那好,朕答应你。”
直到北域传来捷报,一同而来,还有周时昱战死的消息。
……
宋枝落的手紧握成拳,隐忍着翻涌的情绪。
周时昱还真是成了她这辈子的执念,再也忘不掉了。
如果早知结局,她绝不会去招惹周时昱。
宋枝落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罪恶,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你知道今日朕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祁胤帝的声音将宋枝落的思绪拉回,她微俯身,将头垂得更低了些,说:“臣愚笨,还请皇上明示。”
“朕以为宋小姐该像陆祈那般聪明。”祁胤帝四两拨千斤地说道。
宋枝落低头挽唇,“臣不敢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
祁胤帝笑了一声,朝门外喊道:“来人!”
下一刻赵无敬就迈着碎步进来,但在宋枝落身上匆匆一眼便收回视线,等着祁胤帝发话。
祁胤帝凝着宋枝落一字一句道:“传朕旨意,五日后处斩罪犯宋枝落。”
“喏。”
等赵无敬退出养心殿后,宋枝落唇角勾起,“皇上是要收网了吗?”
祁胤帝神色未变,抬眼示意她继续说。
“陛下赦臣死罪只用口谕,就是为了这道圣旨,不是吗?”
宋枝落走后没多久,赵无敬从殿外进来报:“陛下,贤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祁胤帝连眼都未抬,“她来做什么?”
“奴才不知。”
祁胤帝翻书的动作停住,眼底积聚阴翳,“让她进来。”
“喏。”
很快贤妃步履娉婷地走进来,手上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羹。
祁胤帝撇了她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臣妾听闻皇上近日因政事伤了心神,便准备了碗银耳羹,给皇上提神安心。”
祁胤帝闻言,垂眸看了眼瓷碗中色泽莹润的银耳羹,意味不明地笑道:“你有心了。”
贤妃听到夸奖脸上绽开笑靥,“为皇上着想,本就是臣妾应该的。”
“朕听赵无敬说你前日宣了太医?”
贤妃一愣,支吾片刻,但很快又恢复自然,“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只是夜里受了凉,已无大碍。”
“是吗?”祁胤帝审视的目光落在贤妃身上,关切地说道:“无事就好。”
相顾无言后,祁胤帝冷淡地看向贤妃,“还有事?”
贤妃被看得发了怵,退后两步,双眸低了低,但还是温婉地说道:“银耳羹冷了便不好了,皇上还是趁热吧。”
祁胤帝嘴角飘忽地弯起,遂了她的意,端起搁在桌上的银耳羹往嘴边送。
看着祁胤帝喝下后,贤妃眉眼里化着阴笑,心满意足地告退,往寿春殿的反方向走去。
明明是白日,东宫里却一片昏暗。
景湛听闻身后动静没有回头,只是侧了半身,“老家伙喝下了?”
“本宫亲眼看着他喝的。”贤妃尖细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得逞的笑意,“错不了。”
景湛转过身,幽深的眼底是无处可藏的欲望,又问:“岳海那边布置得如何?”
隐在暗处的段昌突然出现,把贤妃吓了一跳,“岳将军调动了很多兵马,已经将京城外控制住了,只等太子殿下一声令下。”
“屠志勇那里呢?”
“暗刹随时可以入皇宫。”
“好,”景湛勾着唇,“大祁的天下,终于要是孤的了。”
这一天,他谋划了太久。
总算要来了。
……
五日后处斩宋枝落的消息传到离王府的时候,景离神情冷到极点,手中的纸张被捏成团。
秦晚站在景离背后,一脸忧容,“王爷,我们该怎么做?”
景离沉默一瞬,抬脚往外走,却被迎面走来的一人堵住去路,倒退了几步。
他看着眼前人,惊得说不出话,伸手想去触碰,又害怕是假象。
指尖悬在空中,下一秒被一只柔软的手包裹住。
“王爷要去哪?”宋枝落笑着问景离,使坏地和他十指相扣。
景离感受着掌心的温凉,“你怎么……”
“王爷,皇上赦免我死罪了。”
景离更是一怔,“不是五日后处斩吗?”
宋枝落笑意收起,看着景离的眼睛认真说道:“周时昱以平反北域和交出兵权为码,和皇上谈判,换我不死。”
原来亲口说出这句话,比想象中要难。
她说完后,景离陷入长久的静默,他听说了周时昱率军前往北域,也知道他没能回来。
“那父皇是想……”
宋枝落凉薄地笑道:“引蛇出洞。”
而这条蛇,两人心知肚明。
宋枝落以罪犯之姿重回刑部大牢没多久,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她不紧不慢地抬眸,映入眼帘的是景湛那张温怏的脸。
“孤是该叫你陆先生呢,还是宋小姐?”
宋枝落回以微笑,“太子殿下喜欢就好。”
“闻名京城的陆先生如今成了监下囚,真是可惜。”景湛说着,面上真露出一副惋惜的模样。
宋枝落笑了笑,“太子殿下屈尊来这,不会只是来问候我的吧?”
“当然不止,”景湛嘴角泛着阴险的笑,缓缓躬下身,一把捏住宋枝落的下颌,啧了几声,“宋小姐这张脸,生得确实美,孤看了都有些心动,也难怪景离会铁树开花。”
宋枝落水眸一冷,偏过头,“别让监下囚的脸,脏了太子殿下的手。”
景湛的手落了空,唇边的笑意僵住,但转瞬即逝,“可是孤听说你入狱后,他一次都没来看过你。”
宋枝落在心里暗笑,自己被蒙在鼓里,还想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