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长了些,谢池连蒙带猜也明白了九成,她的回答出乎意料,谢池面对她,总是先入为主,以为她不主动说明,是因难以启齿又或者担心他生气恼她不信任,没想到她竟是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不想做个花瓶摆设。
无关不自量力,也无关自知之明,而是她要以自己的方式分担。
“哦?公主的戒备就是刺客来袭时投怀送抱?”谢池挑眉道。
李无眠娥眉微蹙,小嘴不自觉撅了起来,她那是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原也没想那么多,看来得备把匕首放在袖中,万一真遇上刺客,也好勉力抵抗一二。
谢池见她这副可怜模样,有点口干舌燥,虽只有二人在车马内,可动静大了,外面那么多人总归不妥,便捏起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低头吻了上去,他们虽然做过很多次亲密之事,可甚少亲吻,偶尔几回,也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下。
对于亲吻,二人都没什么经验,许是正因如此,反而得了几分乐趣。李无眠渐渐呼吸急促,有些喘不来气,她睁眼想要去推开谢池,却不想正对上他的眼,原来他竟一直这般看着她。
谢池将她狠狠摁在腰间,抵着某处,喘着粗气,声音带着暧昧的嘶哑:“别动。走水路之前,公主大可放心,不会有什么刺客。”
***
谢池此话不是安慰李无眠,因为长安城皇宫内发生了件隐秘的大事。
谢贵妃睡不好时,就寝前都需喝上一碗宁神汤药,才能免除噩梦,安睡一晚,这夜她照旧喝了药,可躺下没多久,只觉得腹痛难忍,汗如雨下。
她忙唤来宋嬷嬷去请太医,宋嬷嬷刚走出两步,她又叫住宋嬷嬷,命她不可声张悄悄行事,若是相熟的张太医不在,就去宫外他住所处传唤,若有旁人问起,就说贵妃娘娘又让梦魇了,张太医医治多年,甚为了解,最为妥当。
张太医带着药箱健步如飞,待到了谢贵妃宫中,她腹痛已缓解不少,可身上虚汗不止,转眼就湿透了中衣。
隔着帘子,张太医细细把脉,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低声问一旁的宋嬷嬷:“贵妃娘娘今夜睡前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不可遗漏。”
宋嬷嬷照顾贵妃多年,向来心细,加上谢沧画爱惜身体,为保持曼妙身姿,待晚膳后不再食用任何点心茶果,唯一可疑的便是那碗宁神汤,可方子是张太医开的,药也是张太医不假他人之手配好后,亲自送到贵妃宫中,煎药的也是服侍多年的老人,从来没出过岔子。
“许是入了冬,娘娘下午在花园中逛了许久,受了寒?”宋嬷嬷以为谢贵妃是着凉导致的腹痛。
太医摇摇头,叹了口气,示意宋嬷嬷去将晚上煎药剩下的药渣找来,还有经手的婢女太监都叫过来,一一询问,是否有异样。
宋嬷嬷见兹事体大,自不敢怠慢,不到半刻钟,就将两名婢女和一名太监连同宁神汤的药渣、一应器具都带到了张太医跟前儿。
张太医一边检查,一边问话,一切如常,确实不像是有人做了手脚的样子,直到他拿起汤碗,这碗虽已经洗过,却仍留了点印记在碗底,张太医放下碗,口中说了声“不好”,急匆匆地打开药箱,写下一副药方递给宋嬷嬷,叮嘱她安排个腿脚麻利的,去太医院找他的徒弟,把药配好速速送来。
“张太医可是看出什么了?”见有了眉目,侧躺在床榻上的谢贵妃懒懒问道。
张太医往跟前儿走了几步,站在帘子外,低声回话:“有人用‘独身’过了娘娘的碗,那碗应是在药中浸泡过个把时辰,取出放凉后,如净碗一般看不出痕迹,也没有气味,难以辨别。”再加上刚煎出的宁神汤正热,倒进药碗中,毒性便渗透了进去,宁神汤自身有酸涩之味,遮盖住了“独身”受热后散发出的淡淡味道,若不是细尝根本发现不了,可谁会仔细品一碗药呢。
一听到“独身”二字,谢贵妃紧锁眉头,沉了脸,只因这药罕见,当年她从西域秘商那里花了重金才弄到一小包,凡是食用之人,哪怕只有少量,也会终身难孕,故而称为“独身”。
她强撑起身子,匆匆穿上鞋,往床榻后暗阁找去,其中一处抽屉拉开,她往里一瞧,顿时两眼一黑,站也站不稳了,宋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原本放着小半包“独身”的抽屉里,眼下只剩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长云寺。
宋嬷嬷也慌了神,问道:“咱们宫中混入了谁的眼线,下药毒害贵妃娘娘,连十二公主都不放过,娘娘可要禀了陛下?”
谢贵妃一手扶着眉心,另一手抬起摇了摇,苦笑道:“还能有谁?谢家真是人才辈出!此事万不可让陛下知道。”
谢池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再动歪心思,否则他今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能把毒下给她,明日也能下到十二娘口中。
她不是想要一个既有她的血脉又有谢沧归血脉的孙辈吗?今后她再不能有孕,关在长云寺中的十二娘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谢沧画心道,自己小看了谢池,也高看了自己,当初诞下孩子,得知是个公主,她喜不自胜,不用勉强自己再去给不爱的男人生孩子,如今,那不争气的废物反倒成了她的弱点。
“让咱们的人都撤回来吧。”谢贵妃沉思半晌,吩咐宋嬷嬷。
闻言,宋嬷嬷也松了口气,各退一步,也保住了十三娘的身子骨。
“我不动手,等他们上了水路,自然还有旁的人在等他们。”谢贵妃冷笑,谢池,你和你爹一般心软,若是想图个清静,今晚就不该下“独身”,而是该杀了她。
***
转眼到了十一月,他们已达大渊南部,因冬季气温相对北方较高,罕有下雪,小雨倒时不时下上几场。
到达码头重镇,燕字撑着雨伞,陪李无眠在集市逛逛。之前,她只在长安城的东西市逛过街,一路上要么赶路,要么大雨歇市,今日难得得了空,谢池忙着盯船上安排布置,派了几个人暗中保护李无眠主仆二人。
她瞧见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买了各色糖果、泥捏的小人儿、香囊、鲁班锁什么的,吃的玩的应有尽有,转眼她和燕字手上就提满了大大小小各种玩意儿,伞也顾不得撑,淋着小雨,往码头走。
正巧遇到来寻她们的玉竹,他见状,连忙迎上去,从燕字手中接过东西,燕字又从李无眠手中接过,她才空出手来撑伞,支在她和燕字头顶上。
“公……夫人,船已经备好了,您赶紧登船吧,半个时辰后就出发了。”人多口杂,谢池一行人为了不引起注意,以商贾身份掩饰,故玉竹口中李无眠的身份也由公主变成了夫人。
待上了甲板,正好瞧见谢池,他不错眼地望着不远处的一艘船沉思,李无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像也是条商船,伙计们正往船上抬一箱箱货物,甚是热闹。
“今夜吩咐下去,早点睡,没我的命令,不得点灯。”谢池收回目光,对着玉竹说道。
第二十八章
他们这艘所谓的货船, 从外头看,船体比寻常货船大了不少,下部是仓库及船上伙计工作的地方, 上部有三层,一层有厨房和侍卫的房间;二层稍小一些, 屋子的面积更大,其中最大的一间是李无眠谢池的寝室, 两侧分别住着玉竹和燕字,还有两间房自打上了船就便紧锁房门,若不是偶尔有响动传出, 李无眠还以为是空着的;三层面积更小, 只有一间观察瞭望用的雀室和平台。
李无眠甚是欢喜, 屋内不但床榻舒适, 还有坐塌案几, 家具物什也齐备,倒有个生活的样子,比马车上可舒适多了。
长安的河水流动缓和, 她只坐过几回皇室的游船, 并无不适,原本有些担心自己上船后,风浪颠簸, 头晕呕吐,特地备了些酸枣话梅什么的,走了两个时辰, 眼见天要黑了, 也没有旁的感觉, 李无眠心想自己果然是适应的。
直到用完晚膳, 待要掌灯时,她方才见到谢池。
李无眠迎上去,一手食指指谢池,另一手食指、中指做筷子形状放在嘴边,做吃饭的动作。
“臣吃过了,公主用过了吗?”谢池将门窗关上,点亮一盏灯,见李无眠点点头,执起她的手往床榻走去。
李无眠不解,这么早就要睡了吗?她还想看看江上夜景是何模样,不待她询问,谢池将床头一处机关拨开,只见床挨着的一面墙缓缓打开,露出一间可容下四人的密室。
谢池命燕字持灯陪李无眠待在密室中,叮嘱她们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能出来,待外面事情处理好了,再来叫她们。
李无眠见他神情严肃,知是遇到险事了,遂点点头,让他安心。
谢池转身正要抬脚往外走,李无眠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上前,拉起他的手,在掌心写下“小心”二字,谢池低头去瞧她的眼睛,其中写满了忧心,他微微一笑,摸摸她的耳朵道:“你且宽心。”
“如何了?”谢池站在甲板上,问站在一旁的玉竹。
“除了几间掩人耳目的空房间点了灯,咱们的人都已经藏在各处,只等鱼儿上钩了。”玉竹刚从望台上下来,码头遇到的那艘货船一直跟着他们,要说同往洛川去,也说得通,毕竟这条河道上,一天往来船舶不少,可是他们船速加快,对方也加快;他们放缓,对方也放缓,便说不通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已是寒夜阴森,头顶上一轮圆亮也被乌云遮住,黑漆漆的江面上,只有他们这艘船最顶上的雀室还亮着灯,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江面上突然冒出数艘小船迅速往亮光的方向汇聚,一会儿功夫便从仓底登上了船,一群手持利器的黑衣人,训练有素,分工明确,向着船舶不同的地方袭去。
“不好!有埋伏!”走在最前面的黑衣首领推开一层供人休憩的房间,对着床上隆起的被子砍去,不想竟未见血,触感也不对,掀开一看,竟是几个荞麦枕头。
他忙回身询问,没想到之前留在舱底的黑衣人也什么人都没找到,仿佛他们登上的是一艘空不见人的鬼船。
一声尖锐的哨响,船上各处突然亮起火把,灯火通明,埋伏在各处的侍卫反手向着黑衣人袭去,刀刀致命,他们将军下令不留活口,既然都做刀头舐血的生计,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便不必手下留情。
黑衣首领命手下拼死抵抗,就算全军覆没也得拉上谢池李无眠其中一个,否则就算侥幸逃脱,也难逃主君责罚,不如拼上一拼,便带着几个人顺着楼梯往二层摸去。
二层房间皆是紧闭门窗,几人分头行动,各撬开一间房门,搜索片刻后,纷纷来报房中并无人。
黑衣首领暗道不好,谢池什么时候竟在船上造了暗室,这船原是一江南富商的,后来生意出了些岔子,便将此船卖了,他们在此地留意许久,船的来历和租赁并无蹊跷,没想到还是大意了。
他下午亲眼盯着李无眠上了船,他们从船底仓库一路摸上来的,并未看到女眷,楼上雀室也空无一人,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还能消失了不成!
***
密室中李无眠坐立难安,不住趴在暗室墙上细听外间动静,就在她以为什么事儿都不会有,正要松口气时,忽然听见哨响,紧接着便是兵器相接和喊打喊杀之声。
她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见如此惊心动魄的声音,忙坐到燕字身旁,两人紧紧拉着手,大气不敢出。
没过多久,似乎有一行人上了二层,敲敲打打,近的时候她能听到有人在房间地板上走动的声音,紧接着又进来一人,大声呵斥,似是因打斗,噼里啪啦桌上的茶壶花瓶碎了一地,半晌后安静下来,只听有人喘着粗气说:“公主,这帮盗匪已经被歼灭了,将军令属下来接公主出去,切莫耽搁,咱们得换个船。”
密室内燕字一听,高兴地站起来,要去敲木墙提醒外面的人他们的位置,李无眠总觉得不对,此人声音听着陌生,想起谢池的叮嘱,她忙攥紧燕字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二人动作虽细微,却难免在狭小的密室中弄出些声响。
那黑衣首领刚听见动静,想着计谋得逞,正等着李无眠自投罗网,不想竟没有后续,他开始还耐心劝着,恨不得背出谢池家的族谱,磨破嘴皮子也没说动李无眠,后来实在没了耐心,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在屋内搜寻,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能藏|人的地方定不是不起眼之处,他一面墙一面墙敲过去,很快便发现床榻后有一面墙的后面是空的。
黑衣首领对着那处一刀砍过去,惊得密室内二人尖叫出声。
李无眠忙把燕字手上的灯火吹灭,密室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见,两个人靠在与密室门同侧的角落,李无眠的手有些颤抖,她在燕字掌心写下:那人刚进来什么都看不清,我们猫腰推倒他,然后冲出去。
燕字点点头,后来想起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又在李无眠掌心写:好的,到时我在前面,推倒之后,你先跑。
燕字写完就把李无眠往她身后拉,根本顾不得礼节,李无眠倔强,不愿躲在她身后,可力气没有燕字大,推拒不过,又想再写字劝说她,不想她紧握拳头根本不听。李无眠很久没有气恼过自己为什么不会说话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位置,那机关必在不远处,黑衣首领懂得些机关构造,顺着床榻找很快便发现一处异样,只听“咔嚓”一声,那面密室的墙缓缓打开了。
那人提着刀站在入口处,没想到里面一片漆黑,刚一探头,就被从不知哪里冒出的人推在膝盖上,向后打了个趔趄,紧接着又有一人从里面跑出来,拉起前面那个就往门外跑。
黑衣首领一个旋腿起身,三两步就抓住了燕字的肩膀,力气极大,燕字痛呼出声:“别管我,快跑。”
李无眠哪里会丢下燕字离开,她扫视一遍屋中,只有角落的香薰架还算趁手,她拿起架子就往黑衣首领身上打去。
黑衣首领轻蔑一笑,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敢以卵击石,九公主是个哑巴,手上这个会说话,眼前这个不肯走的才是九公主。
他一扬手将燕字重重摔在一旁,抓住架子猛地一使劲儿,将另一头的李无眠拽到跟前,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刚抬起刀,黑衣首领就被燕字一把拉住胳膊,狠狠咬在上面,黑衣首领疼得后退半步,扬起胳膊往墙上甩,燕字撞得昏了过去,跌坐在墙边,李无眠急得眼泪直打转。
“这丫头倒是忠心,可惜是个死脑筋,我心善,你们到黄泉再团聚吧。”黑衣首领举起刀,对着燕字落下,下巴却被李无眠一头顶中,刀的位置偏了半寸,砍在了燕字肩膀上,血流如注。
“你别急,下来就是你!”黑衣首领恼羞成怒,今夜死了这么多同伴,适才在屋内的打斗声也不是假的,他为了骗她,也下了手,这般穷途末路,没道理谢池不损失点什么。
李无眠闭上眼等死,只希望这人手快一些,让她别疼太久。
忽然有什么东西带着风重重扎进黑衣首领的身上,他明显往后退了几步,连带着她也往前去了,李无眠睁开眼,只见黑衣首领的脖子被一支利箭穿透,他怒瞪的双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从巴掌大的缝隙往屋外看去,对面望台上站着位执弓的冷峻男子。
谢池再次搭弓,瞄准,第二箭射在黑衣首领拉住李无眠手腕的胳膊上,黑衣首领直直向后仰去,躺在地上抽搐了片刻,再没了动静。
此时李无眠方才回过神来,她忙扶起一旁不省人事的燕字,痛哭出声。
谢池从未见过李无眠哭得如此撕心裂肺,玉竹抱起燕字放在屋内床榻上,去请大夫过来看时,李无眠才松开燕字的手。
她抹了一把眼泪,手上的血渍混着脸上的,看着甚是可怖,可她不在乎,她对着谢池比比划划,模样激烈,仿佛又回了骊山行宫那夜。
谢池难得有了耐心,将她搂在怀中,一遍遍告诉她:“别怕,燕字会好的。”
第二十九章
李无眠梳洗后换了身衣裳, 便去隔壁燕字房间,此时方才注意到船上多了几个陌生面孔,一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者, 身后跟着个青衣柳叶眼的年轻男子,榻前一坐一立两名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 其中一位尤其不凡。
“宋先生父子行医多年,自西南军中就在臣帐下, 医术精湛。观棋、画屏暂做公主身边婢女,待到了洛川另有安排。”谢池简单介绍道。
四人放下手中活计,起身向李无眠行礼。
李无眠做了个免礼的动作, 快步走到宋家父子跟前, 在一旁的案几上铺开随身带的纸笔, 写道:“宋先生, 燕字伤势如何?可有生命危险?”
“请公主宽心, 这伤看着虽重,但并无性命之忧。”宋先生指着身后的年轻男子说道:“犬子宋怀山,他懂得些手语, 公主有交代可随时说。”
宋先生见手中一应器具准备得差不多了, 便对屋中其他人解释燕字医治方式,虽已止住血,但那刀伤极深, 若不缝合,恐怕引起感染,反倒加重, 又因她撞了头, 至今未醒, 不敢轻易用麻沸散, 所以得有两个人分别摁住她的肩膀和腿,以防中途疼醒乱动挣扎,伤口再度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