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春栖》,刘珩已不是一般的演员。他有咖位有奖项,也有足够的死忠粉,论商业价值比近年来票房惨淡的夏儒森高得多。
他和夏儒森的地位是平等的,却依旧表现出了对夏儒森极大的尊重,拍戏也任劳任怨。
周达非和丁寅分别在左右边的最末位落座。
燕名扬在这个级别的人当中年纪算小的,也没什么架子。他笑嘻嘻地扇着把折扇,“人终于到齐了,好耶。”
“.........”
“今天在座的呢,都是我的熟人。”燕名扬把扇子一合,点了点周达非,“就这位小兄弟是第一次见。”
“不过,”燕名扬又啪的把扇子打开,遮住了三分之一张脸,“我对你是一见如故啊!总感觉这位兄弟我曾见过似的。”
“…………”
托上次饭局“李总”的福,周达非对一切跟自己套近乎的上位者都生理不适。
可他人微言轻,还没想好怎么应话,就见裴延冲燕名扬露出了个冷冷的笑容,悠悠道,“他大众脸。”
对面的夏儒森不自觉拧紧了眉头,显然是对这样的现象感到十分恶心,却又不得不如同流合污般坐下吃了这顿饭。
刘珩倒是没什么表情,周达非发现他在戏外基本一直是个面瘫。
被拂了面子的燕名扬也不恼。沈醉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燕名扬就死皮不要脸地撩拨周达非,他爽朗地大笑几声,“可是我听你这名字也有点儿耳熟。周达非,总感觉在哪儿听过呀。”
“………”
这样的场合,周达非只能抬眸冲燕名扬露出了个礼貌的微笑,桌底下手却攥得发抖。
裴延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像是要走的意思,“燕总,今天这顿饭,”
“哎呀!”关键时刻,杨天打断裴延,“我突然想到,燕总您是不是a大毕业的啊!”
“是啊!”燕名扬一听到母校,立刻不管裴延也不管周达非了,他夸张地站起来手舞足蹈,“a大是我一生的荣耀!”
“那毕业证和学位证的放大件都还挂在我办公室呢!你没见过?”
“巧了不是。”杨天也顺势站起来,按了下裴延的背示意他不要搞事,又指了指周达非,冲燕名扬道,“他也是a大毕业的。”
燕名扬的眼睛睁大了几分,却先入为主地认为周达非出身电影,“真的?不过我是金融系的,跟艺院很少打交道。”
周达非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可就太巧了。”杨天一无所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周达非他也是金融系的。”
第29章 十诫
“什么?”燕名扬的兴趣瞬间来了。他绕过面沉似水的裴延,挤到周达非身边,“你是金融系的?!本科?你是中国国籍吗?”
同样的院系出身,燕名扬饶有兴致引以为傲,周达非却是十分避讳羞于提及。
他此刻的窒息比被李总逼酒时有过之无不及,却还无法宣之于口。
周达非只能强自调整了下呼吸,尽力让面容不那么难看,一个字简洁回答了燕名扬的三个问题,“嗯。”
“这么说起来,你还是我小师弟啊。”燕名扬眼神亮了亮,搭着周达非的椅背,冲对面笑道,“夏导,你们剧组的人真是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我小师弟不是个群众演员的料。”
夏儒森:“…………”
呵呵。
燕名扬长袖善舞,压根没指着夏儒森应他。他看完对面又看向裴延,“裴导啊,什么时候给我小师弟拍个电影,我肯定投钱。”
裴延皮笑肉不笑的,他朝向燕名扬,目光却是对着周达非,像一种嘲讽,“是吗。”
周达非被盯得毛骨悚然,索性直接偏过头去,不与裴延对视。
“哎小师弟,”燕名扬迅速单方面与周达非热络了起来,“你是金融系毕业的怎么跟着裴导啊?喜欢电影?”
“对,”周达非也不避讳,“我想从事电影行业。”
对面始终一言不发的夏儒森看了周达非一眼,而后不知是否意有所指地开了尊口,“电影是一个有门槛的行业,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干的。”
“我知道。”周达非很清楚夏儒森是在指桑骂槐针对裴延,却还是认真道,“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格,但这是我努力的方向,我会愿意为了我的理想付出一切、奉献终生。”
杨天敛了下眉,稍稍侧过头瞟了裴延一眼,却见裴延面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很显然,周达非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夏儒森听的,更多的是讲给裴延听的。
夏儒森没再说什么。倒是燕名扬眯了眯眼睛,像个彻头彻尾的外行在无聊地套近乎,“这么喜欢啊…那小师弟你最喜欢的电影是哪部?”
燕名扬话音刚落,周达非感到自己成为了全桌视线的焦点。
他要是在这个时候讲一部夏儒森的电影,那场面可就真是姹紫嫣红的好看了。
他跟裴延当中一定有一个人会弄死另一个人。
可周达非在艺术面前一向坦诚。他没犹豫一会儿就说出了真实的答案,“《十诫》。”
“十诫?”燕名扬被触及了知识盲区,“这是部电影吗?不是圣经里的东西?”
“有这部电影。”夏儒森眼神深邃。
周达非心跳猛地一下快了起来,跟崇敬的泰斗谈论有共鸣的电影是所有人都无法平静的事情。
“1956年美国人戴米尔导演的。”夏儒森说话不疾不徐,甚至还看了周达非一会儿,像是对他有轻微地改观,“讲的是摩西一生的故事,从出生一直到出埃及。这部电影还获得过奥斯卡最佳视觉奖。”
“哦…”燕名扬若有所思,“夏导果然是厉害啊,连比我爸妈年纪还大的电影都知道。”
“……”
很奇怪的是,裴延此刻竟一反常态地保持了安静,没说话也没阴阳怪气。
场面渐渐暖了起来,在别人谈论这部《十诫》时,周达非懂事地不多话,只配合地笑了下。
但他的心跳却在短暂的增速后回归了平静。
夏儒森知识渊博,可他所讲的《十诫》,并不是周达非喜欢的那部电影。
它们只是同名而已。
中午这顿饭吃的时间不长。燕名扬说由于大家下午都还要继续工作,就不开酒了,还特意强调绝不是自己抠门儿。
夏儒森像个被逼良为娼的,一顿饭吃完后就带着自己的人匆匆告辞了,说是下午戏份还很吃重。
燕名扬不是个会为难人的,摆摆手就让他们走了。
杨天小声问周达非,“待会儿我们肯定是回剧组,你下午是?”
“我回别墅。”周达非想都没想,“我可不想再到剧组像个吉祥物似的,被全片场围观。”
裴延和燕名扬似乎还有些正事要谈。杨天带着周达非先走了,说是把他送回别墅再去片场。一同告辞的还有沈醉,燕名扬直到此时才对沈醉表现出了些不一样的地方,说了句有事儿记得找他。
杨天还在里面与燕名扬商业告别,顺带嘱咐裴延克制脾气,而周达非已经先出了酒店,站在路口等车来接。
他对于离开这个饭局十分迫切。
不仅是因为裴延,他对于燕名扬这个人……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送沈醉的车已经停在门口,沈醉走后过了会儿,李秘书才开着车出现。
周达非也不急,他还得等杨天一起。
李秘书的神情欲言又止,周达非知道他可能是看见了今天中午在《春栖》剧组门前的“车震”奇观。
只是如今的周达非早已没皮没脸,他一身的傲骨都快被裴延打磨成玩具了。
杨天没一会儿也出来了,他上车把门拉上,说裴延与燕名扬还有事要谈,让李秘书先送周达非回去,再送自己去片场,最后听裴延的吩咐来这儿接人。
交代完李秘书,杨天又冲周达非看了几秒,像是有话要说。
周达非对杨天始终是很尊敬的,不会耍半分脾气,“杨指导,怎么了?”
“你今天在饭桌上说的话是认真的吗?”杨天问,“关于要做电影。”
“当然。”周达非说。
“那你就要听裴延的话。”杨天说了句周达非完全没料到的,“他让你坐哪儿你就坐哪儿,他让你干嘛你干嘛。”
周达非一时有些愣。
“因为裴延才是导演。”杨天难得严肃一回,“我摄影组不是,灯光组不是,录音组不是,剪辑组也不是,只有裴延是。”
“你应该知道导演不是剧组各部门工作的简单相加,而是一个整体的协调和安排,对专业能力的要求极高。裴延可能不是你想成为的那类导演,但他才是导演,只有他才能把你教成一个真正的导演。”
燕名扬与裴延也没多少大事要谈,说到底还是替前一个被裴延踢出去的投资商来当说客。
燕名扬说那家公司是自己的老东家,老总对自己有栽培之恩,他抹不下情分,希望裴延能给他个面子。
裴延却是从来都不知道面子为何物的。
“那个李总是哪儿来的?”裴延夹起一根烟。
“一个关系户,”燕名扬笑笑,很上道地帮裴延点上,“已经处理过了。这事儿...要不就算了呗。”
“谁惹的我让谁来,”裴延眼神阴阴的,说话一股子嘲讽,“上次那个李总可是把你小师弟灌得吐了一个晚上呢。”
“.........”
燕名扬意味深长,“这么在乎。以前从没见裴导带人进过片场啊?”
“那你现在见到了。”裴延利落地弹了下烟灰,说话毫不留情。
窗外有麻雀叽叽喳喳。裴延不自觉看了眼,在心里走神,我很在乎周达非吗?
午宴耽误了些时间。裴延下午到片场开工比平常晚了些,拍完通告单上排着的戏份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杨天问裴延要不要在片场吃完再回去。裴延一个下午都在抽烟,烟灰缸里积了厚厚一层灰。他把还剩三分之一的烟头按灭扔进缸里,随意道,“不了。”
“急着回去找周达非?”杨天认识裴延多年,对他的心思看得明白。
裴延没说话,拎起挂在椅背上的风衣穿上。
“你可不能再像中午似的了。”杨天说。
“我中午怎么他了。”裴延眉间不耐,提起这个就来气。
周达非捅这么大个篓子,把他的脸在夏儒森那里丢尽了。结果他质问周达非的话只来得及说两三句,剩下的全是周达非对他又踹又骂,还非要在车里四处找扣子。
“你怎么了你自己清楚。”杨天也懒得跟裴延细细掰扯,“今天中午周达非跟我出来的时候好好的,还会很小心地问我你是不是跟夏儒森关系不好。”
“结果跟你在车里呆了没一会儿,出来就又倔又丧。”杨天对裴延的性格一清二楚,“肯定是你拿人家撒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