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花信前脚一走,于教授后脚就回来了,看到她一个早上捏的那些歪瓜梨枣的东西,他破口就训斥,光余倾子偷懒就咆了半天,不过他也不是这么咆着,而是让她一边揉泥巴一把咆。
太资深了!居然还用这么老套的教学方法。亏得她在对付余倾城的时候听流言蜚语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这个用在这里刚刚好。真不知道杜花信给了他什么好处他会舍下尊师的美好形象来吼自己。
下午,他自己跑去上课了,留余倾子在他的工作室继续搓泥。
余倾子望着天花板碎碎念:“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不会真让我体验那常人无法忍受的孤独和寂寞吧?”
好吧,每天对着天花板喊一次这话已经是余倾子在工作室的唯一乐趣了!
掠过摆物架的时候,停留了半分钟,回过头来问余倾子:“这些都是你做的?”
“不是,杜老师来过!”余倾子以为他们在门口会碰到。
“你倒是很诚实!”他说的是,如果她说那是她做的,那她就不用继续在这里捏泥巴了,但是余倾子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余倾子还在抹泥。忽然,他低着身子,在她面前那团团转的半成品上面掐去了一小块。
他白了一眼,说:“这样好多了。一点艺术造诣也没有!”
他板着个脸走了出去。说真的,做人不必太严肃的!余倾子默默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心里一直默念他给门绊了一下这样不拘谨的动作也好,这么缺少人生乐趣的人,究竟是谁欠了他的?
要是安柠檬在,她肯定受不了这种屈辱的,至少会朝他做一两个鬼脸或者对着他身后的空气拳打脚踢。你看,这就是余倾子和安柠檬的区别。
于教授的工作室坐北朝南,敞开着的门口有个站着的影子斜斜的落在余倾子身上。他不知道她知道他站在她旁边,他一定也不知道,余倾子记得他每根头发的样子。
这也约莫着是个悲剧,余倾子得装作不知道,背着他默默转着她面前的底盘把这一坨泥慢慢垒起来。他不知道,背着他的那张脸,余倾子的泪哗哗滴在了裤子上,湿了一大块。
余倾子连恰好撞见他眼神的权利都失去了。
三年前的晚会,她看到了有人在舞台上弹钢琴,弹的正是她最爱的曲子,她日弹夜弹的曲子。那日第二天黄昏她跑到了琴房,见着一个人也没有,手摁着中间不知道哪一个琴键,一个人哭了。
后来,向可的影子也是这般照在她的背上,一句话也不说。那时候他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可是现在,他竟一句话也不肯说,余倾子却是一句话也不能跟他说。
今日,也不是往日那副光景。
余倾子比平时要理智些。
到窥探到他的影子走掉的那一刻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即使是背影也没有。
余倾子自言自语:“他一定不知道,忘掉一个人要用一辈子,可能用一辈子也不行,因为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做啊。”
不过,以前余倾子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看他,这次却没有,就是说,这是个好兆头。
下午去工作室的时候,桌子上依旧放着铲子送来的绿茶,还有一张照片,是她正在捏泥巴的背影,看起来很滑稽。
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拄着拐杖跑出去,在门口的地方给绊倒了,一只大手将她捞了起来,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在她的世界里,温柔将她扶起来的,只有杜花信这么一个人。
等到看清楚他的面容以后,余倾子觉得这么不温柔拽她起来也是情有可原的,那是余倾城,放开她的手以后,往后退了一步,面对着余倾子站着,个子很高,穿着白t恤很干净。
但,那只是外表。
“余倾城,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说:“废话,来这里除了找你还能干什么?”打她电话她又不会接。
这倒是实情,如果不是什么大事,他怎么可能会来。“找我做什么?”
“爸说给你的!”他递给余倾子的是两张机票,余倾子拿过来,他不耐烦却又有些好笑,闷了一声:“有一张是我的。”
实名制的机票,果然有一张是他的。余倾子白了他一眼,把其中一张还给他,问:“三市联赛,你去做什么?”
余倾城有些好笑,说:“没听清楚我说的话么?这是爸给的,家里出了事,跟钢琴联赛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余倾子以为是为了把她接回去比赛的,因为钢琴赛的决赛就设在灵州市,误以为余倾城也会去,所以才会说了这么没逻辑的一句话。顿了顿,问:“家里出了什么事?”
“你自己问他!”
“余倾城。”余倾子很主动地喊了一声,并且态度谦和,低声下气,她是多少年没跟他这样说话了呢?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什么。”
“不要动杜花信,”顿了顿,说:“你要我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要伤害他。”
他说:“你很在乎他?”
余倾子说:
他转身,说:“如果你好好跟我说实话,我会考虑的。”
余倾子去灵州市的决赛,杜花信还在忙着打官司的事情,所以余倾子没让他一起跟着,因为那边有家人,他可以放心得下。杜花信说等他忙完立即过去。
再然后,余倾城和老余就来带她去机场了,连行李都没有收拾。
这次走得非常匆忙,余倾子在去机场的路上打了电话给安小麦会知她的情况,其实是间接地跟安柠檬在汇报,因为安小麦挂了电话一定会跟安柠檬如实汇报。
“爸,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回去再说吧。”老余什么都没有多说,在飞机上也是,余倾城也安静得出奇。余倾子那种不安的心情弥漫了整个机舱,开始去揣测将要发生的事情。其实她也猜到了大半,这跟余倾城那场官司肯定是脱不了关系的。
也就是说,夫家跟娘家打了这么一场官司。
下了飞机,马不停蹄的就赶,机场已经安排了人接。
“爸,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医院。”
“谁病了么?”
“嗯,倾子,你先不要激动,是妈妈……她好像快不行了,她想见见你,和倾城。”他的语气非常沉重,让余倾子找不出任何否认的破绽,犹如一只玻璃杯砰的一下就破裂的声音般清脆。
“我不信!停车。”她撞开车门,直接往回走,也许,她根本就逃避不了。
老余也下车追了回来,抓住她:“倾子,她撑着最后一口气见你,别任性了。”
“我不信……”余倾子抱着他就在马路中间哭了起来,说:“她说她会活得好好的,没有我的话也会好好的……其实你们可以瞒着我,就算没有她的消息。我至少知道她还活着,爸……我觉得好孤独。”